托馬斯·辛多拉被請了進來,他進屋時，鬆田陣平已經變回了寵物。
但不同於先前的幼犬狀態，陣汪被明日香賦予了成年杜賓的身體。他壓低眉毛,從喉嚨裡發出威脅低鳴，嚇得剛進屋的托馬斯後退半步。
澤田弘樹被諸伏景光領回了房間,沒有和托馬斯打上照面。
萩原研二換上姐姐送來的休閒裝，戴上口罩，拎著做好的布偶從地下室走出來。
他看到托馬斯,腳步微頓，隨即目不斜視地從托馬斯身側走過：“明日香,我出發了。”
“去吧。”
明日香點頭，優雅地疊起腿,把手放到膝蓋上。她看向托馬斯：“請坐。”
托馬斯不停和明日香兜圈子，但顛來倒去,話裡話外都是同一個意思：他打算接走澤田弘樹。
托馬斯滔滔不絕說個不停,分析了一通利弊,又自以為體貼地向明日香暗示會給她提供金錢上的便利。他以為穩操勝算，但直至話題結束,明日香都沒有搭話。
明日香無言地盯著托馬斯，熒光流轉的眸子透著一絲輕蔑。她漫不經心,仿佛是在聽下屬彙報工作。
托馬斯臉色微變，強壓下怒氣,正欲繼續加大籌碼，便聽明日香淡淡道：“弘樹才來我這裡兩天,你就找過來。但你卻懶得花心思向你的眼線打聽我的事。”
托馬斯表情一僵，而後聽明日香冷笑道：“剛才出去的男人開走我的布加迪，萊肯車也將在下周送回到我手上。”
明日香垂下眼簾,漫不經心地喝了一口桌上的熱咖啡：“你憑什麼以為，你開出的金錢條件能利誘到我。”
托馬斯沉下臉色，眼底醞釀起陰雨。他在資本市場叱吒多年，從未被人如此下面子。但想到澤田弘樹還在明日香手裡，他又強壓下慍怒：“您誤會了，我沒打算用金錢交換澤田弘樹，這和買賣人口有什麼區彆。”
明日香挑眉，不急不緩地吐出一個字：“哦？”
“這隻是我的一份誠意，感謝您在澤田弘樹最需要的時候幫助了他。我也隻是惜才，不忍看弘樹難過。”
明日香眯眼，眼神逐漸冰冷，審視的視線如有實質。托馬斯·辛德勒如坐針氈，下意識開始調整坐姿。
明日香嗤笑一聲：“澤田夫人還活著的時候曾多次向我打聽辛多拉公司。她聽說辛多拉公司是網絡科技界的龍頭企業，有意把弘樹送往辛多拉。”
她放下茶杯，表情冷得像在審訊室審問犯罪嫌疑人：“我問過她為什麼對辛多拉公司如此感興趣，她說，她請來的保姆經常和她提起辛多拉公司。如果隻是如此，我會認為是巧合。但弘樹來我這裡的事沒有告訴任何人，你卻能準確無誤的找過來。”
一滴冷汗順著辛多拉的額角滑下，他試圖用喝水的動作掩蓋緊張，手下意識伸向桌面，才赫然發現明日香壓根沒給他倒茶。
明日香冷笑一聲：“辛多拉，你膽子不小，居然安插.眼線去弘樹家做保姆。洗腦澤田夫人，
煽動她帶著孩子去美國投奔辛多拉公司，監視澤田弘樹一舉一動。”
托馬斯沉下聲線，皺眉質問：“你有證據嗎？”
“你該慶幸我的證據不方便拿給警視廳看，不然現在我一定已經把你抓起來了。”
說完這句話，明日香看到對面的男人明顯鬆了一口氣。他放鬆身體，試圖重新奪回主動權。
嗡。
明日香的手機振動了下。
她草草瞥了眼手機屏幕，是上任警視廳總監打來的電話。能讓那位滿腦子安穩退休的老前輩主動聯絡她，一定是遇到了需要她出手的麻煩事。
明日香看向對面試圖和她重新談判的男人，冷眼道：“不是每個人都把美國當理想國，美國綠卡在我這也一文不值。隻要我想，我能把弘樹帶去他從未抵達過的世界。至於資產，我不比你差多少。”
辛多拉咬咬牙，決定亮出殺手鐧：“但辛多拉是全世界第一的網絡公司，沒有比我們更適合弘樹發展的平台了。像弘樹這樣的天才，去其他地方隻會被埋沒。”
