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結束,鬆田陣平沒有回機動隊，反而雙手插兜慢悠悠跟在明日香身後：“找個地方聊聊？”

明日香斜睨他一眼，把人帶去了部長辦公室。

她懶散地坐進辦公桌後面：“說吧,什麼事。”

鬆田陣平隨手拖來把椅子坐下：“神奈曉的事,你怎麼看。”

明日香挑眉：“我應該有看法嗎。”

鬆田陣平：“這裡隻有我們兩見過打傘的女人，雖然不記得她的臉，但我敢肯定,神奈曉不是她。”

明日香微微錯愕,勾起個玩味的笑：“你都不記得送信女人的臉，怎麼這麼肯定神奈曉不是她。”

“方方面面,不管是身形、氣質還是行事風格都完全不一樣。比起神奈曉,那個女人更像是藏在暗處的總指揮。”

鬆田陣平解開白襯衣最上面的紐扣，順手拉鬆領帶——身上的燙傷還未徹底愈合，醫生要他保持傷口乾燥通風。注意到明日香的視線,鬆田陣平坦然道：“傷口有點悶，暫時通會風。”

“那你還提前出院。”

“有件事比較在意,所以過來處理一下。”

明日香哼笑一聲：“在意的事？滿世界找神奈曉？你要知道,警視廳找了兩個月都沒能找到她。”

“看樣子你早就知道她的事了。”

“當然,我好歹也是部長級彆的人。”

鬆田陣平挑眉，沒有繼續話茬。他環顧四周一圈,對上明日香疑惑的視線：“有杯子嗎,我稍微有點渴。”

“……”明日香臉上表情一僵，沒好氣道，“茶幾上自己拿，都是洗過的。”每天都會有人來辦公室為她打掃衛生。

明日香單手托腮，甚至懶得正眼看鬆田：“來我這裡喝水的，你是頭一個。”

鬆田陣平面不改色地一連喝下兩杯水,長歎一口氣，露出「得救了」的表情。這兩天身體對水的需求量暴漲，開會的時候他就已經渴到喉嚨起火了。

另一邊，明日香抱臂坐在辦公桌後面：“你可真沒把自己當外人。”

鬆田陣平握著杯子沉默須臾，反問：“我應該把自己當外人嗎。”

“……”

意料之外的直球回答讓明日香陷入沉默。

她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不，你不用把自己當外人。

這明顯不是明日香想要的回答。

——是的，你就是外人。

這得多低的情商才能對下屬說出這種話。

死一般的寂靜縈繞在兩人中間，明日香面無表情地盯著面前的男人，認真思考起「鬆田陣平打著低情商的幌子暗戳戳回懟她」的可能性。

但得到這樣的答複，明日香居然一點也不覺得意外，甚至有種「鬆田陣平就該如此」的感歎。

漫長的沉默過後，明日香長歎一口氣：“我突然有點理解機動隊管理官了。手底下最可靠的王牌和隊伍裡最能惹麻煩的刺頭居

然是同一個人，難怪他這麼煩你。”

鬆田陣平聳了聳肩，無所謂地坐回辦公桌前：“部長你好像沒資格這麼說我，就衝警視廳總監對你那態度，全警視廳最大的刺頭和精英分明就是你。”

從剛才起就一直保持沉默的萩原研二側身坐到桌子上，拖長尾音發出一聲感歎：“哇哦，真是一針見血的回答。全警視廳最大的刺頭確實是明日香呢。上周才剛拍著桌子威脅完公安部部長，又被警視廳總監請去喝茶——”

不等萩原研二說完，明日香微笑抬手，在空中彈了個響指，關閉他說話權限。

萩原研二：“……”

又是這招。

他短暫停頓一瞬，氣鼓鼓挽起手臂，似乎對禁言一事已經習以為常。

他們對面，鬆田陣平眯眼，從眼底緩緩擠出一個問號：“你在乾什麼，為什麼突然抬手彈響指。”

明日香勾著嘴角，臉上帶笑，卻叫鬆田陣平莫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緩緩道：“沒什麼，這隻是天才特有的一點怪癖。”

“……”

鬆田陣平沉默須臾，拍掉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決定老實一點。

但他不認為自己剛才說的話有問題，雪野明日香就是全警視廳最大的刺頭，和超級精英。

鬆田陣平抬手扯了扯鬆垮的衣領：“我們還是說回幽靈警察的事。部長你知道那盤錄像帶是誰寄過來的嗎？”

明日香抬了抬眼皮：“不知道。那盤錄像帶是憑空出現在警視廳總監辦公桌上的，監控也沒能捕捉到可疑的人影。而且總監辦公室門一直處於上鎖狀態，不可能有其他人進出。”

