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鈴木夫人離開,鬆田陣平都沒有再說話。他單手揪著研汪的後勃頸，張望一圈後走向擺滿食物的餐桌。

明日香目送鬆田陣平走遠，視線下滑,落在被他提著的金毛身上。

研汪此刻正氣鼓鼓地挽著胳膊，身體隨鬆田陣平擺臂的動作前後晃悠。圓潤可愛的下垂眼瞪著明日香，無聲譴責她的無良行為。

明日香想，要是再丟下研汪不管，萩原研二一定會氣到離家出走。她現在就這麼一個下屬,可得哄著點。

猶豫片刻，明日香邁開步子，默默跟在鬆田陣平身後。她看著眼前男人寬闊的身影,莫名有種被人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感覺。

明日香彈了個響指。

啪。

萩原研二的靈魂被從研汪身體裡彈了出來,取而代之的是被迫替班扮演狗狗的係統。

聽到動靜,鬆田陣平回頭莫名其妙地看明日香一眼，沒有多想。他已經習慣明日香不時做出的奇怪行為，也接受了她“天才獨有的怪癖”的解釋。

從某種意義上講,「為了揍警視廳總監才來當警察」也算是一種怪癖。當初知道這個消息時,降穀零他們震驚得半天沒說話。

鬆田陣平是真的餓了，剛結束一天的執勤便馬不停蹄趕來參加辛德勒公司的發布會。

他把研汪暫時揣進褲兜，讓它隻露出一個頭——男人的衣兜往往都更大。又往盤子裡端了幾塊壽司,大口吃起來：“說起來,我總感覺這幾天警備部有類似公安的人出入，是在查什麼事嗎。”

明日香心知是警察廳在派人篩查警視廳高層和關鍵職位人員的履曆和清白，但她沒有明說：“東京最近案件太多,警察廳那邊不太放心，突擊檢查而已。”

鬆田陣平咽下嘴裡的飯團，想了想：“不太像。我倒是覺得,一定是警視廳內部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明日香意有所指：“你不知道嗎？”

“嗯？我應該知道嗎？”鬆田陣平茫然一瞬，旋即了然，“部長你果然知道發生了什麼，而且你認為我應該知道。”

他笑著反問：“你為什麼認為我應該知道。”

明日香面上不動聲色，大腦已經開始快速分析。看樣子降穀零他們沒有把公安部出現內鬼的事告知鬆田陣平，又或者他們也不知道。

她平靜地和鬆田陣平對視：“你向來敏銳，偶爾還會展露出野獸般可怕的直覺，警備部裡我最看好的人一直都是你。會認為你已經提前洞察到真相，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鬆田陣平身形一頓，耳根染上一抹不易察覺的紅。他面上平靜，扭頭推高鼻梁上的墨鏡，下顎線卻驟然繃緊。

從剛才起就一直圍著明日香鬨脾氣要哄的萩原研二眼睛一亮，露出宛如發現新大陸的表情，圍著鬆田陣平一個勁轉悠：“明日香你看，小陣平害羞了誒。”

若不是條件不允許，不然萩原研二大概會直接上手，撩起鬆田陣平耳鬢處的烏發，露出他的耳朵，盛情

邀請明日香共同欣賞。

明日香眸色微動，眼底泛起淡淡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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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哄，兩個人都是。

鬆田陣平輕咳一聲，正色道：“有件正事，我要和你說一聲謝謝。”

“嗯？”

“你剛來警視廳的時候，我們不是因為一起炸.彈案被困在飯店裡嗎。當時我和你說，很多人把萩殉職的原因歸結到了他自己身上。”

鬆田陣平情緒調整得很快，重新恢複冷靜時，他耳尖處的潮紅甚至還未完全褪去：“你說你會解決這件事。我不知道你為此付出多少努力，但現在確實聽不到這種論調了。”

他垂下眼簾：“謝謝。”

正義手冊發出輕微顫動。明日香隔著衣兜把手放到手機上面。無人使用的手機開始發燙，溫熱的觸感從皮膚傳遞向掌心，一股粘稠的情緒順著正義手冊流淌向明日香。

她聽到了長龔佑的悲鳴和祈求。

鬆田陣平睨了一眼“有短信？”

“算是吧，有人想找我幫個忙。”

鬆田陣平揶揄道：“都還沒看，就知道短信內容了？”

“我聰明。”

