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老二幾l乎是同手同腳地跟在餘芳言後面,走到了所謂貴客的面前。
秋日的陽光與春天的一樣明亮,卻缺少了那種溫暖柔軟的感覺,反而烘托出一種異常肅穆霜寒的氣息。
朝輕岫就站在這片陽光之中。在遠遠望見她時,孫老二幾l乎以為是山莊那邊派了人過來,這位庫房守門人又仔細瞧了一眼,才察覺穿在朝輕岫身上的不過是一套細棉布做成的尋常衣衫,料子雖不算壞,卻比不上山莊內的布料出色。
孫老二心中懷疑,覺得難道是清正宮內的哪位高手上門,或者是貝藏居的少居主親至?
朝輕岫沒有立刻問他話,隻道:“將庫房門打開,我過去瞧瞧。”
孫老二先道:“是。”然後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自己應允時,居然忘了去看餘芳言的反應。
好在餘芳言完全沒有提出異議的打算。
孫老二取下沉重的鑰匙串。串上的鑰匙數量實在太多,大大小小,形狀各不相同,有些是鐵製的,有些是銅製的,上頭還綁了繡著對應鎖孔的布條。
朝輕岫想,不管是誰,隻要拿到鑰匙,就能從對應的布條上了解到鑰匙的用處,這大約也是餘家人認為布料損毀是外人做的手腳的原因之一。
眼看幫主就要進入庫房,連充尉忽然道:“幫主,屬下在外等候如何?”
朝輕岫點頭:“也好。”
連充尉沒有選擇跟著進入庫房,是提防天衣山莊派人包圍此地。餘芳言對此心知肚明,所以雖然他傷口疼痛,也沒開口說要去休息,反而一直待在朝輕岫身側,充當人質的作用。
在此期間,許白水一直站在幫主的斜後方,她十分清楚,自己的主要作用不是尋找線索,而是看住餘芳言,不讓此人有機會趁著幫主調查時做小動作。
朝輕岫走進庫房,然後看到了她穿越以來,最為豐富的布匹儲藏。
庫房內貨架林立,有些布料被裝在木製的托盤當中,表面蓋著一層半透明的素紗,還有些直接放在盒子裡,表面貼著不同標簽。
她穿越前就不是特彆擅長辨認布料類型的人,穿越後對衣服的研究,也僅限於穿著還挺舒服且不易損壞的布料以及其它。
據說天衣山莊的創派祖師在織布的過程中,悟出了種種武功,最終成為一代宗師,朝輕岫想,若是將自己與對方放在同一條賽道上,這輩子都沒可能學會武功。
朝輕岫隨意打量,目光落在貨架上的一隻木盒上。
這隻盒子與其它木盒差不多,表面塗了油,上面還落了一層薄灰。
餘芳言一直留意朝輕岫的目光,見她看過來,就打開了那隻木盒,展示了下其中的藏品。
裝在盒子內的是表面繡有白色飛鳥的湖藍綢緞,朝輕岫從飛鳥的姿態上,竟瞧出了一絲劍意。
朝輕岫:“白水,你來瞧瞧。”
許白水湊過來看了兩眼,道:“若是讓我鑒定,這些料子中,就算是最普通的青綢,一匹也能
賣出三五金。”
大夏不存在機械化生產的概念,布料的品種非常依賴於工匠的手藝,而天衣山莊織出來的這些綢緞,表面光滑異常,幾l乎看不見絲線與絲線之間的縫隙。
餘芳言:“許姑娘說得不錯,若將料子運到北邊,賣出的價格會貴些,但在本地,也不過一二金一匹。”
除了放在外面的木架外,庫房內還隔出了數個房間,房門則用鐵皮包裹。
朝輕岫一個眼神示意,孫老二就老老實實走過去,打開了其中一個房間的大門。
在被打開的瞬間,大門發出了嘎吱的聲響,
與外面不同,房內的木貨架上擺得都是金屬盒子,盒子表面明顯經過打磨,光滑潔淨,幾l乎可以倒影出人影。
房間儘頭還有一個櫃子,櫃子上擺了個很舊的銅盒,底部刻著“萬昌十二年製”的字樣。
許白水:“萬昌是先帝的年號,這個盒子……有些像京中的手藝。”
普通的京中手藝顯然不值許少掌櫃一提,她會點名此事,是覺得盒子上的紋路有些像是禁宮內的物件。
餘芳言聞言,原本因為失血而蒼白的面頰再度浮出一絲神采:“正是,天衣山莊代代都有人在少府供職,手上也有不少京中舊物。”
朝輕岫:“原來如此。”又道,“那這些盒子裡裝的,都是京中的布匹麼?”
餘芳言介紹道:“其實是山莊那邊送來的。山莊為了讓咱們這些待在外面的人也曉得莊中最新的技藝,每過些時候,就會送些樣品來存在庫房當中,供弟子學習。”又道,“朝幫主要不要瞧瞧?”
朝輕岫微微一笑,搖頭:“不必,我不懂這些,看不出什麼來。”她簡單了解完天衣山莊的背景後,就把注意力拉回本次案件當中,“之前那些被損壞的料子,是放在什麼地方的?”
