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霜行承認:“事發後,我確實去過現場。”
雲維舟立刻打蛇隨棍上:“雲某也想去現場瞧瞧。”她語氣懇切,“時間拖得越久,證據就越少,為了儘早將凶手抓捕歸案,還請五娘子行個方便。”
宿霜行遲疑:“此事我一人不能決定。”
岑照闕活著的時候,問悲門一切都井井有條,所有人隻需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結果他一朝身故,艱虞彆院瞬間陷入了半癱瘓的狀態。
雲維舟:“那如今彆院的主事人到底是誰,是簡三爺還是諸二爺?其實依照排序,岑老大去世後,應該輪到諸老二管事才對。”想了想,道,“若我猜得不錯,諸大總管正在看守現場,對不對?”
宿霜行點頭。
桂堂東:“既然大總管不方便過來,那就請簡三爺帶做主咱們去現場看看。如今人心渙散,問悲門內總該有人暫時出來主持大局才是。”頓了下,接著道,“至於彆的事情,等查清案子再說也不遲。”
陸月樓忽然道:“說到彆的事情,其實陸某此次前來艱虞彆院,也是有事要與問悲門協商。”
雲維舟問:“不知陸公子要商量的是什麼事,能否見告?”
陸月樓沒有隱瞞:“雲捕頭也知道,近些年來江南一帶,屢出大案,朝中不乏不滿之聲,讓在下轉告,希望岑門主能加以約束。”
聽到“屢出大案”四字,錢大富目光下意識飄忽了一下,徐中直倒是淡定如初。
陸月樓:“此外還有一件事,鄭貴人所出的十四殿下已經到了商議婚事的年紀,原本壽州王氏的公子也在備選之列,原本談得還算順利,近來卻不知為什麼,王家那邊的態度有所變化,讓人甚覺差異。陸某過來,是想要拜托問悲門派人過去探望一二。可惜如今岑門主已然仙逝,實在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簡雲明微微皺眉,道:“在抓出謀害門主的凶手以前,問悲門隻怕無暇他顧。”
陸月樓看一眼簡雲明:“陸某失禮。”
雲維舟也道:“是我多問。”
其實陸月樓之所以忽然提及想請問悲門幫忙的事,倒不是當真覺得王家那邊的事情有多緊急,隻是有些好奇,一旦岑照闕去世,這個本來算得上江南第一的大幫會將要落到何人手中。
在門派當中,簡雲明的武功僅次於岑照闕,而且排行第三,他能擔當得起門主重任嗎?
岑照闕還算年輕,他習武資質極佳,又有奇遇,出道時不過童子之齡,單以年歲論,比那些稱他為大哥的金蘭之交們都更加年輕一些,所以誰也沒有催促他早定繼任者。
眾人說話時,陳微明一直安安靜靜地坐著。
她時不時會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花廳內的人,目中帶著一閃而過的思忖之色。
簡雲明一人扛不住陸月樓等人的施壓,鬆口:“好,我去問問二哥,看能否帶諸位去現場……”
師思玄直接上前一步:“何必麻煩,以大總管的性格,知
道有人要幫著查案,絕不會不同意的。”
簡雲明:“少居主……”
宿霜行拉了下簡雲明的衣袖:“三哥,由得他們去罷。”
簡雲明看著宿霜行。
宿霜行:“雲捕頭是花鳥使,師姑娘也在,說不定真能發現什麼我們沒有察覺的問題。”
簡雲明想了想,隨後緩緩側過身:“既然如此,諸位請隨我來。”
雲維舟等人跟上去的時候,陳微明也毫不客氣地綴在了後面。
荀慎靜回頭,對陳微明道:“荀某雖未聽過姑娘的大名,不過面對此情此景,姑娘依舊神色不動,還要去現場查看,實在是好膽色。”
陳微明:“既然聽到這樣的消息,若是不過去一觀,又如何能夠安心。”
荀慎靜點點頭:“那倒也是。”
艱虞彆院中,有一處專門為門主清修騰出的靜室。
宿霜行停下腳步,提醒:“你們過去前,需要做好準備。”
其實不用宿霜行多說,陳微明便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之處。
她距離門口還有三丈多遠,卻已經聞到到了濃烈的血腥氣。
察覺到空氣中有血腥味的不止陳微明一個,雲維舟的臉色同樣很是沉鬱。
氣味如此濃烈,已經不能用被人砍死後傷口出血來解釋。
雲維舟不愧是花鳥使,頂著壓力率先走進靜室,然後是師思玄與桂堂東,陸月樓則要落後一步。
陸月樓雖然一直附和雲維舟等人的意見,似乎與他們是一夥的,行動上卻比其他人更為散漫,仿佛隻是過來湊數。
他慢悠悠邁過門檻,就在走進裡間的一刹那間,陸月樓面上的微笑有瞬間的凍結。
岑照闕所住的整間靜室都是以石塊建造而成,石室內浮現出慘淡的青色,顯出一種遠離人間煙火的清寒之態。
然而地上的黑紅還有空氣中的血腥味破壞了原有的清寒。
雲維舟閉了閉眼。
修煉的靜室中少有裝飾,除了一柄木製的長刀,打坐用的石榻、蒲團還有數本經文外,竟然空無一物,讓所有走進來的人都能第一時間看清楚房內的慘狀。
此時此刻,一具冰冷的屍體就躺在石榻之上。
血液順著石榻的邊沿流到地上,屍體下方凝聚了一層乾涸的血泊。
一直未見蹤影的諸自飛正跪坐在屍體旁,他的目光看起來有些呆滯,仿佛被人從軀殼中抽走了靈魂,仿佛從活人化為一團灰色的影子,自身的生機正隨著地上的血漬一塊乾涸下去。
雲維舟過了好一會,才終於確定,那團影子樣的人就是諸大總管。
僅僅一日未見,竟然恍如隔世。
雲維舟默不作聲地看了諸大總管一會,然後有些遲鈍地看向屍體。
石榻上的屍體穿著絨線織成的灰色外袍,衣襟與袖口處繡了鶴紋。
原本形態超逸的鶴紋已經被血液染成了令人不安的紫紅色。
“……”
眾人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仿佛同時被點住穴道,連最見多識廣的桂堂東也沒能說出半句話,這既是因為室內的慘狀令人心頭發寒,也為眼前屍體的形態讓人不忍卒視——
“這具屍體的頭顱去了哪裡?”
