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21

在倫敦初冬的夜幕中，身穿三件套, 裹著羊絨大衣, 頭戴禮帽的拜倫步履匆匆的穿行過燈火通明的攝政街, 繼續快步前行。

他很快來到了一棟獨棟住宅前，抬起眼就看到二樓休息室的方向透出燈光。他用早攥在手中的鑰匙快速開門。進入後他順手開燈，燈光傾瀉而下，照亮了彩色的玻璃窗、雕花上楣。拜倫無視了這一切, 迅速走向樓梯，樓梯壁燈昏暗的光線下, 快速踩著百年曆史的鬆木樓梯。

“咚咚咚”的急促步伐聲一如他的內心。

他快速來到休息室外，不等敲門就直接推門而入。門後是屬於溫暖的世界, 暖色的燈光, 火焰輕快的壁爐，坐在壁爐旁獨倚搖椅捧著書本, 披著薄毯的男人隔著鏡片看向他, “出了什麼事？你如此急促。”

“你的兒子！你的寶貝兒子！你的心肝寶貝把天都要捅破了！”拜倫幾乎是立刻將男人拉了起來，快步走向娛樂室。

“我上午告訴你，他會參加一個足球節目，去他的足球節目！這TM就是一個八卦節目！他們提到了你——”

“拉法順手推舟了？”休斯問, 雖然是疑問句，但他認為自己猜到了答案。

“你自己看吧！等著戴維·斯佩丁爵士和理查德·迪爾洛夫來質問你！”

拜倫在進入休息室後就放開他的手，快步從大衣的大大口袋裡掏出了那張DVD, 快速放入播放器, 就拿著遙控器嘀咕著：“24分鐘, 24分鐘……”。

“不著急。”穿著黑色高領毛衣的休斯說，但他的目光已經落到了電視上，哪怕畫面在快速跳動，他也沒有移開目光。

“去你的！還不著急！你兒子太會搞事了！”拜倫抱怨著，他已經調整好了進度，按下播放鍵。

「出色的舞者才能得到這份工作。」電視中的拉斐爾說。

休斯看著電視中的兒子，今天的拉斐爾是如此英氣蓬勃，是如此得體的一位年輕紳士，這讓他的眼底流淌著驕傲。

電視機中的斯塔菲亞在詢問拉斐爾，「之前有人自稱是你的父親……」

他看到拉斐爾目光冷淡地訴說嘲諷，「“他和我像嗎？哪怕隻有十分之一。」

他看到他的兒子在眾人沉默中反問，「看過他的墓碑上的照片，算見過嗎？」

這一刻休斯的心中百味雜陳。

他看到他的拉法在寂靜的演播室內，讚他英俊，誇他多才，稱他……高尚……

但休斯卻沒有任何驕傲，也沒有任何自得。

直到那一刻。

拉斐爾主動看向了鏡頭，在世人眼前宣告——

「他滿足了我或是任何男孩對父親的憧憬。」

「他是個英雄。」

“英雄”和拉斐爾眼中坦露的柔軟和毫無保留的驕傲以及這些年無時無刻不在滋生的悔恨，伴隨如同驚濤駭浪一樣呼嘯而來的羞愧，徹底淹沒了休斯。

英雄？

他配嗎？

他的雙眼中盛滿了淚水，模糊的視野如同他逐漸崩塌的內心。他垂下頭顱，向來敢於承擔一切的臂膀，已被出自兒子之口的那個單詞，徹底壓垮。

英雄嗎？他的所作所為，在拉法的眼中，真的算是英雄嗎？

拜倫此刻欲言又止地看著休斯。

他見過曆經戰火淬煉洗禮依然堅強的休斯；他見過在軍事法庭面對審判依然高昂頭顱，舉起右手宣誓自己對於祖國的忠誠並無悔於自己所做選擇的休斯；他見過在暗夜中孤身前行也從無任何畏懼退縮的休斯；他也見過這個男人在生命垂危時的無悔和對獨子毫無保留的牽掛，可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休斯！

