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1 / 1)

六扇門中人面對臨時加班通知時頗有現代打工人的風采,一聲令下,齊齊聚在堂上,誰都沒有跑去睡覺的打算,讓朝輕岫不由在心中感慨,內功的存在真是大大提升了習武之人996的續航能力。

果然,堅強的藍條才是打怪升級的本錢。

楊見善點亮燈燭,看向朝輕岫,終於問出了那個忍了好幾天的疑問:“楊某有一事想要請教朝幫主,如何知道唐任名此人就是真凶?”

當初在綠波莊時,朝輕岫隻告知了他凶手的身份,以及拿人的計劃,其它事情一字未提。

楊見善當時並未追問——他雖然十分好奇原因,卻想憑自己的本事猜出其中端倪,結果苦苦思索兩天,連真凶都已經落網,卻依舊毫無頭緒。

而且說實話,要不是當日朝輕岫特意寫下此人名字,楊見善都差點將唐任名徹底忽略。

……這毫無存在感的貨到底是誰啊?

楊見善覺得,他縱然懷疑周丹實或者蔣微白,也很難想到唐任名有問題。

朝輕岫:“當時的口供早都交給楊捕頭,想來楊捕頭已經看過了?”

楊見善點頭:“已經看過。”

其實何止看過,在查案的數天中,他有點空就會拿出來研究,根本就是倒背如流,到了最後,楊見善甚至懷疑口供記錄中隱藏了他無法辨彆的密文。

朝輕岫道:“其實仔細想想,項趙二人的口供,與唐任名的口供,存在一點非常明顯的矛盾之處。”

“……”

楊見善沉默。

有一種自我懷疑,叫“即使對方幫忙劃出了要點,也完全無法理解”。

連朝輕岫口中“明顯的矛盾”都沒發現,他忍不住有些迷茫,覺得憑自己的本事未必能夠勝任六扇門花鳥使一職……

朝輕岫:“楊捕頭仔細瞧瞧,項意儒當時說,她辰時後,就去了觀濤台垂釣。在下以為,這句話大概率並非作偽。

“其實項君腿部受傷,傷處還經過了大夫的檢驗,本就不具備行凶的條件,沒有說謊的必要。而且觀濤閣處於開闊地帶,外面就是河水,周圍又常有漁船往來,若說她其實並不在台上,那萬一外面有漁船經過,船中的漁民又恰好記得台上空無一人,項君謊話就要被戳破,由此可見,當時台上必然有人。”

楊見善:“即使有人在,也未必就是項君本人。”

朝輕岫頷首:“楊捕頭說的不錯,我當時也曾考慮過這個可能,所以當時追問了一句,在石台上釣魚的項君,是否帶了鬥笠。”

要是她帶了鬥笠,那麼若有碰巧路過的漁船,還可能因為面目被遮掩的緣故,無法確認釣魚者的身份,然而項意儒雖帶了雨具,期間卻沒有使用,口供的可信度立馬直線上升。

楊見善:“在下明白了。”

他明白了項意儒口供準確,卻沒明白這對破案有什麼幫助。

畢竟因為腿傷的緣故,項意儒很快就被楊見善從懷疑的名單

上面排除。

朝輕岫:“既然項君一直在台上釣魚,肯定是背對觀濤閣的,難以察覺身後發生了什麼,即使後面的情況便有些不對,也不能過去查看。此外,她腿腳不便,所以在離開時,應當是趙君收拾好紙筆後,才過去找她,然後才扶著人從觀濤台上離開。觀濤台兩側與外面的遊廊相連通,她離開的時候,自然會選擇一條更適合腿傷人士行動的路線。”

楊見善剛想問一句這又如何,腦海中就靈光一閃。

根據口供,項意儒離開時並未經過觀濤閣。

她先是去了水邊釣魚,那時孫乘齊還沒來,而走的時候肯定是直接離開,畢竟項意儒右腿受傷頗重,可以直接從觀濤台的兩側前往外頭的走廊,犯不上特地去一趟閣裡,畢竟那邊擺設多,多半不適合拄拐走動。

朝輕岫瞧一眼楊見善的面色,笑道:“看來楊捕頭也想到了,我當時就有些好奇,項君專心釣魚,不會特地留意身後情況,而且就算她回頭,視線也會被架子屏風等擺設所遮擋,所以她是如何知道孫乘齊也在的?

“合理的推測是,上面那些情況,全部來自於趙君的口述。”

楊見善沉吟片刻,道:“難道是趙作元與唐任名合謀?”