聞言，明日香沉默了。就在辛多拉以為重新掌握局面時，她緩緩開口：“可我有澤田弘樹。”
辛多拉一愣：“什麼？”
“你千裡迢迢遠赴日本，甚至不惜在澤田夫人身邊安插人手，難道不是因為弘樹一人就足以撼動整個網絡科技世界嗎？”
“但你沒有足夠的人手和資源，你除了錢，一無所有！”
明日香定定地盯著辛多拉看了會，輕笑出聲：“辛多拉先生，我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年輕，少用這些話來嚇唬我。”
“你應該很清楚，我在日本占儘優勢。我有錢，隨時可以為弘樹開一家公司。我有人脈，有地位和權勢，想開公司也不會被卡紅燈，甚至能得到諸多助力。”
“再者，這個世界上從來不缺鬱鬱不得誌的年輕人。也不缺需要錢的人，隻要我把工資開得足夠高，就一定會有才之士投奔我。”
辛多拉重重一巴掌拍在桌面上：“亂開價錢，你會擾亂整個市場！”
“市場？你隻是擔心我挖走了你的核心工程師。不如回去問問打工人，我哄抬工資，他們是會高興還是會像你一樣義憤填膺。”
托馬斯抽動嘴角，半天沒能說出話來。明日香也懶得和托馬斯多廢話，她低頭看向已經停止響動的手機，主動回撥回去。同時衝趴在她腳邊的大型杜賓犬道：“陣汪，送客。”
得到指令，陣汪迅速站起身。他不停從喉嚨裡發出威脅的聲音，露出尖銳的獠牙。
托馬斯整張臉氣得煞白，他還想說些什麼，但餘光瞥見步步逼近的杜賓犬，隻能選擇暫且告退。
高大的外國男人跨出大門的瞬間，上任警視廳總監也正巧接通電話。
老熟人的聲音帶著幾分哀怨：“雪野你這家夥，我還以為是不是我退休了，你就不打算理我了。”
“剛才有客人，什麼事？”
“電話裡不方便說，見面談。”
明日香了然：“說個地點，我現在過去。”
彆墅外，托馬斯·辛德勒乘坐的邁巴赫緩緩駛離巷口。他瞥向後視鏡，倒三角眼周遭爬滿紅血絲，眼底翻湧起恨意。
他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同一時間，萩原研二回來了，他站在客廳喊道：“我回來了！弘樹，你在哪？”
諸伏景光的聲音從樓上傳來：“研二，弘樹他現在在二樓書房。”
聞言，萩原研二咚咚咚跑上樓，把已經縫合好靈魂的布偶塞進澤田弘樹懷裡：“這是送你的禮物，我還有事，晚上再來和你講解說明。”說罷轉身就跑。
萩原千速帶著媽媽來東京看望他了，他現在急著去赴約，沒心思向澤田弘樹細致解釋。
澤田弘樹抱著突然被硬塞進懷裡的布偶，茫然眨眼，目送萩原研二遠去。雖然不知道對方為什麼送他布偶，但他會好好保管的。
諸伏景光同樣不知道布偶的事，他茫然蹙眉，微不可聞地輕歎一聲，然後摸了摸澤田弘樹的腦袋：“我去給你做點心。”
說罷，他也轉身離開了書房。
書房在二樓走道儘頭，想要下樓，就必須先經過幾間臥室。
經過一間房門半開的房間時，諸伏景光頓住了腳步。他剛加入幽靈警察就被變成了貓，一直住在明日香的房間，至今都沒好好參觀過彆墅。
諸伏景光以為大家都住在主臥，除了長龔佑——沒辦法，誰讓這屋裡就他一個是可以靠詛咒隨意亂飄的惡靈，其他人都是遠程移動就要消耗材料的地縛靈。
但據長龔佑自己描述，比起變成小動物被上司抱著吸，他寧願當加班狗。
在長龔佑挺著胸膛說出“加班是公安部的傳統美德”時，諸伏景光微妙地心虛了一瞬。
加班狗怎麼不算狗呢。四舍五入，這屋子裡除了明日香和新加入的澤田弘樹，全是貓貓狗狗。
思至此，諸伏景光決定借著這個空當在彆墅裡逛逛。