隻是來自兒子毫不遮掩的愛意與憧憬，就能輕易將他擊倒？讓他看上去像是支離破碎的玻璃人偶？

為什麼呢？

難道隻是因為他是一個孩子的父親嗎？

拜倫從不享受愛情，他也沒有家庭，沒做過父親，他不懂這一切，但這卻讓他發現原來休斯……也會如此脆弱嗎？

不，他是如此堅強！

拜倫不懂他那份父愛，不懂他滿腔感受，但他一直有過疑問——

為什麼我想擺脫現在的一切，休斯為什麼可以一直堅定的走下去呢？

他的信仰為什麼沒有因為知曉太多密辛而崩塌？

他的理想為什麼可以抵擋住黑暗不斷滋生侵蝕？

他的信念為什麼沒有隨著帝國沒落而土崩瓦解？

他在黑暗跌爬中已經將這些散落在海角天涯，為什麼休斯卻能直面艱難險阻，步履蹣跚也會堅定前行？

這一刻拜倫想，或許讓他堅持下來的不是信仰，不是理想，更不是信念，而是堅持——

為了這些他割舍了至親至愛，隻剩愧疚、牽掛，他還有什麼能失去的呢？

“艾爾——”拜倫站在他的身後輕輕擁抱他的肩膀。

他並不需要安慰他，因為他從不習慣安慰休斯，他是休斯！

他隻是提醒摯友，“你是他的英雄，你應該像個英雄一樣出現在世人面前。”

這讓休斯抬眸，鏡片下的眼睛猶帶水光，而拜倫就像是沒有發現，用比平時更快的語調說：“我得到了一點消息，我們的現任局長和下任還都不知道這個消息，你懂的，畢竟意大利的消息過來沒這麼快，但是媒體的消息就很快了，《太陽報》和《世界新聞報》那些小報記者已經在查你了。我會處理好！而你——你得光鮮亮麗地出現在所有人面前。你兒子可是把你誇到了天上去！”

這可不是既定計劃。

原本的計劃中可沒有狗仔的鏡頭，休斯摘下了眼鏡，用食指和拇指擦去了眼角那點水氣。

“哦，”拜倫的聲調突然幸災樂禍，“你詐死被發現，情報局得捏著鼻子認了，你肯定得挨罵。”

休斯看向了電視機，畫面已經停止，他輕聲說：“這是我應得的。”

*

《足球周末》是意大利最紅的兩檔足球節目之一，也是曆史最悠久的節目，在這片亞平寧半島擁有驚人的影響力。

本身就是全國收視率最高的節目之一，拉斐爾這次參與節目讓意大利國家電視台對於收視率衝向新高有十足把握。但他們沒有想到收視率居然如此之高！

倘若這是真正的社交時代，這期節目可以板上釘釘的說會立即席卷全球各大社交平台。可即使是在這個時代中，無論是暈倒的女球迷還是拉斐爾父親身份揭秘，都讓所有的意大利球迷在家中和親友們議論著。