說話的人是雲維舟。
正如雲維舟所言,屍體脖子以上的部位被人全部砍去,而且除了腦袋憑空消失以外,屍體的雙掌與雙腳同樣消失不見。
陸月樓一直死死看著面前的屍體,好像想從這具軀殼中捕捉出一點熟悉感。
宿霜行艱難搖頭:“我們也不知道。”
桂堂東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大聲:“既然沒看到頭,那又怎麼能夠肯定屍體就是岑門主本人?”他越說越覺振奮,“說不定岑老大隻是發現了什麼才突然離開,沒來得及跟咱們打招呼。”
諸自飛啞聲:“我們也不希望這是岑老大,隻是……”他閉了閉眼,接著道,“昨天晚上我來的時候,曾看到了岑老大的頭顱,當時屍體還是完整的。”
雲維舟追問:“你看到了頭顱?在什麼地方?”
諸自飛的聲音裡帶了點嘲諷:“自然是在老大的脖子上。”他的聲音沙啞,“我沒能保護老大,就連他的屍體也無法護好。”
眾人很快理解了諸自飛的意思。
荀慎靜、錢大富、徐中直、桂堂東等人都露出明顯的驚愕與不敢置信的神色,連玄慧玄識兩位出家人都未能免俗。
砍掉活人的頭是為了殺人,可砍掉死人的頭又是為了什麼?
誰又會需要“殺害”一具屍體?
陸月樓分析:“難道一開始岑門主並未身亡,所以凶手才要找機會補刀?”
諸自飛的臉白得毫無血色,他雙目定定看向陸月樓,輕聲:“我當時看過屍體,老大呼吸脈搏全無,胸口上插著一柄刀,血流了一地。”
雲維舟感覺情況混亂,她放緩語氣,對諸自飛道:“大總管,我們想要查出殺害岑門主的凶手,需要知道昨天夜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屍體是何時被發現,又是何時失去了頭顱?”
諸自飛現在的狀態明顯不對,與簡雲明還有宿霜行相比,有一種破罐破摔的不在狀態。
好像世上的任何事情都已經與他無關,雖然還能對話,卻基本失去了思維能力。讓人懷疑隻要不對岑照闕的屍體做什麼,就算動手揍他,他也不會還擊。
“昨天晚上老四來喊我,說是出了事……”話說到一半,諸自飛卻又垂下頭,露出一點嘲諷而悲涼的笑,輕聲,“算了,你們還是去問老四吧,反正我知道的事情,他也知道。”
雲維舟在心中記下一點——簡老三還在,諸自飛卻讓自己等人去問老四嚴良節,也就是說,昨晚最早是嚴良節發現的屍體。
陸月樓向前一禮,語氣異常誠懇:“岑門主不幸去世,此刻正該大總管主持大局。諸兄,你千萬振作。”
諸自飛聞言冷笑,眼裡露出一點憤恨的光,像是忽然又活泛起來似的:“大局,誰家的大局?”
陸月樓啞然。
雖然岑照闕近年來已經多將時間用在閉關修行上,不過作為問悲門乃是江南武林的精神支柱,對身邊人依舊有著非常深刻的影響力。
諸自飛表情中帶著濃濃的厭棄之意:“如果連老大這樣的人都不能在世上好好存在下去,那麼對我來說,就已經沒必要因為為了拯救這個世道而努力,等辦完老大的身後事,我就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陸月樓:“雖然岑門主已經不在,問悲門卻還在,江南武林都盼著大總管繼承岑門主遺誌,重新振作。”
諸自飛:“問悲門又不是隻有姓諸的一個。”隨後向身邊一指,“老三,今後問悲門歸你承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