餘芳言:“那些放在外頭。”
他引著客人往庫房深處走,前方有一處獨立的空貨架,這個貨架的前後左右都存了布匹,唯獨這裡不但什麼也沒放,表面甚至還殘留著汙水的痕跡。
朝輕岫注意到,眼前的貨架很高,占地面積也很寬闊,最高處立地約莫兩丈半,能保證每匹綢緞之間都有足夠的空間。
她僅僅伸手在貨架上借力一按,整個人便如白雲般飄了上去。
朝輕岫縱至貨架頂端才停下,因為搭建架子的木頭寬度有限,貨架不算堅固,放布匹沒問題,爬人的話大約撐不住,
除非那人跟她一樣,選擇使用輕功爬上爬下。
朝輕岫環顧一圈:“此地莫非沒有梯子?”
餘芳言:“沒有,我們平日裡也是跳上去拿貨架頂上的東西。”隨後又補充了一句,“隻是沒朝幫主這般舉重若輕。”
他說的是實話,在餘芳言眼中,朝輕岫的身法似無出奇之處,卻偏偏覺得哪裡都恰到好處。
餘芳言已經是餘恒之孫輩中的出色人物,要攀上貨架頂端當然不難,卻決不能像朝輕岫那樣,輕飄飄一縱而上,
期間不讓貨架晃動分毫,隨後如一片樹葉那樣綴在上面。
依照他看,整個分舵內,怕是隻有祖母餘恒之有這樣的功力。
朝輕岫仔細查過,確認貨架頂端也有汙漬殘留,隨後飄身而下,笑道:“庫房重地,咱們不好多待,這便走罷。”
三人出門時,孫老二依舊戰戰兢兢地等在原地。
朝輕岫:“兄台既然是此地門房,可否詳說一下當日發生了何事?”
孫老二聽見來人客氣,反而驚懼得顫抖了一下,連忙垂下頭:“小人言無不儘。”然後戰戰兢兢道,“七天前的晚上,我正在庫房內巡邏,發現貨架被人淋上了汙水,立刻就報給了餘二管事知曉。”
朝輕岫:“餘二管事?”
餘芳言:“就是瞻弟。”
朝輕岫:“那你什麼時候去報的信?”
孫老二:“是子時中。”又道,“那天小人曾巡邏過兩回,”
朝輕岫瞧他一眼,唇角微翹,旋即溫聲道:“那上上次巡邏呢,又是什麼時候?”
孫老二:“是亥時初,當時還沒發現什麼異狀。”
子時是晚上十一點到淩晨一點,亥時則是晚上九點到十一點。
因為兩次巡邏之間間隔的時間實在不算長,留給壞蛋做手腳的空隙也就相當有限。
朝輕岫似乎很是感慨:“兄台巡邏得倒很勤快,你平日也這樣用心巡邏麼?”
孫老二:“小人是個沒定性的人,這個,有時巡查,有時不巡查,不過巡查的時候比較多,莊裡的少爺小姐並不因此見怪。”
朝輕岫的目光落在孫老二身上,緩聲道:“你雖說自己沒定性,不過能被派來看守庫房,餘舵主也算信重你了。”
孫老二垂著頭:“小人不過是在此做些雜務,不敢當姑娘的誇讚。而且舵主又怎會知道小人的名字?分舵內各處的人手,都是由管事們分派的。”
朝輕岫沒有立刻與孫老二搭話,而是對餘芳言道:“當日庫中有一百匹布受到汙染。餘公子覺得,一共需要多少汙水才夠?”
餘芳言:“少說也得兩大桶。”
朝輕岫:“那麼周圍最近的取水地點在哪裡?”
孫老二聞言,雙腿再度顫抖不止,隨後撲通一聲跪了:“小人晚上住在庫房旁邊的屋子裡,房子後頭就有一個儲水的水缸,不過那都是清水,而且事發當日,缸裡的水都是滿的,一點也沒少。”又道,“再遠一些的,就是花園裡的水池。”
朝輕岫目光在他身上掃過,出言安慰:“其實就算缸中水減少,也並不意味著兄台就與庫房中的事情有關。”又道,“而且若我瞧得沒錯,依照兄台的武功,應當無法躍上貨架的頂端。”
孫老二又是慚愧又是慶幸:“小人沒學過武功,自然躍不上去。”
他聽著朝輕岫的話,心中漸漸安穩,覺得對方並沒打算讓他承擔破壞布匹的汙名。
不管從哪個角度看,自己都跟那個不知名的搗亂之人不一樣,就算手上拿著鑰匙,能打開庫房門,也不可能跳到貨架頂上,把汙水從上頭倒下去。
朝輕岫:“想來也正因如此,莊中管事才不會覺得事情是你所為,所以隻要兄台將自己所見所聞仔細說出,自然能夠脫去乾係。”
孫老二惶恐:“小人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朝輕岫:“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不再繞彎子了。事發當日,你是否覺得有哪裡不對?隨便什麼小事都行。”
孫老二賠笑:“小人沒學過武功,在江湖中就是個聾子瞎子,那日什麼也沒能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