球迷尚且如此，何況是媒體呢？

“維多利亞十字勳章”到底是什麼玩意兒？雖然……聽上去像是英聯邦的？

意大利這邊的記者忙著找軍事方面的專家打聽，有老羅布森親自爆料的《太陽報》主編已經給多個記者分配了工作，讓他們從各方面挖掘。

對於敢於賄賂女王身邊的侍者，也敢於竊聽王室的英國小報來說，到了這一步就沒有他們挖不出的秘密。

艦隊街其他報業同行的速度可能慢了一點，但來自意大利同行的情報交換也讓他們很快得知了這一震驚消息，幾乎所有記者都在打電話給相熟的政界、軍界人脈，想搞清楚一件事——

拿過維多利亞十字勳章的人多嗎？都是什麼人？從哪裡能搜索到準確名單和受勳者的照片？

但無論他們從什麼人脈渠道下手，都得到了同一個消息：維多利亞十字勳章在1856年以來共頒發了1，356次，二戰以來隻頒發過13次。

僅13次，並不多。眾多媒體按圖索驥也能得到他們想要的結果。

可無論這些記者供職於哪家報社，哪家電視台，在那並不長的花名冊中，隻一眼就看到了那位年輕得不可思議的軍官！

照片中被女王親自授勳的年輕軍官俊美得不可思議，而無論是金發還是眉眼都是那樣熟悉……

花名冊中記錄著：阿爾伯特·安東尼·休斯少校在馬島戰爭中作戰英勇，於1982年馬島戰爭結束後由女王在白金漢宮授予維多利亞十字勳章，以嘉獎他在戰爭中的傑出表現。

拉斐爾那位父親，他心中的英雄，不是這位休斯少校，還能是誰？

在夜間新聞中，BBC和天空電視台都在第一時間爆出了這則消息，這就是電視台所具有的優勢。

晚睡的人們在深夜愕然發現，拉斐爾，那個被他們在夏天吐槽過、罵過，嘲笑過，還該死的為他的財富嫉妒過的年輕天才居然是英國人？

報業也不甘於落後，在第二天清晨的晨報中，即使是《泰晤士報》、《衛報》、《獨立報》、《電訊報》這四大報都在報紙中轉載、刊登了拉斐爾在《足球周末》中所說過的話，以及被他們挖掘出的休斯的相關生平。

小報中的扛把子，也是英國報業銷量翹楚的《太陽報》就用一張出生證明讓其他國家的同行們紛紛轉載他們的頭條——

那是拉斐爾的出生證明。

在出生證明中清楚明確的寫著，拉斐爾·安東尼·休斯出生於1980年6月6日，倫敦聖瑪麗醫院，母親是伊娃·羅德裡格斯·伊格萊希亞斯，而父親那一欄赫然是阿爾伯特·安東尼·休斯！

什麼是實錘！

這就是錘！

等到電視台再出場，就是總結同行們戰果的時刻。

比如在自家的餐桌上，在意大利也能收看BBC的老羅布森震驚不已的發現拉斐爾昨天宣告自己的父親是他心中的英雄，今天媒體們就已經將英雄的身世展現在了他的眼前！

BBC在電視中還展示了那張出生證明！

所以老羅布森就那樣驚訝的發現，拉斐爾……拉斐爾就是一個英國人！他明明出生在英國！

休斯的母親是富商之女，父親曾是一名海軍軍官，二戰退伍後成為一名法官。如果往上追溯，他家還是貴族，他的祖父是一名勳爵，參加過一戰。倘若繼續追溯，那可能是一個足夠長的家族譜係。

年輕的休斯，俊美的休斯，多才多藝並如拉斐爾所說組建過樂隊的休斯，像父親和祖父一樣成為了一名出色的海軍，而他的一係列出色表現，也讓他很快入選了SAS，也可能正是為此才參加了那場讓他失去了愛情的馬島戰爭。

但就是這樣一名傑出有為的年輕軍官，卻因救人而失去了生命。

BBC甚至采訪了被救者，至今她和家人都會定期去休斯的墓地獻花，感謝他所做的一切。

BBC也挖掘出了休斯的很多照片，比如身穿小製服、打領帶、南瓜褲，白筒襪和小皮鞋的幼兒園入園照；小學畢業照，進入公學和同學的合照，劍橋板球大賽獲獎照，他甚至還看到了休斯身穿球衣的照片……

那一瞬間的衝擊，簡直讓老羅布森胸腔中縈繞著一股說不出卻為之憋悶難受的情緒——

休斯和拉斐爾太像了，像到讓他以為他看到了拉斐爾倘若是在英國長大將會走過的軌跡，他應該穿上英格蘭白色的球衣，在聖喬治十字旗下成為三獅軍團的一員！

艾爾西夫人看著丈夫複雜的表情，最終隻是輕輕拍拍他的肩頭，寬慰他，“拉法說的沒錯，他的父親是個英雄。可即使他沒有因為意外去世，他們或許也會分開，拉法依然會在阿根廷長大。”

老羅布森點了點頭，像是聽進去了。過了會，老紳士低聲說：“我隻是覺得很可惜，很可惜。他是那樣年輕……”