這時，舞台背後的大熒幕突然亮起，主持人握著話筒出現，人潮也向舞台考過去。

辛德勒公司舉辦發布會的目的之一是挖日本IT界牆角，自然不會錯過大好時機。

比肩繼踵的人群裡，明日香緊挨鬆田陣平站著。她仰頭看向大屏幕，皺眉：“攻防賽？”

舞台上，左右兩邊各放置了幾台配置頂尖的電腦。舞台後方的大屏幕則出現幾排文字，詳細介紹接下來將進行的比拚。

主持人捏著主持用的小卡，偶爾偷看兩眼：“為了方便各行各業的來賓身臨其境地體驗這場比賽，辛德勒公司連夜加班，編寫了一段程序，比賽結果會以小遊戲的方式展現在熒幕裡。”

伴隨主持人的介紹，屏幕上也展現出一段示意畫面。那是一段類似於《紅色警戒》的遊戲畫面。一邊是堅若金池的堡壘，一邊是不斷發起進攻的來襲者。

伴隨攻守方優勢變化，屏幕裡的畫面也隨之改變。誰勝誰負，一目了然。確實是能讓外行人也看得津津有味的巧妙設計。

主持人激情澎湃地介紹抬手指向舞台後方：“讓我們歡迎辛德拉公司的CEO，托馬斯·辛德拉！！”

雷鳴般的掌聲中，一個留著胡子，身形高挑的男人背著手從舞台後面走出來。

在場所有IT從業者全都眼巴巴看向托馬斯·辛德勒，期望能成為被他選中的千裡馬。

明日香衝鬆田陣平道：“要是弘樹在這，說不定會興奮到兩眼放光。”

鬆田陣平朝明日香歪了下身子，湊到她耳邊詢問：“弘樹也來了？”

現場的掌聲、音響聲震得耳膜難受，鬆田陣平不得不貼在明日香耳朵邊說話。

“去參觀辛德勒公司準備的展覽去了。”

“這樣啊。”

舞台上，活

動還在繼續。主持人在說出“表現優異者說不定能獲得到辛德勒公司入職機會”的台詞時，台下一眾IT從業者像群跟著太陽轉頭的向日葵，齊刷刷看向舞台上方用於比賽的電腦，躍躍欲試。

見狀，明日香翻出手機撥通澤田弘樹的電話。向對方說明這裡的情況後，她果然聽到電話那頭傳來試圖克製喜悅的歡呼聲：“是在大廳嗎，我現在就過來！”

“嗯。但你可以再逛半個小時，這場比賽會進行很久，不用急著過來。”

說話間，舞台上的比賽已經開始。受時間限製，辛德勒公司規定了每人隻允許參加一輪攻守戰，以車輪戰的方式看誰鏖戰到最後。

明日香不大懂軟件工程，但屏幕上類似遊戲的展示效果讓她看得津津有味。她用胳膊肘撞了下鬆田陣平：“辛德勒公司要是出遊戲軟體，一定能收割整個市場。”

鬆田陣平點頭：“聽說他們這次招攬人才就是打算研究一項AI和VR為基礎的超現實遊戲。”

“聽上去蠻厲害的樣子。”

談論間，第一局比賽已經結束，失敗者揉著鼻尖灰溜溜走下台，獲勝者則滿臉笑容，期待地看向托馬斯·辛德勒，期望能被相中。但辛德勒隻是微笑著衝他點點頭，以示禮貌。

之後又是第二輪、第三輪。

能來到這裡，並且站到舞台上的人，哪個不是人中龍鳳。天才相惜但也相克，沒有人能在舞台上長勝，最長連勝者也隻不過贏了兩局。

連勝兩局的女人剛走下台，辛德勒的人便熱情地迎上去，在一眾從業者羨慕的目光中和她洽談起入職的事。

舞台下，幾個落敗的從業者嘀咕道：“真好，我也想進辛德勒。”

“隻要進過辛德勒，下半輩子都會被世界各大IT公司搶著要，約等於衣食無憂了。”

他們死死盯著和托馬斯·辛德勒握手的女人，恨不得能代替她站在那裡。

但此時，驚呼聲響起，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被舞台吸引。屏幕上，代表進攻一方快速破壞城池防禦，攻下對方堡壘。

“五、五分鐘！居然隻用了五分鐘就結束了比賽！”

“好厲害！怎麼做到的！！”

明日香聞聲看去，先前和她搶奪紀念券的男人此刻正坐在舞台左側的電腦後方，撇著嘴角，春風得意。

注意到明日香的目光，他昂起下巴，挑釁擠眉。

鬆田陣平不悅皺眉：“你認識他？”