除了幽靈狀態的萩原研二。

鬆田陣平嚴肅皺眉：“部長，你覺得神奈曉可信嗎。”

明日香想也不想地答道：“當然可信。”

“為什麼？”

“對方可是固守最後一道正義防線的幽靈警察啊。”

這都是什麼鬼回答。

鬆田陣平嘁了一聲，手肘倚向椅背。他坐姿散漫，卻自內而外散發出一股野獸般的攻擊性，頎長的身形帥氣到叫人挪不開眼。

明日香追問道：“神奈曉的事暫且不提，難道你信不過萩原研二？”

鬆田陣平挑眉，瞬間理解明日香話裡的深層含義。他確實無法完全相信所謂的「幽靈警察」，對神奈曉也一無所知，但萩原研二選擇了她。

鬆田陣平彎曲手指，克製住抽煙的衝動：“你說的對，我也願意相信他們。”

他笑了笑：“但這不影響我想要挖掘幽靈警察背後真相的衝動。”

鬆田陣平的眼睛很漂亮，深邃如海。他認真起來時，眼底會亮起光，似浩瀚宇宙中絢爛的銀河。

“光是想到能發現萩複活的秘密，我就……興奮？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但應該是興奮，以至於每個毛孔都在顫動。”

明日香蹙眉回望向鬆田陣平，沒有立刻給予回應。

明日香

壓根沒把刑事部的先遣部隊放在眼裡，她甚至不擔心會被權力更勝一籌的公安部發現蹤跡。

但鬆田陣平不一樣，這家夥不管是直覺、洞察力，還是身手，全都敏銳得像頭野獸，在優勝劣汰的自然法則裡大獲全勝。

明日香希望鬆田陣平放棄。

不然這家夥一定會給她添很多麻煩。

思至此，明日香半眯雙眼，一副警告意味地向鬆田陣平潑了盆冷水：“彆小看了幽靈警察，公安部和刑事部的先遣小隊已經找了神奈曉兩個月，尋找至今一無所獲。如果我是你，我會把精力放在其他更有意義也更可行的事情上。”

鬆田陣平輕笑幾聲：“嗯，我知道。但我想，應該沒有哪個警察能夠抵擋住從層層迷霧中挖掘出真相的成就感。事情要是太簡單，我反而可能會沒什麼興致。”

他一瞬不瞬看向明日香：“部長，你覺得呢？”

明日香：“……”

明日香覺得鬆田陣平說得對。她確實很享受戰勝挑戰時的快感，無與倫比。

但前提是將要被戰勝的「挑戰」不是她。

氛圍在這一刻變得微妙，空氣裡彌漫著名為「尷尬」的情緒。但鬆田陣平渾然不知：“刑事部要是搞不定，尋找神奈曉的任務遲早會落到你身上。但這件事現在還是秘密，不能告知警備部其他人，所以讓我參與進來吧。”

他擰著眉，抱臂思索道：“雖然神奈曉迄今為止沒有做過任何惡事，她甚至救過我，但幽靈警察這種東西總歸是讓人不放心。而且她和那個打傘的女人擁有我們人類無法理解的神秘力量，身為警察，我有義務和責任調查清楚。”

明日香反問：“哪怕她救過你？”

鬆田陣平點頭：“哪怕她救過我。”

“哪怕你的行為可能會給她造成困擾，甚至演變成恩將仇報？”

鬆田陣平蹙眉思考片刻，再次點頭：“我是警察，我不能因為個人感情置民眾安全於不顧。雖然我和你都認為神奈曉可信，但我們沒有上帝視角，不能用民眾安全去賭一個概率。我可能會對不起神奈曉，但我必須這麼做。”

他笑了笑：“因為我是警察。”

“……”明日香十指交叉搭在桌上，擰眉盯著鬆田陣平看了好一會，倏然笑了，“鬆田陣平，我開始喜歡你了。”

她勾起嘴角，寫滿讚賞的眸子倒映出鬆田陣平俊朗的身影：“我很看好你，可彆讓我失望。”

明日香想，鬆田陣平弄不好會成為警視廳新生代裡的第一張SSR。

就是不知道鬆田陣平什麼時候死。

明日香迫不及待想趕快擁有第一張SSR卡，但此刻她私心希望鬆田陣平能活得久一點。

她朝鬆田陣平挑了挑下巴：“我不會向你提供任何官方力量，也不準許你把其他人攪進神奈曉的相關調查中，但我可以把刑事部和公安部獲取的情報第一時間分享給你。”

“能調查到哪一步，可就看你自己了。”

她隨意的揮了揮手：“行了，出去吧。”

鬆田陣平點頭，起身走出幾步後突然停下步伐。

明日香皺眉：“你又怎麼了。”

“部長，你還記得一個月前的炸.彈威脅案嗎。”

