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輕岫沉默一瞬,旋即笑道:“我記得壽州那一帶,都是問悲門的地盤罷?”
幫主感興趣,顏開先自然願意為對方補充江湖常識:“若按江湖勢力論,此地自然以問悲門為首,其實貝藏居跟紅葉寺也在壽州,隻是這兩家的弟子向來以修行為重,不怎麼沾染外界俗世。”然後略略壓低了聲音,“十年前,孫侞近想操控江南武林,南地豪傑不肯順從於他,幾番較量,數年後,問悲門異峰突起,將他手下之人逐出江南,連昔日威名赫赫的薛何奇與左文鴉,也隻好把府邸遷至容州。”
朝輕岫聞言,側首看了顏開先一眼,好奇詢問:“孫侞近又是何人?”
顏開先:“……孫侞近是朝中丞相。”說完又趕緊找補了一句,“幫主甚少注意朝堂之事,未必聽過那老,咳,那人的名字。”
朝輕岫能聽出來,顏開先最開始大約是想罵一句老東西或者老賊,隻是顧忌此刻正在領導面前,才臨時調整了下措辭。
既然朝輕岫不知道丞相的尊姓大名,多半也不會清楚其人下屬的身份來曆,顏開先又多介紹了兩句:“薛何奇與左文鴉原本是壽州的知府跟通判,他二人向來遵奉相府命令行事,大肆橫征暴斂,同時殘害不肯順從的江湖俠士,結果遭遇了當時剛從紅葉寺內出山的岑照闕的追殺,薛左兩人儘出麾下好手,也莫可抵敵,最終隻有認栽。”
孫侞近雖然權勢滔天,薛何奇與左文鴉也不敢不珍惜自己的小命。
顏開先:“岑照闕因此建立了問悲門,後來又逢大夏與北臷交戰,北臷朝廷暗派高手入境,想要謀害肅衛軍內要緊人物的家眷,借此擾亂軍心,卻被江南豪傑發現蹤跡,又被岑照闕一刀砍下人頭,後來岑照闕將人頭送到了兵部尚書的府上,逼得他不敢克扣肅衛軍的糧餉。
“此事直接驚動了京畿繡衣衛,幸好當日率領繡衣衛的乃是卓希聲卓大人,才將事情壓下,卓大人她跟如今的燕雪客燕大人一樣,都出身於清正宮,後來又入了六扇門,算是清流一脈的高手。”又道,“不過不管是繡衣衛還是清正宮,大都隻在京畿一帶活動,與咱們江南武林無乾。”
朝輕岫點了點頭。
問悲門如此名聲,難怪南地豪傑人人服氣。
*
既然樂知聞已到樺水城,朝輕岫不用再為周記醫館的安危擔心,就去找周尤文拿鏢貨,準備出發。
……再不動身,她都快忘掉自己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不是破案,而是為了護送一批價值三百兩白銀的丹藥。
周老大夫將煉製好的藥物用瓷瓶裝好,放進了顏開先原本用來裝幫主零食的竹箱裡。
朝輕岫注意到面前的幫會新人有些欲言又止的神色,主動問道:“老大夫可是還有什麼事要托付?”