他推開眼前的房門，發現這是一間屬於男性的臥室。簡潔的擺設，床頭櫃上隻看了一半的關於機械的書籍，以及……隨風飄舞的窗簾。
「萩，我想你了。」
「萩，今天下雨了，我們常去吃的那家店也關門大吉了。你走後，和你有關的回憶都在離我而去。」
「喂萩，回我短信啊。」
「明天我會去神奈川看你，到時候給你帶上一束花。好好活著啊，你這個混蛋。」
用短信拚接成的白窗簾隨風飄舞，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萩原的名字。諸伏景光沉默一瞬，已經猜到這是誰發給萩原研二的短信。
諸伏景光很後悔，他以為大家都沒有獨立的臥室，不然也不會乾出逐一參觀房間的事。現在倒好，他好像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嘚嘚嘚。
一陣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趕走托馬斯·辛多拉後，明日香被上任總監喊了出去。陣汪從杜賓幼犬變成大杜賓，那三隻小
狼犬便像瘋了似的，不停圍著他打轉，眼底閃爍著無數顆崇拜的小星星。
陣汪好不容易才擺脫黏人的小家夥，打算上樓找諸伏景光，就見萩原研二的房門被人打開。
不祥的預感在心底醞釀，陣汪跨進房間，果不其然看到了隨風飄舞的寫滿他交情文學的短信窗簾，和呆立在窗簾前的諸伏景光。
“……”
陣汪緩緩趴下，用前爪捂住了臉。
陣汪沉默。
陣汪難過。
他想殺了萩原研二。
·
跨河大橋上，落日餘暉被河面上的倒影無限拉長，粼粼波光似魚鱗般美麗。
明日香站在護欄邊，小臂搭在護欄上，仿佛隻是來欣賞落日。她拉高圍巾，擋著下半張臉。
一個頭發近乎花白的男人走到她身側：“小姑娘，你也是來看夕陽的啊。”
明日香：“嗯。”
男人笑得慈祥：“這裡的落日可美了。”
明日香冷冷睨他一眼，低聲道：“現在周圍沒人，車也不多，你快說正事。”
男人從口袋裡掏出入門級單反，對著遠處的夕陽就是一頓操作。他邊拍邊小聲道：“還記得大河俊嗎，被你們幽靈警察解決的內鬼。他隸屬於一個非法組織，該組織的特征是主要乾部都喜歡穿黑色的衣服。”
“我們把那個組織統稱為黑衣組織，我希望幽靈警察能派人潛入組織，成為警方的臥底。”
明日香沒有立刻答應，她反問：“看樣子你們也注意到了，警視廳內部還有內鬼。”
“嗯，諸伏景光的死就和這個內鬼有關。以後和組織有關的事，警察廳會派我來直接和你談，反正在外人眼裡，我們交情不錯。”
冷風冽冽，刮在明日香臉上，她壓低棒球帽：“下次直接找個咖啡廳。”
上任總監聳了聳肩膀：“我都十多年沒做這種鬼鬼祟祟地下接頭的事了，哪想得起來合適的地方。今天也是被警察廳臨時通知，沒來得及篩選合適的咖啡廳。”
一陣冷風吹過，年邁的男人寒戰過後，打了個噴嚏。在明日香戲謔的視線下，他尷尬地揉揉鼻子：“下次一定。”
上任總監繼續道：“我這裡還有一份資料，你拿去看看。”
說罷，他裝作沒注意身後的樣子，一邊抬著相機瞄準夕陽，一邊撞向明日香，然後把一個指甲蓋大小的儲存卡塞進明日香手裡。
“哎喲，對不起，”上任總監擺出無辜的嘴臉，“沒踩疼你吧，年輕人。”
“……”
明日香低頭看了眼印著灰色腳印的黑皮靴，緩緩抬頭看向上任總監。
這老頭踩得真用力，絕對是在報複她隱瞞欺騙，然後又在他退休前一個月突然撕馬甲的事。
明日香自知理虧，而且她不討厭上任總監。這個人精從過去到現在，一直都是站在她這邊的。