“記得，有什麼問題嗎。”

鬆田陣平折返回來，拉開椅子重新坐下：“當時我問你有沒有看到萩，你的回答是‘沒注意’。”

“……”明日香搭在桌面上的手指以不易察覺的弧度輕輕抽動了下，她暗道糟糕，面上卻一片平靜。

鬆田陣平繼續道：“正常來說，在一個全是活人的地方被問及是否見到過某個死人，普通人的反應都應該是一臉莫名其妙。當時我就在想，部長你果然是我在涉穀墓地遇到我的打著傘的女人，你們就連身形都很像。”

明日香冷靜地和鬆田陣平對視：“你搞錯了，我不是你遇到的那個人。”

鬆田陣平抱臂一臉坦然：“嗯。我知道你不是。”

明日香笑著挑眉：“哦？就因為我同意了你拍我我肩膀的請求？”

鬆田陣平搖頭：“那天我原本打算緊咬著你不放，結果你告訴我說，你小時候也見到過那個女人，還從她那裡收到亡父的信。在拍過你的肩膀，確實看不到萩原研二後，我打消了顧慮。見過死人的人，確實更可能給出那樣的答案。”

他哼笑一聲：“不過日本還真小，我們兩個擁有特殊經曆的人居然會在警視廳相識。”

明日香眯了眯眼，沉默須臾，不耐地衝鬆田陣平揮手：“行了，彆在這和我閒聊了。有事就說，沒事就給我滾回去休息。”

鬆田陣平扭頭看向窗外。

正午的陽光正是一天之中最烈的時候，警備部部長的辦公室坐北朝南，整個房間被鍍上一層溫暖的顏色。明日香拉著半截窗簾，日光和陰影的交界線落在鬆田陣平身上，將他冷峻的面容切割成兩個世界。

半邊身子沒入黑暗的男人轉頭重新看向明日香：“我想申請轉課。”

又來？

明日香皺眉，不置可否。

鬆田陣平沒去管明日香臉上不耐的表情，緩緩道：“炸.彈威脅案那天我見到了萩，他勸我放棄報仇。”

他線條硬朗的下顎線驟然繃緊，聲音也變得低沉：“但我想過了，我果然還是想親手抓住該死的炸.彈犯。”

他盯著掛在明日香身後的櫻花狀警徽。

記憶卻紛飛飄遠。

喉結滾動，鬆田陣平字字清晰：“我要為萩報仇。”

“……”明日香沒有立即回答，她單手托腮盯著鬆田陣平看了良久，直至秒針轉了一圈半，才緩緩出聲，“我看過導致萩原研二殉職案件的卷宗，每年11月7日，刑事部都會收到一張寫到倒計時的傳真。去年的數字是1.”

月曆表已經翻過12，現在是新年1月。

“不出意外的話，今年11月，炸.彈犯還會再次行動。”

鬆田陣平沉默地盯著

明日香，一雙眸子沉澱著太多情緒。

明日香長歎一口氣：“轉課的事下半年再說，你現在先給我滾回醫院。”

明日香本以為鬆田陣平會再掙紮下，但意料之外的，他隻短暫地遲疑了一瞬，隨即站起身大步走向辦公室門。

送走難搞的家夥，明日香揮手解除了萩原研二的禁言：“如何，要同意鬆田陣平的轉課申請嗎？”

萩原研二低頭陷入了沉默，漫長的寂靜讓明日香一度懷疑她是不是沒解開萩原研二的禁言。

明日香皺眉，正欲開口勸誡，萩原研二滾著喉結出聲了：“我知道明日香你想和我說什麼，大概率是‘尊重鬆田陣平意願吧’這類的話。”

他衝明日香淺淺一笑：“明日香你真好，即便是現在，也依舊願意事先征詢我的意見。”

他重重歎息，沉著聲線緩緩道：“同意吧。”

短短三個字，卻似有千斤重。

萩原研二聳肩，眼底翻湧起淡淡的苦澀：“不管是當初邀請鬆田陣平入隊的機動隊管理官，還是和他一起長大的我，我們都不該把鬆田陣平束縛在以愛為名的牢籠裡。”

“小陣平有自己的路要走，‘保護’不該成為枷鎖的代名詞。”

萩原研二垂下眼簾，滿身疲憊，臉上卻掛著釋懷的笑：“而且隻是為我報仇而已，又不是去赴死，沒必要把他看得那麼緊。”

他笑著衝明日香眨眼丟出個wink：“明日香我跟你說哦，我們讀警校的時候，小陣平可是被奉為百年來最強新人。他一定會化解所有危機，平安活下來的。”

“所以讓他去吧。”

去尋找自己的路。

……

但，

萩原研二又何嘗不是被奉稱為“百年來最強新人”的五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