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1 / 1)

趙清商的聲音仿佛是被放在冷凍室裡的屍塊,森然中又帶著被封藏依舊的血腥氣:“她說收養我,也算為舊事贖罪,我卻不大相信,若是亓碧山當真心懷愧疚,就該將我母親的事詳詳細細告訴我才是。倘若說那時我還小,她不肯將事情解釋明白,可如今我已經大了,她為什麼依舊一字不提?”

朝輕岫想了想,緩緩道:“她不告訴你,或許……”

話說到一半,朝輕岫又微微搖頭,咽下了後面的詞句。

一般來說,害人父母後還將剩下的小孩帶回去養大的行為顯得有些自尋死路,不過朝輕岫轉念一想,意識到自己穿的畢竟是武俠世界,按照以前看過的文藝作品內的套路,也不是沒有窮凶極惡之徒在滅人一家後非要把遺孤帶回去養成徒弟或義女或義子,而且養得還相當出色,堪稱文武雙全,仿佛反派們除了一統江湖之外,還念念不忘要在教育業上有所建樹。

不過即使武俠世界自有一套風土人情,也不能僅憑趙清商的說辭,就判定亓碧山的確是殺害其父母的凶手,畢竟因表述不清產生誤會也是此類作品中一個經久不衰的套路。

朝輕岫想,亓碧山可能是覺得將真相隱瞞下來更有利於趙清商的生存,才遲遲不肯將真相告訴對方,她剛剛開口,卻又覺得自己不該那麼早下定論。

無論是否選擇報仇,都是一項非常重要的決定。加上此事牽扯的是天衣山莊莊主,朝輕岫覺得自己需要再收集些線索才好下判斷。

朝輕岫問:“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趙清商:“家母去世之時是建陽十二年初,我聽到莊主與師父的談話,是同一年的年末。”又道,“我生怕自己會忘記這件事,常常在沙土上將亓碧山說的話一字字寫下來,不認識的字就先拿符號代替,直到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忘記……”

朝輕岫看了趙清商一眼,她雖然不佩服這小姑娘的智慧,卻有點佩服她的毅力:“按照你的說法,亓莊主可能與你父母身故之事有關,那麼趙長老……”

趙清商:“師父一直待在山莊中,從沒去過京畿。”

她說得清楚又果決。

趙清商接著道:“師父她老人家待我恩重如山,我隻是恨不能報。”

朝輕岫:“那麼令師現在身體可好?如今高壽?”

趙清商目光一厲:“你這是何意?我師父身體自然很好。”

朝輕岫:“在下就是想問一問,趙長老跟亓莊主誰的年紀比較大。”

趙清商有些疑惑,不過還是實言相告:“家師年紀更大一些。”

朝輕岫忽然道:“趙姑娘可曾想過,既然你與趙長老有師徒之誼,那麼無論暗殺是否成功,趙長老都無法繼續在天衣山莊內待下去了。”

趙清商:“……得手後,我自然一死以謝師父教養之恩。”

朝輕岫放緩了聲音:“對於令師而言,徒弟自儘絕非一件好事,既然趙長老的年紀比亓莊主大,趙姑娘不妨等令師百年之後,再圖謀

複仇之事。”

趙清商目光有些遲疑與茫然:“……我會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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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滿腔悲憤,卻也微微鬆了一口氣。

不知為何,趙清商感覺腦海中有個模糊且不敢深究的念頭——她雖然早早下定了決心,卻同樣希望有人能阻止自己。

趙清商想,既然自己的計劃已經被人發現,她又沒法讓對方不去警告亓碧山,隻好暫且作罷。她這樣選擇,並非是準備放棄報仇,隻是為了穩住局勢。

朝輕岫看趙清商一眼,似也猜到了對方心中所想,溫聲道:“非是朝某一定要攔著姑娘,隻是你此前已經漏了行跡,必然無法得償所願。此事能被我發現,就能被旁人發現,不妨先退一步,想法子保全自身。”

趙清商:“你為什麼要給我建議?”

朝輕岫想了想,笑:“路見不平,一時間起了俠義心腸?”

趙清商嘴角動了動,到底沒說話——如此大義凜然的發言,實在不該選擇疑問的語氣。

房間因為打鬥變得稍顯混亂,朝輕岫將不幸被掌風波及的木凳碎片歸置到牆角,道:“天色已經晚了,趙姑娘先睡罷,我明日再來看你。”

趙清商略顯警惕:“你……住在什麼地方?”