周尤文:“不是什麼大事,隻是屬下在壽州有位友人,常常與之通信,今後搬去郜方府,原先的宅邸無人居住,所以打算寫信通知一聲。”
如果是一般的保鏢之人,加點錢就可
以臨時增添寄件內容,奈何面前是自己上司,周尤文還是第一次成為領導的甲方,一時間有些躊躇。
朝輕岫了然:“橫豎要過去走一趟,我跟顏姊姊順道將信捎過去就是。”
周尤文拱手為禮:“多謝幫主。”
其實如今自拙幫剛剛重建,如今還不曉得未來如何,周尤文此刻選擇加入,多少有些冒險,不過他這兩天冷眼旁觀,發現朝輕岫年紀歲小,但心思縝密,為人更是穩重,並不比往日見識過的許多武林成名人士遜色,再看顏開先,“開/山刀”在江湖上威名赫赫,相處時也對幫主恭恭敬敬,朝輕岫卻半點不自傲,反而十分隨和,頓時覺得前途不前途另說,起碼自拙幫確實是一個職場氛圍上佳的江湖組織。
周記藥局需要捎帶的貨物有兩份,目的地都在壽州永寧府,其中大的那一份要送去給問悲門,小的那一份裡還包含一封信,要送給重明書院的學官韓舄奕。
接到信件的時候,顏開先還緊張了一下,不過很快就在跟領導的交流中放鬆了下來——還好如今的幫主看著就是會讀書的樣子,否則她都不知道信件的被寄送對象名字中間的那個字念(xì)……
壽州永寧府就是大夏在南邊的陪都。
朝輕岫以前曾在徐中直口中聽過重明書院的名字,那是州中官學,裡面的學官大多有功名在身,還有高手駐紮於此負責保護書院安全,至於韓舄奕本人,更是允文允武,算得上十分出色的人才,
周老大夫在給友人的信件中詳細寫了自己被救的過程,他之所以大著膽子請托幫主,也是考慮自己年事漸高,有意將過去的一些人脈交待朝輕岫手中。
*
朝輕岫跟顏開先兩人帶上鏢貨輕裝出門。
可能是因為江湖內的邪惡勢力也挺注意勞逸結合,並沒悲催到一天十二個時辰連軸轉地搞事情,這一次她們在路上沒遇見任何挫折,數日後,兩人順利地抵達了永寧府。
馬蹄奔馳,遠方城池的輪廓越來越清晰,朝輕岫伸手勒住韁繩,隔著十來丈寬的護城河,仰首望著面前巍峨高聳的城牆。
城牆上方旌旗飄展,隱約可以見到人影來回行動,陽光照在兵士們的甲胄刀刃上面,閃動出冷冷的銀光。
其實郜方府已經算是大城,然而放在永寧面前,卻明顯不大夠看。
朝輕岫翻身下馬,與顏開先一起往城門走去,她們帶的行李不多,沒到需要交稅的標準,簡單驗過路引後就被放行。
城內道路寬闊,足有二十丈,錦車駿馬來來往往,道路兩邊都是亭台樓閣,郜方府很少看到有人在城內騎馬,但永寧這邊,卻時不時就能見到有人馳行而去。
朝輕岫也能理解,畢竟兩座城市大小相差極大,永寧府內的居民真要遇見什麼急事,又一定不許縱馬,那就隻能雇傭武林人士用輕功幫忙跑腿了……
作為一家以商業聞名的幫會,不二齋在永寧府內也開了客棧,朝輕岫認清招牌後,嫻熟地過去辦理了入住手續。
不二齋
客棧在前台處設了價牌,客棧這邊的標間要五十文一天??[]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三十文半日,比樺水略貴一點,但或許是大城市物流業發達的緣故,飯菜錢反倒更加便宜。
朝輕岫是上午進的城,本來打算放下行李後直接到問悲門那邊去,此刻看著城內的情況,決定先在客棧內坐一會,感受一下永寧城的風土人情。
顏開先沒有意見——倘若幫主之前不是以輕鬆的心態對待工作,也不能在敵人面前起到迷惑作用。
此刻還沒到飯點,朝輕岫就隻要了一份百味羹,又問了小二城內一些情況,等喝完湯後,請店家幫忙叫了車,徑向問悲門駛去。
永寧的馬車也與郜方府不同,車內鋪了絲綢面的軟墊,空氣中甚至還飄浮著些許檀香的氣息。
顏開先:“姑娘若是喜愛永寧城的風貌,咱們以後還可以常來。”
朝輕岫:“倒也不必如此麻煩。”
她這話說得真心實意——以此地的規模,真要放一個自帶名偵探光環的人在裡面,總感覺容易遇上大案子。
永寧城乃是繁華勝地,外面車水馬龍,熱鬨非凡,朝輕岫揭開車簾,沿途觀賞外頭的景致。
街邊許多茶鋪食肆,大多生意不錯,有個小二在上茶時不慎趔趄了一下,坐在旁邊的客人並不回頭,隻是手臂後翻,在茶盤底部輕輕托了一下,茶碗旋即穩穩落了回去,連水也沒有往外濺出一滴。
顏開先順著幫主的視線向外看,同樣瞧見了那一幕,她低低讚了一句:“了不起。”又對朝輕岫道,“這是伏虎拳的招數,方才那位朋友,說不定是紅葉寺內的俗家弟子。”
朝輕岫略略回想,道:“我記得那位岑門主,以前也是紅葉寺的弟子?”