艾爾西夫人湊在他的臉龐上輕輕一吻，鼓勵他，“你得好好照顧拉法。”

老羅布森被夫人提醒，立刻掃去所有的失落、遺憾和那揮之不去的複雜情緒，他穿上外套，走向門邊在掛鉤上拿起禮帽，“我得去基地了！”

他保證今天皮內蒂納訓練基地外有無數的媒體在等著！這是米蘭德比前的最後一堂訓練課，他得確保不會出現問題！

艾爾西夫人送走了丈夫，轉身再看向電視，想了想換了一個頻道，就發現意大利的電視台裡播放的也是一樣的報道——她聽不懂，但她看到了休斯抱著吉他對著麥克風的笑臉。

太可惜了。

艾爾西夫人想。

這一刻無數的英格蘭球迷也在這樣想。

剛剛結束的98年世界杯，在媒體的推動下，無數球迷都將黑鍋扣給了貝克漢姆，誰讓他衝動報複性犯規，導致被紅牌禁賽呢？不然他們可能會走得更遠。

但現在另外一種懊悔隨之而來。

拉斐爾因為該死的頭發問題沒有去參加世界杯，這“幫助”他們戰勝了阿根廷。可拉斐爾本應是屬於英格蘭的！他就是英國人！

一個擁有拉斐爾也擁有邁克爾的英格蘭，一個擁有兩個“大天使”的英格蘭，能走多遠呢？

英格蘭球迷簡直心痛得無法呼吸！

為什麼拉斐爾從未說過他是英國人呢？英足總的官員腦子裡都是狗屎嗎！他們為什麼沒有發現！為什麼沒有征召他！

天空體育主持人更是在晨間新聞中說：“我們就這樣和他擦肩而過。當幾年過去，或者十幾年，我們仍會為此悔恨——我們失去了一個可以超越加斯科因，可以超越查爾頓爵士的天才。他未來的成就越高，我們便會越難過，越沉浸在失去他的痛苦之中。”

艾爾西夫人搖了搖頭，她關上了電視，因為她不想再看到這個和拉斐爾如此相像卻英年早逝的年輕人。但她不知道的是在這一刻，《太陽報》這個花邊界的執牛耳者為了獨家頭條，在自家官網曝出一則重大獨家消息！

正是這則消息直接讓“阿爾伯特·休斯”這個名字就此“跨界”，從體育版頭條移到了整版頭條！

同時也讓情報局即將退休的局長戴維·斯佩丁爵士和他的接班人理查德·迪爾洛夫焦頭爛額！因為就連時任外交大臣在看到這則報道後都憤怒的致電戴維·斯佩丁，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太陽報》：「死而複活？知□□務官透露：阿爾伯特·休斯疑似死而複生！」

配圖更是具有諷刺意味的選擇了休斯墓碑上的那張照片。

在歐美官員體係中分政務官和事務官。政務官由選舉產生，上到總統、首相，下到議員，任期並不固定。真正負責乾活的基層公務員則是事務官。

《太陽報》同時在官網中介紹了他們的消息來源，正是來自某部門的某位事務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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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贈送字數*

這位事務官認出了休斯的長相和照片，瞬間讓他聯想到他最近過手處理過的一項工作，所以他立刻聯係了《太陽報》進行了爆料——

休斯之死可能是個誤會，他並不想泄露更多，因為可能會暴露他的身份。但他確保這個人還活著！而且是最近才開始“活著”！

記者還表示，截止發文前他們已經在深入調查中。這顯然是在暗示同行，頭條是我家的，你們就不用努力了。

可這麼快的反轉卻引來了英國人的質疑——

他們剛為休斯流下了遺憾的眼淚，為錯過拉斐爾既無奈又痛心疾首，可現在人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

如果死了也就算了，仍可以稱為英雄。

但如果活著，這又怎麼算？政府難道連一位維多利亞十字勳章的獲得者的死活都搞不清楚嗎？

*

來的比較晚的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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