他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於是源源不絕地說了下去:“那兩人私下交情不錯,於是商量好要互相遮掩,這樣一來,彼此就都有了證明,之後趙作元又將編好的謊言告訴項君,保證雙方言語一致。”

朝輕岫默然片刻,聲音更加溫和:“趙君為人甚是罕言寡語,她極少說話,突然對項君談起孫乘齊孫君遲她一步來了觀濤閣,項君難道就不會覺得奇怪?而且觀濤閣與觀濤台外沿離得雖然不近,當真動手殺人並去旁邊拋屍,項君很難聽不到絲毫動靜。”

楊見善:“嗯……或許項意儒也是那兩人的同夥。”

朝輕岫笑問:“那按照楊捕頭的猜想,孫乘齊是什麼時候抵達的觀濤閣,是在項君之前,還是在項君之後?”

抵達順序被朝輕岫單獨拎出來提問當然有她的道理,楊見善認真想了想,回答:“我覺得,項君還沒去釣魚的時候,孫乘齊跟唐任名就已經在閣中了,兩人發生爭執,繼而動手,項、趙兩人旁觀了這一幕,商議之下,決定為唐任名打掩護。”

朝輕岫好奇:“那在發生了凶殺案件之後,項君為什麼依舊有閒心去觀濤台上釣魚?”

楊見善:“許是她已經借了漁具,所以需要去做做樣子。”

朝輕岫微微搖頭:“她有腿傷,最好還是多躺一躺養著才更有利於恢複,假若突然不想釣魚,隻要說自己來到觀濤台時覺得外面風大,被同舍勸服,最終決定回房間休息,也是一件讓人覺得很合情理的事。”又道,“楊捕頭方才說,項君來時,孫君正在閣中,這當然是因為項君此行既然是為了釣魚,就沒必要在閣外逗留,隻有一過來就見到案發場景,才最方便與唐任名合謀。那既然如此,她在撒謊時,為什麼要特地調整孫君的抵達順序,說他是在趙君之後來的?”

楊見善低頭想了許久,最終不得不承認,在自己方才的假設中,這確實是一個說不過去的問題。

事發時趙作元已經回家,口供卻能與項意儒那邊的對上,如果項意儒跟趙作元都要在抵達順序上撒謊,那麼她們必然有著要撒謊的理由。

到了此刻,楊見善的態度已經無限接近於面對老師的學生:“那假如,孫乘齊的確是後面才來的觀濤閣,項君也的確是先去了釣魚,在聽到聲響後,決定與唐任名等人合謀,又當如何?”

朝輕岫:“時間上來不及,孫乘齊與孔昊然的死亡間隔時間最短為一個時辰,而項意儒開始釣魚的時間是辰時二刻,如果孫乘齊真是後面才到的觀濤閣,那麼他的死亡時間一定在辰時二刻後,但根據張書玉跟周丹實的證詞,在巳時二刻之前,唐任名就已經跟她們在一塊學習了,如此一來,他沒有動手殺害孔昊然的時間,至於假設中的另外兩位涉案人員,項君右腿受傷,無法行凶,而趙君當時已經回家,她並非武林人士,沒法避開旁人耳目,悄悄潛入被河水環抱的綠波莊中。”

楊見善聞言,深吸一口氣,拱手道:“受教了。”

朝輕岫知道的信息,他也全數知曉,卻怎麼也不能像她一樣,推測得如此細致。

仿佛隻要給她一個線頭,就能複盤出整塊布匹的紋路。

朝輕岫:“既然幫凶手遮掩的各項猜測已經被推翻,那麼就暫時認定,項君的證詞無誤——下一個問題,趙君為何要對項君提起孫君到觀濤閣?”

楊見善:“在下不知。”

他看朝輕岫波瀾不驚的面色,覺得對方應該也沒指望他知道答案。

朝輕岫微笑:“其實我也隻是猜測,未必十分準確——趙君並不是個擅長提起話茬的人,所以當時由項君選擇聊天主題的概率更高,她腿受傷了,需要回房間休息,不過單單隻是休息的話未免無聊,總得需要找些事情來打發時間。”

說到此處,朝輕岫停頓了一下,看向楊見善,好像是特地留給他一個插話的機會。

“……”

楊見善用沉默表達了自己放棄發表見解的意願。

朝輕岫收回目光,神色如常地繼續往下敘述:“我當時想了想,覺得有一個話題能解釋後面的一切——案發前一日,項君摔斷了腿,所以缺席了她很希望參加的韓縣令的講課,又覺得養傷有些無聊,所以想去問趙君借閱她的課堂筆記來打發時間。”