所以她隻是扯動嘴角，朝上任總監露出個殘忍的笑：“沒關係，
你讓我踩回來就行了。”
上任總監：？
開什麼玩笑，讓你抱著惡意地踩一腳，我可以去醫院截肢了。
·
澤田弘樹彎起嘴角，目光溫柔地舀起一勺布丁喂進嘴裡。
好吃，諸伏景光先生做的甜心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他雖然還沒能完全從母親去世的悲傷裡走出來，但骨子裡的倔強讓他不願再過多表露出悲傷。
而且明日香也說了，會為他處理母親的後事，還會為他砸錢創造一個獨屬於他的網絡帝國。唯一的要求就是公司盈利後，淨收入的50%要歸她所有。
把最後一口布丁送進嘴裡，澤田弘樹站起身活動發酸發軟的肩膀。他已經伏案工作三個小時，是時候休息了。
澤田弘樹關閉電腦，準備端著餐盤下樓洗碗。他把臟掉的餐具整齊疊在最大的餐盤裡，正欲轉身，眸子卻驟然瞪大。
息屏後的電腦顯示器變成了一面模糊的鏡子，倒映出澤田弘樹和他身後的架子。萩原研二塞給他的布偶就被擺在架子上，可她現在站了起來。
澤田夫人似乎還不能適應新身體，她搖搖晃晃站起身，步履蹣跚地向澤田弘樹走來。
但落在澤田弘樹眼裡，一個沒有生命的布偶突然在他身後站起身，伸出雙手，用氣息奄奄的聲音喊著他的名字。
“誒QAQ？”
瓷器從手心脫落，碎了一地。澤田弘樹手腳並用地滾下樓，哭唧唧地撲進鬆田陣平懷裡。
短暫的兵荒馬亂後，明日香回來了。她疲憊歎息，緩緩說出萩原研二沒來得及說出口的真相。
明日香不想指責萩原研二。澤田弘樹會思念母親，萩原研二同樣會思念。
明日香能理解萩原研二得知母親到來後，欣喜之餘沒能處理妥當弘樹這邊的事。
萩原研二對母親充滿了愧疚，而且他和澤田弘樹不同，頻繁見面會讓萩原夫人身纏厄運——年輕人和老年人對厄運的承受能力是不一樣的。萩原研二自然會珍視每一次見面機會，並為之欣喜若狂。
明日香不會懲罰萩原研二，但她決定給萩原研二提個醒。
兩個小時後，萩原研二終於回來了。
他提著兩箱媽媽送來的寫滿愛意和關切的禮物，美滋滋推開客廳大門。
“我回來啦~”
他彎腰放下手裡的東西，邊換鞋邊哼起了小曲：“明日香，你一定不知道我今天經曆了什麼。”
“那你說說看，你經曆了什麼？”
萩原研二向來敏銳，他聽出了明日香語氣裡的不悅。他也聽出來，明日香是故意讓他知道她心情不好的。
萩原研二頓住換鞋的動作，起身看向明日香。在注意明日香身後，抱著布偶、紅著眼眶的澤田弘樹時，萩原研二意識到了問題。
他心虛地左右亂瞟，假咳一聲後咧開一個笑：“我——”
然而萩原研二剛吐出一個字，鬆田陣平便大喊著“萩原你這家夥，給我受死吧”，從樓上衝了下來，狠狠給他一拳。
“唔啊！”
萩原研二在空中旋轉三周半，面朝下落地。他撐起身子，青筋在額角跳動：“小陣平你這家夥發什麼瘋！”
“還好意思說我！那個窗簾，為什麼還不銷毀掉！”
萩原研二了然：“是被其他人看到了吧，所以惱羞成怒了！”
“少囉唆，快點銷毀掉！”
“這可是你愛我的證據，我一定會保存到我老死！”
“少來這套，你都已經變成幽靈警察了，怎麼可能會老死！”
明日香看著眼前再次扭打起來的兩人，沉默須臾，緩緩抬手擋住澤田弘樹的眼睛：“不要看，會變成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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