明日香平靜地收回視線：“嗯，我剛剛用一千萬買走了他想要的紀念券。”

鬆田陣平沒再說話。但僅僅過了一秒，台上的男人便猝然打了個寒顫，縮著肩膀看朝其他方向。

“……？”

明日香一愣，迅速扭頭看向鬆田陣平。隻見鬆田陣平摘下墨鏡，正臭著臉回瞪台上的男人。

“嘖嘖嘖，”萩原研二笑著把胳膊搭在明日香肩膀，“明日香你看，我這笨蛋幼馴染像不像呲牙的狼犬。”

明日香

冷冷瞅萩原研二一眼，隻用一句話便成功讓他收齊呲著的大牙;「你是不是忘了鬆田手上拎著的東西。」

萩原研二瞪著眼前突然彈出的屏幕，又瞅了眼已經被係統接管的金毛身體。

研汪被鬆田陣平單手拎著，水汪汪的下垂眼泛起清澈的懵懂和愚蠢，在和萩原研二對上視線時，研汪還不忘吐出舌頭，歡快地搖起尾巴。

萩原研二沉默一瞬，緩緩捂臉。

怎麼辦，他有點想把研汪抱過來揉。自己揉自己會不會顯得很奇怪，係統會不會覺得他是個變.態。

“牛啊兄弟！”

歡呼聲再次響起。屏幕上，進攻方勢如破竹，把防守方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場下，已經參與過一輪比賽，深知挑戰難度的從業者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他已經連贏四局了！”

“而且每局基本都維持在五分鐘！”

“這人誰啊，也太牛了吧。”

“什麼！你難道都不認識他嗎？”

“他是誰？”

“他是日本第一IT公司的部門主管，業務能力可牛掰了！”

“完了完了，早知道我就該早點上場，現在遇到他，絕對沒戲了。”

“這人絕對穩了，辛德勒的入職邀請絕對有他一份，說不定他們還會直接給他管理層的位置。”

現場因為男人創下的四連勝記錄變得嘈雜，主持人連忙上前控製現場情況，而後問道：“還有誰願意上來挑戰一下？”

然而方才有多熱鬨，現在就有多寂靜。主持人話音剛落，現場便陷入落針可聞的死寂。

台下的觀眾大致可分為三種，一類是工藤有希子這種被邀請來撐場面的角色，對IT一竅不通。一類是IT行業從業者。最後一類則是鬆田陣平這類另有目的，從其他渠道弄到邀請函的人。

相關從業者紛紛低下頭，誰都不敢上台。其他人則滿臉期待，想看看下一個落敗的倒黴蛋是誰。

全場一片寂靜，男人懶散地坐在台上，宛若一個俯瞰天下的王者。他的目光一一掃過台下眾人，被對視之人——同行們無一不低下頭。

男人愈發驕傲，卻在一片烏壓壓低垂的頭顱中對上一雙明亮的眼睛。

明日香站在台下，臉上的表情比窗外呼嘯而過的春風還冷。她看向男人，臉上毫無懼色。

男人不悅皺眉，隨即想到一個點子。他裂開個笑，指向明日香：“這位小姐。”

唰。

所有人整齊回頭，無數雙眼睛黏在明日香臉上，試圖把她剖開。

男人慢條斯理道：“我一直渴望能獲得這次參觀的機會。先前我們競拍毛利先生手上的紀念券，你故意在最後時刻加價，用一千萬搶走了我夢寐以求的參觀機會。”

嘩然聲裡，明日香抬了抬眼皮：“故意？我加價是在毛利先生給出把票賣你的承諾前。就算是正規的競拍，錘子落下前，我也有加價的權利。”

她看向男人時眼神淡漠

，甚至是有些不屑：“隻要我符合競拍流程，也拿得出競拍的錢。什麼時候加價，你管得著嗎。”

男人咬咬牙，隨即露出個落寞的表情：“你說的是，對我不夠努力。如果我能再多賺點錢，就不會被人橫刀奪——愛了。”

男人在說到「橫刀奪愛」一詞時，聲音驟然變調。「奪」字也似心電圖般猛顫兩下，語調波瀾起伏。

“……”明日香沉默須臾，閉目揉捏起眉心。她衝身側氣到快要呲牙的男人小聲道：“鬆田，收收你的惡人顏，不然他們真會以為我是來砸場子的。”