楊見善的心跳忽然加快。

他留意過很多細節,趙作元的筆記卻不在其中。

朝輕岫:“上課時,我曾注意過趙君,她的筆記堪稱詳細異常,幾乎將韓縣令說的每一句話都記錄在案。”又道,“項、趙兩人是同舍,關係親近,借閱筆記乃是常事,可惜當日的趙君卻無法答應這個簡單的要求——因為在她之後,觀濤閣內又來了一位學生,並問她借走了筆記,這就是趙作元會告訴項意儒孫乘齊出現在觀濤閣內的緣故。”

楊見善閉了閉眼,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幅

幅畫面——

事發那一日,上午辰時末,趙作元擔心同舍的腿傷,於是去觀濤台上找項意儒,希望對方回房間躺著養養傷。

項意儒同意了同學的觀點,於是趙作元扶著她,經由觀濤台兩側的過道,直接來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在此期間,項意儒沒有途徑觀濤閣,自然也沒有清楚看到觀濤閣內的情況,隻是隱約覺得那裡還有人。

在回房間之前,項意儒問趙作元借閱昨天韓思合講課時的記錄,於是從趙作元口中知道剛剛孫乘齊也來了觀濤閣,並先自己一步借走了那本筆記。

楊見善喃喃:“可項趙兩人都沒提過這件事。”

朝輕岫:“人在表達的時候,難免會忽略一些自己覺得無關緊要的細節。

“不過如此一來,新的問題就出現了,既然孫乘齊已經問趙君借過了一本內容非常詳細的筆記,之後為什麼又要問唐任名借相同的事物?”

朝輕岫在詢問那些學生時,當場便懷疑項、唐兩人的口供存在衝突,她在確定項意儒的口供足夠可信之後,自然可以得出一個結論——

“因為唐任名說謊了,他的故事是虛構的,所以才需要編造假話。”

楊見善:“可此人為什麼要編造假話?”

畢竟謊說得越多,越容易被人捉住馬腳。

想要把謊撒得足夠逼真是一項技術活,對大多數人來說,細節填充得越多,可能露餡的地方也就越多。

朝輕岫笑道:“這裡倒有一個詢問的技巧,就比如賣早飯的人問客戶要幾個茶葉蛋,對方有更高的幾率回答要一個,而要是詢問要不要茶葉蛋,對方就可能回答不要。”又道,“因為當時提問的時候,是問唐君當時與孫乘齊說了什麼,他自然會順著這個思路往下編纂細節,反之,如果隻是詢問孫乘齊是否曾與他說話,那麼唐任名多半就會回答沒有。”

至於朝輕岫當時為什麼選擇試探的方式進行提問,可能隻是出於一種兼職方面的習慣……

楊見善聞言微怔,臉上露出了一點迷惘來:“請問朝幫主,茶葉蛋又是什麼?”

“……”

不小心暴露自己穿越者身份的朝輕岫在心裡感慨了一句,果然話越多就越容易露餡,隨即鎮定道:“是我幫未來的一項重要的售賣物資。”

楊見善聞言,立刻正色道:“既然算是貴幫幫內之事,楊某絕不會泄露機密。”

將茶葉蛋變成了幫派機密的朝輕岫自然含笑點頭。

楊見善忽然又意識到了一件事:“還有一事,當時詢問唐任名的人是……”

朝輕岫溫聲道:“正是區區。”

楊見善由衷覺得,唐任名失敗的實在不冤。

誰知道一個最適合在六扇門中發光發熱的神捕級人物,居然會待在綠波莊內度假。

朝輕岫:“在知曉唐任名不可靠之後,咱們自然得重新審視他的說法。提煉一下他口供中的關鍵要素,在排除掉所有不必要線索後,他想表達的意思隻剩下一個,就是直到辰時末的時候,孫乘齊依舊活著。”

畢竟不管是唐任名曾經見過孫乘齊,還是唐任名曾經在茅房見過孫乘齊,都隻能增加前者的嫌疑,隻有孫乘齊活到辰時末這件事,才能讓唐任名因為沒有時間對孔昊然下手而脫罪。

楊見善詫異:“原來孫乘齊沒有活到辰時末?”

朝輕岫:“既然唐君寧願冒著被懷疑是最後遇見受害者之人的風險,也要加上這樣一句口供,那麼孫君當時應該已經死了,而且還是死了有一段時間。”

“可是按照朝幫主之前的說法,趙君的沒有任何撒謊的理由……”

不是說這兩人並非同謀嗎?

楊見善覺得聽朝輕岫推理是一個很考驗心理素質的事情——每解決一個舊問題,就會冒出一堆讓他懷疑自己到底長沒長腦子的新問題。

朝輕岫笑了一聲:“趙君確實沒有與唐任名合謀。楊捕頭想想,趙君不善與人交際,而孫、孔兩人都是今年新入學的學生,彼此是同舍,成績相仿,又常在一起讀書,趙君弄錯了他二人的身份,那也很難被人察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