顏開先:“是。”她考慮到幫主不像常常出門的樣子,所以又額外解釋道,“紅葉寺與寶月壇、貝藏居一樣,都是佛門勝地,派內高手如雲,岑門主更是其中傑出弟子,他年紀雖然不大,武功卻委實深不可測,江南一道的武林豪傑人人欽佩,所以江湖朋友又稱岑門主為岑半南。”
其實顏開先也未曾接觸過岑照闕,不過武林人一般稱讚誰,肯定得從對方的特質出發,比如她對外人描述自家幫主,必定不會漏下明察秋毫這樣仿佛是六扇門領導下來體察幫派生活的詞彙,而江南的朋友既然誇獎岑照闕功夫強橫,對方必然是一位絕世高手。
朝輕岫感受顏開先話裡的含義,大約了解了那位岑門主的定位——既然叫半南,估計是半個江南武林比較服氣,另外半個則不大好說。
兩人一直坐了半個小時的車,才抵達問悲門。
朝輕岫下車後,簡單打量了下問悲門的總舵——她隻是粗略一看,便立刻發現,此地跟問悲門相關的建築占了大半條街,
據說這還是門派創建時考慮到位於陪都,不好引人注意,所以才縮減了建築規模,把一些不方便集中在一起的機構另外擇地設置。
朝輕岫有些感慨,雖說江湖人少有炫耀財力之輩,面前的門派駐地也沒有什麼過分奢靡
的裝飾,也能瞧出,對方的財務情況比自拙幫好得多的多。
顏開先過去遞上名帖,說明來意後,就被讓進了問悲門內的小花廳。
沒過多久,一位穿著錦衣的年輕人走了過來,向來客施禮問好:“在下諸映水,二位姊姊怎麼稱呼?”
其實她的年紀比朝輕岫更大,隻是彼此不熟悉,所以統一稱呼為“姊姊”。
顏開先:“我姓顏,今次陪著我家姑娘一塊外出走鏢,她姓朝。”又道,“尊駕姓諸,莫非是諸大俠的晚輩麼?”
諸映水欠了欠身:“那是家叔。”
彼此通過姓名後,諸映水向後一揮手,有弟子用填漆木盤捧了一封銀子過來。
諸映水:“二位遠道而來,實在辛苦,這是在下的一些心意,還望收下。”
朝輕岫微笑道:“我們來時,主顧已經付了鏢錢,豈能再叫閣下破費。”
諸映水道:“不過是城內的車馬錢罷了。”
她又勸了幾遍,發現朝輕岫堅持不收,才終於作罷,又要人送來酒菜,道:“都是江湖朋友,遠道而來務必賞光用些酒水。”
朝輕岫婉拒:“多謝盛情,隻是我與顏姊姊都不飲酒,不必如此麻煩。”
諸映水聽到“不飲酒”三個字,腦海中模模糊糊浮現其一些往事,細想片刻,忽然轉向顏開先,道:“尊駕莫非是‘開/山刀’顏大俠?”她說話時,額外望了朝輕岫一眼。
不喝酒的江湖人物不多,顏開先原本酒量不差,隻是因為老幫主的事情,所以滴酒不沾。
顏開先:“哪裡哪裡。”
她很少被人稱為大俠,除非是需要彼此吹捧的社交場合。
既然客人不喝酒,諸映水就隻叫了桌待客的飯菜,她陪人一起吃過午飯後,又道:“顏大俠跟朝姑娘難得過來,不妨先在此住上數日,”
朝輕岫:“多謝,隻是在下尚且有事在身,不敢耽擱。”說完後站起身,向著諸映水拱了拱手。
諸映水聞言也不強留,將人送到門口便返身回去。
朝輕岫在問悲門中隻待了一頓飯的功夫,而且也隻去了花廳,依照她今日眼中所見,問悲門內的弟子舉止嚴整,氣象肅穆,的確不愧大派風範,除此之外,還有不少精銳弟子隱在暗處——朝輕岫修煉內功時日雖然不長,卻已經開始研讀《玉璿太陰經》上的法門,所以能隱約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