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米花町2丁目20號。

女人打著黑傘立於生鏽的鐵柵欄外，仰頭看向面前已經易主的西式古典彆墅。

寫有上任屋主姓氏的門牌微微泛黃，她抬手覆住門牌，再抬手，沾染了年代氣息的門牌已經恍然一新，門牌上的字也變成了「明日香」。

明日香是女人的名字，她沒有姓。

鐵門被推開時發出吱呀聲，明日香收起傘，順著落滿枯葉的前院走向彆墅。

她將鑰匙插入門鎖時，萩原研二正好從被漆成白色的木門內側探出半截透明的身子：“明日香，房間裡積了好厚一層灰，你可能要請家政來一趟。”

“不用。”

她推門進屋，環視周圍一圈後喚醒了沉睡在意識海裡的係統。

明日香低聲詢問：“係統，我現在要求你為我打掃乾淨整個彆墅，做得到嗎。”

意識世界安靜了兩秒，一個電子男聲響起：【很高興為您服務，管理員。】

【開始掃描——】

【掃描結束，現在開始清理彆墅。】

話音剛落，房間每個角落都不約而同地發出颯颯聲。下一秒，落滿灰塵的房間猶如魔法般自上而下變得恍然一新。

“哇哦，”萩原研二似乎已經習慣了幽靈狀態——死亡三年，想不習慣也難，他操縱著半透明的身體漂浮至空中，而後驚歎道，“居然連客廳的吊燈頂部都打掃得乾乾淨淨，明日香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是係統，我擁有命令係統為我做事的權限。”

明日香沒有隱瞞，她順著樓梯來到二樓的書房，從抽屜裡抽出一遝信紙：“下一個收件人是誰來著？”

“下一個收件人是萩原千速，”萩原研二跟隨明日香腳步來到書房，輕飄飄地坐在書桌上，“我的姐姐，現在在神奈川。”

窗外的陽光穿透他的身體，在木製地板上暈開一層光斑。

明日香拖開椅子坐下，抽出支鋼筆在珠光信紙最右側豎著落下幾個大字：「萩原千速收」。她的字如其人，橫豎蒼勁，彎折處收力，蘊著磅礴氣勢的力道。

“想和你姐姐說點什麼？”

萩原研二杵著下巴思考了會：“讓我想想……非常抱歉這麼早就死了——等一下，不要真的用‘死’這個字。日本人不會直接用‘死’這種說法，太失禮了。”

明日香不耐煩地用手指敲了兩下桌面：“你明知道我不是日本人，我甚至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萩原研二盯著明日香看了好一會，欲言又止，最後泄氣般長歎一口氣：“行吧行吧，我的問題。我換個措辭，你接著寫。”

“很抱歉這麼早就離開了這個世界，你和爸媽一定都很傷心吧。但是請放心，我在這邊的世界過得很好，雖然變成地縛靈被困了三年——”

明日香打斷道：“變成地縛靈被困三年，這種事聽起來就很不美妙。”

萩原研二笑著擰眉：“我這不是遇到了你嗎

，用奇怪的小冊子把我從地縛靈狀態解放出來的魔法少女。”

“不是魔法少女，是時空管理局的管理員。”明日香用散漫的語調糾正。

“好吧，管理員，”萩原研二改口道，“話說你那個冊子到底是什麼東西。”

“是正義手冊，我在上個世界無意中得到的好東西。”

明日香抬起左手在空中虛抓兩下，一本A5大小的硬殼筆記本驟然出現。黑色的外殼上用金色燙印滿奇怪的類似符文的圖案，內裡的紙張呈米白色。但除了前面幾頁寫有內容，後面無一例外都是空白的頁面。

明日香勾動手指，紙張自動翻頁發出唰唰聲，而後驟停在某一頁：

「萩原研二」

「綜合評級：R」

「死亡時間：20xx年11月7日」

一個月前，明日香首次來到這個世界。

她是來養老的，以一名退休管理員的身份。不過以她的優秀程度，三五十年後，時空管理局大概率會把她再聘請回去——他們甚至沒有收回專屬於她的高級係統權限。

為避免自己憑空出現的畫面被人發現，明日香把時空穿梭的地點選在了寥無人煙的墓地。結果她剛在這邊的世界站穩，抬頭便撞進一雙錯愕的紫眸。

不是每個人死後都能以靈的姿態存在三年。更多人會化作一縷鬼火，在世間殘留七天後就此消失。

說不清是幸運還是不幸，萩原研二確確實實死了，但他卻以另一種方式停留在人世間，被困在墓地的三寸之地，無處可去。

大雨落下，雨點穿過萩原研二的身體，他坐在墓碑上目送人來人往，一待就是三年。

無人注意到獨坐在墓碑上的他，更無人同他說話。時間久了，周圍便連跳動的鬼火都消散殆儘，隻餘他一人坐在墓碑上久久遙望遠方，無處可去。

都說極致的孤獨是獨影成雙，可他連影子都不配擁有。

萩原研二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會是個頭，會一直這麼持續下去嗎，又或者會在某個普通的清晨渙散成粒子從此徹底“死去”。