朝輕岫:“也在這條船上。”

其實她此刻並未定下住所,不過幫主說了要暫住在此,船工們當然不會提出反對意見。

穆玄都在門口等了許久,心中微微焦灼,終於看見朝輕岫從船艙內出來時,安心之餘,一眼瞧見幫主衣服上的劃痕,立刻上前兩步,單膝跪地:“屬下護衛不周,請幫主恕罪。”

朝輕岫一本正經:“不是什麼大事,方才我與趙姑娘一見如故,她就為我改了改衣裳的樣式。”

穆玄都:“……”

他雖然不敢出言反駁幫主的話,卻明顯是一副不信的神色。

朝輕岫略感悵然——果然,洞洞裝還是不大符合大夏的風氣,換做現代,她說這就是時尚設計,怎麼也能忽悠到一個兩個的……

她回到下屬為自己準備的艙房當中,回憶了下方才與趙清商交手時的感受,一時間微微出神。

朝輕岫想,天衣山莊的名聲如此響亮,確實有其了不起之處。

以前她練習暗器準頭時,為了方便回收,也曾有細線係住縫衣針的尾部,不過看趙清商的模樣,明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在針上係線。

朝輕岫甚至有種感覺,當時那些銀針並非暗器本體,真正的暗器其實是被係在針上的特殊絲線。

她默默體會交手時帶來的武學感悟的同時,船工送了熱茶銅盆毛巾過來,慚愧道:“船上條件簡陋,委屈幫主了。”

朝輕岫搖頭,溫聲道:“不打緊。”

船工瞧了朝輕岫一眼,又趕緊垂下頭,小心從船艙內退下。

——新幫主的五官還殘留著少年人特有的青澀稚氣,眉宇間卻自然而然有一種幫派老大的不怒自威之色,雖然言笑晏晏,卻叫人不敢不順從

於她,比昔日動輒責打下屬的杜幫主,更加令人不敢違拗。

等人都走了,朝輕岫輕輕揮出一掌,蠟燭隨之熄滅。

夜色仿佛是沒有邊際的幕布,遮掩了一切異樣。

朝輕岫偶爾會覺得,純粹的黑暗比白晝更讓自己感覺到安全。

她開始思忖趙清商告訴自己的舊事。

朝輕岫想,倘若趙清商所言為真,那自己倒真是沒有白跑這麼一趟。

趙清商不信父母是死於疫病,理由是父母平日沒機會接觸,隻能通過書信交流。

她的判斷並非全無道理。

朝輕岫思忖,按照並非死於疫病的假設往下想,那趙清商父母的死,則很可能是牽扯到某些重要的事情,不幸遭人滅口。

——病氣不容易通過書信傳遞,秘密卻可以。

這也能解釋趙清商為何能夠幸存下來,放在現代,趙清商那時不過才剛上幼兒園的年紀,彆說父母不會跟她談論重要的事情,就算談論,以小朋友的記性,三兩天便會忘在腦後。

不過依照趙清商的描述,她會被寄養在庵堂中,家境自然很是一般,其母就算再大內做繡工,也隻是普通工匠,而非少府官吏。

既然如此,那麼趙清商的母親應該沒什麼機會接觸到太要緊的機密才是,就算接觸到了,也不大可能將秘密落於紙上,告訴宮外的丈夫知曉。

而建陽十二年這個時間點……

朝輕岫對自己所穿越世界的曆史其實不甚了解,即使有過徐非曲的惡補,也比不上真正的原住民,不過好歹聽說過建陽是先帝最後的年號。

就在建陽十三年時,先帝駕崩,身為次子的儲君,也就是當今天子即皇帝位。

二十年悠悠過去。

黑暗當中,朝輕岫本已按照她一貫的作息表,老實躺到床榻上,可要是有人能在黑暗中視物,就會發現她的眼睛始終沒有閉上,仿佛在研究天花板上蛛網的紋路。

忽然間,朝輕岫無聲無息地坐了起來,她沒有點燈,黑色的長發披散於兩肩,昏濛的月光透過窗棱的縫隙照進來,照在她的臉龐上,讓她比此前任何一刻都更符合趙清商睡前讀物中的描述。

她的睫毛在翕動,瞳孔也跟著微微緊縮。

朝輕岫的腦海裡劃過一個念頭——普通繡工能接觸到的事情,無非是衣服縫製這一類的事情。

大夏的律法非但不算嚴苛,甚至還多有寬容之處,就算繡工弄壞了皇帝的龍袍,也判不到死罪,若是遇見皇帝心情好的時候,多半還能直接免罪。

就像趙清商寧願毀掉價值十萬的布匹,也得將餘家分舵排除在此次山莊品評之外,需要將大內繡工連著其家屬一塊滅口的秘密,也必然有著極為沉重的分量。

能被趙清商的母親得知,或許是因為那件事最初並非秘密,所以在寫家書的時候,也就沒特彆避諱。然而過了很短的時間,原先的正常工作,就變成了某個會帶來滅門之災的秘密。

那麼在什麼情況下,製作衣服會變為不能外傳的宮廷機密?

朝輕岫一動不動地坐在床沿,低垂的眼睫仿佛純黑的帷幕,遮住了目中意味不明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