聞言，鬆田陣平“嘁”了一聲，把頭扭朝一邊。

明日香重新看向舞台上的男人，冷靜道：“你喜歡的東西，其他人都就不準喜歡，你是這個意思嗎。”

她冷哼一聲：“但凡有人和你喜歡上同樣的東西，並且靠實力爭取到手，你就認為對方是在橫刀奪愛。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的氣量。”

男人似乎沒想到明日香會這麼說，臉上表情一頓，沒能立刻接上話。

現場再次嘩然。

“說、說得好像有點道理。”

“有人就是喜歡等價格出得差不多了再加入戰局，這沒問題啊。”

竊竊私語中，男人黑了臉。他扯動嘴角重新掛起一抹笑：“你說的對。但我隻是個一心追求技術的理工直男，沒想太多。腦子沒轉過來，這才說了唐突你的話。”

他故作真誠，眼底卻寫滿小人得誌：“願意花重金購買紀念券，想來你應該也是IT行業的相關從業者。我能否邀請你上台與我比試一場。進行一場友好的較量。”

明日香眯起眼睛看向男人。

她確實不會IT，但排兵布陣的將軍不須要會熟練使用每一種武器，她隻需要知道哪種武器會起到什麼作用，該如何排列，就足夠了。

不過既然對方挑釁上門，明日香覺得有必要應一應。她在心底默念一聲：係統。

【是，管理員。】

明日香問：你有幾成把握能贏下他。

【十成。】

係統給出答案時甚至不帶思考和猶豫。

同一時間，台上的男人再次以誠懇的姿態向明日香遞出戰書：“我隻是想和你來一場正面較量，切實體會你的實力，也好讓我輸得心服口服。你應該不會拒絕吧。”

但現場何人不知，他是想看明日香笑話。

明日香眸色微冷，一瞬不瞬看向男人。

“聽說有人在刁難我鈴木財團邀請的貴客！”

不等明日香做出判斷，一道聲音橫插進來，緊接而來的是高跟鞋落地時的脆響。

鈴木夫人原本在房間休憩，鈴木園子氣喘籲籲小跑過去和她說了大廳裡發生的事，她便馬不停蹄地趕過來。

鈴木夫人扇子輕搖，優雅又不失威懾力，一頭短發襯得她乾練動人。她站到明日香身側，衝明日香露出個笑，而後迅速收斂情緒，板著臉掃眾人一圈：“雪野警視長可是我鈴木

家的貴客，為難雪野警視長，就是在給我鈴木財團難看。”

“雪野警視長？這個名字好熟悉……”

“是不是那個新上任的警備部部長？”

“對！就是她！”

“哎喲，她上電視那兩次都穿得一本正經的，突然換了條裙子，我一時半會沒認出來。”

“這麼年輕！”

議論聲再起，周圍人的注意力也從台上「年輕有為的天才IT主管」轉變為「年紀輕輕便立下奇功的警備部部長」。

台上男人臉色時青時白，他用口水潤潤嗓子，委屈道：“部長，您是大人物，我得罪不起，但我想知道您為什麼一定要和我搶那張紀念券。警備部明明就不要求IT技術，這場展會對IT狂熱愛好者以外的人也意義不大。所以您為什麼……”

他擺出一副可憐的姿態，甚至用上了「您」這樣的尊稱，仿佛真的在明日香那裡受足了委屈。

靠實力搶奪夢寐以求的東西，和用金錢搶走彆人夢寐以求，但對自己而言不那麼重要的東西，概念完全不同。

男人的話迅速引起共情。礙於明日香的身份，他們沒有直說，但他們看向明日香的目光似要從她身上刮下一層皮。

明日香抬手拍在近乎動怒的鬆田陣平肩膀上：“用不著生氣，這種程度的挑釁，我還不至於放在眼裡。”

她聲音不大，卻足以叫現場所有人聽清。

嘩然聲中，男人眼角抽動，就快壓製不住怒火。

明日香冷眼看向男人。她確實打算應戰，但該如何應戰，這是個難題——她為「雪野明日香」編寫的個人履曆裡不該有IT技術。

「雪野明日香」可以會IT，但不該太強。

她正欲思索解決方法，又一道聲音插入話題。隻不過這次聲音的主人略顯稚嫩：“也許我可以代替明日香警官和你比一場。”

眾人齊刷刷向身後看去，並自覺地為澤田弘樹讓出一條道。個頭隻到成年人胸口的少年一步步走到明日香身側。他仰頭看向舞台上的男人，面帶微笑，不卑不亢：“隻要你能贏過我，明日香警官自會和你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