一切都是如此的單調乏味，叫人生厭。

直至明日香出現。

綢緞般順滑的烏發在空中劃出拋物線，憑空出現的女人足尖輕點，穩穩落在地面。她面色如常地對上萩原研二的視線，低頭思考須臾後抬手在空中劃了兩下。旋即一本厚重又極具年代感的硬皮書驟然出現在她掌心——正義手冊。

這是明日香在上一個世界發現並占為己有的珍貴物件。

正義手冊可以根據時代背景不同，變成諸如筆記本電腦、手機這類具備書寫記錄功能的道具並提供相應作用。

但作為自帶技能效果的寶物，它隻有兩個技能。

一是記錄各個時代的正義使者。無論對方是否願意，隻要被正義手冊捕捉到身影，生平資料便會被強製記錄在案。

二則是與被記錄的正義使者達成靈魂契約，讓對方成為自己的卡

牌，供自己差遣使喚。但這需要手冊持有者和被記錄的正義使者同時點頭同意，無法采用強製手段達成。

萩原研二是和明日香簽下靈魂契約的第一人。

在這個世界落地後，明日香命令手冊化形為智能手機，隨即舉起手機朝坐在墓碑上的男人按下了快門鍵。

“哢嚓——！”

閃光燈過後，萩原研二的資料出現在屏幕裡。正義手冊在諸如「車技」、「拆彈」等多項技能評分裡都給出了S，但唯獨「人物綜合評級」是R。

明日香皺眉，立刻意識到問題所在——萩原研二殉職太早了，甚至沒來得及在這個世界留下什麼痕跡。

除了個人能力，生平事跡也會影響個人綜合評級。

正義手冊同樣存在等級。隻要被收錄的正義使者的數量和質量變高，正義手冊的等級就會隨之變高，為明日香提供更多技能效果。

明日香原本沒打算簽下萩原研二，她嫌棄他等級太低——這個時候的明日香還沒意識到，她抵達的柯學世界是個警界普遍是廢卡，全靠偵探撐場面的世界。

但萩原研二怎麼可能就這麼放過明日香。

三年時間，萩原研二無數次探尋過離開這裡的方法。也曾不止一次在同期們前來掃墓時，試圖引起他們注意。但對活人而言，萩原研二就如同看不見摸不著的空氣，無論怎麼使勁，他們都看不到他。

不，作為生存必需品的空氣被抽走時，人類勢必會有所察覺。

但他們掃完墓轉身離去時，卻無人發現身後萩原研二落在他們身上的視線，和他們之間漸行漸遠的距離。

他是被困在牢籠裡的錯頻的鯨，一千多個孤單的日日夜夜險些撕毀他的意誌。萩原研二想，他不如化作空氣消散，也省得在這受罪。

於是當能看到、聽到他的明日香出現時，萩原研二拋開一切禮數，死纏爛打上去，成為了和明日香達成靈魂契約的第一張卡。

一張R卡。

“我可是極具潛力的哦，努努力說不定會升級成SSR。”萩原研二是這麼給明日香畫大餅的。

彼時明日香隻是懶洋洋翻了個白眼，全完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她隨口應下萩原研二的話，心裡盤算著要去哪裡尋找SSR級彆的正義使者的亡靈。

明日香哪能想到，半年後她會悲痛欲絕地發現：她就是翻遍全日本的墓地，也找不出第二個評價比萩原研二更好的亡靈了。甚至就連90%活了很久的生者的評價都不如萩原研二。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在和萩原研二達成靈魂契約後，明日香為他解除了地縛靈的狀態。但因為是生魂，萩原研二不能離開正義手冊太遠。

——“也許未來某一天，正義手冊升級成SSR，你就可以脫離距離限製，儘情地在東京穿梭了。”

明日香是這麼告訴萩原研二的。

區區大餅，她也會畫。

“所以努力為我打工吧，萩原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