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27 你不想一直和我一起?(1 / 1)

原來, 不知不覺,她已經和段闌生一起被關在這片識海裡兩個月了。好在,識海內外的時間流速不一樣。漫長的兩個月, 隻相當於外面的彈指一瞬。面板的沙漏亦未漏光。

在凡人界, 過年的習俗都和陸鳶鳶原生世界的古代差不多。年關前夕,爆竹劈啪爆裂的響聲從早到晚, 響個不停。家家戶戶都張燈結彩,烹羊宰牛,吃春盤,飲屠蘇酒。到除夕夜, 便全家一起守歲。

修仙界也大同小異。

除夕那日,難得沒有下雪。

陸鳶鳶被迫宅家多日,早就想出來走一走、散散心了。飯後,她披上鬥篷冬衣, 和段闌生一起出門。小鎮籠罩在一片爆竹聲裡, 滿街懸掛紅燈籠, 吆喝聲不斷,燈謎攤子前擠滿了人。孩童穿紅戴綠,一手提著燈籠, 一手讓大人牽著, 氣氛喜慶熱鬨。

街上不乏相攜而行的男女。有親密地挽著手的夫妻, 也有並肩而行卻無身體接觸的少年少女, 偶爾互相偷望,一撞上目光,就齊刷刷鬨了個大臉紅。

烏泱泱的人群裡,段闌生穿著月白衣袍,臉龐如同皎潔暖玉, 染上了幾分煙火的暖意,顯得鶴立雞群。不時有小姑娘大膽地往他們身邊擠過來,或是竊竊私語,或是在經過他們身邊時,說笑聲突然變大,再撲閃著眼眸,悄悄窺視段闌生的反應。

不得不說,儘管這片光景隻是鏡花水月,看起來也未免太過逼真,每一個NPC的表情都鮮活而生動。如此細致入微,怪不得可以迷惑住識海的主人。

陸鳶鳶沒吭聲,默默放慢腳步,拉開了與他的距離。隻是,她低估了人潮的擁擠,被撞了幾下,與段闌生的距離一下子變得更遠了,觸手不可及。

隻要喊一聲他的名字,段闌生就會回頭。

陸鳶鳶張了張唇,複又閉上,沒吭聲,轉過臉,望向街對面的花燈。

算了,就這樣吧。

可在這時,前方的人群裡,抱怨聲由遠及近地響起。下一秒,她的手腕就被人抓住了。

一抬頭,就對上段闌生的臉。

陸鳶鳶:“……”

一說曹操曹操就到。這家夥背後真的長眼睛了麼?這麼吵雜的環境,居然馬上就發現她掉隊了,還逆著人潮,回來找她。

就在這時,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兩人一起看向聲音來處,隻見大路的儘頭,有一支由盛裝打扮的鎮民組成的雜耍遊龍隊伍,正一邊敲鑼打鼓,一邊吹笙,往這邊走來。湊熱鬨的百姓自發地擠向那邊,變相地,將兩人推得完全緊貼在一起。

陸鳶鳶有點兒站不穩,感覺到握住自己手腕的手上移,轉而攬住了她的肩,另一手勾住她的腰,將她整個人摟入懷中。陸鳶鳶一僵,扭過身,想將雙方隔開一段距離,腰上的手卻突然用力了些,段闌生在她頭上道:“人太多了,彆出去,會摔倒。”

四周的人越來越密集,就算站到大街最邊上,也很難不被擠到。在這樣的窘境裡,少年挺拔的身軀就如同洪水裡的島嶼,任陌生人如何推撞,都不動如山。

確實……是站在他身前更安全。

陸鳶鳶停下掙紮,垂頭,站著不動,雙臂自然下垂,沒有回抱他。

遊龍的隊伍頭離他們還有不到二十米距離,喜慶的氛圍推至頂峰。陸鳶鳶正欲回頭,視野卻突然一暗。原來是段闌生突然拉起她外衣的兜帽,給她戴上了。

視覺被蒙蔽了,嗅覺由此變得更靈敏。她的臉頰碰到段闌生的胸膛,鼻端嗅到清冽的皂莢味。

這段日子,家務活是段闌生在包攬。他身上的味道,與她的是一模一樣的。

這個念頭衝上腦海的時候,陸鳶鳶有些彆扭。突然,她聽見頭頂上方,段闌生微微倒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忍耐什麼。她愣了下,微覺不對勁,想摘下帽子:“你怎麼了?”

還什麼也沒看到,她的手被段闌生握住,人也被擁著,帶向另一個方向:“人太多了。先離開這裡再說。”

陸鳶鳶無奈,隻得跟著他先離開這裡。混亂中,也不知是誰踩到她的鞋子。段闌生一頓,乾脆收緊她的腰,將她直直地從地上抱起,幾步就擠開了人,走進了一條冷清的巷子裡。

穿出巷子,後方的大街就空多了。

陸鳶鳶一落地,就伸手摘下兜帽,瞧見帽子後方熏黑了一塊,像是被火燎的。她皺眉,一把抓起段闌生的手,果然,他的手背也紅了一塊:“怎麼回事?”

燈光下,兩人挨得很近,影子都黏在一起。

段闌生望著她:“有個小孩坐在他父親肩上,手裡提著個燈籠。”

陸鳶鳶終於知道他為什麼突然給她戴上帽子了。若非如此,她頭發可能已經燒禿了。她拿著他的手,對著燈光,仔細瞧了瞧,看到了很小的水泡:“痛不痛?”

段闌生手指微蜷。

他其實能感覺到她的冷淡,從出門開始,她好像方方面面都想與他保持距離。這還是她今夜第一次主動靠近他。

他不喜撒謊,想告訴她,這點傷不痛。

可話到了嘴邊,看到她因擔心而微微擰起的眉頭,段闌生垂眼,換了一個違心的回答:“有點。”

陸鳶鳶抓了抓頭發,歎道:“算了,反正人這麼多,彆逛了。我們回去吧,我給你塗點藥。”

“好。”

兩人沿著河堤歸家。這一帶很黑,沿路分布著零星小攤。小吃攤的鍋爐冒著滾滾白煙,雪白糯米包裹著黑芝麻,一顆顆湯圓在鍋裡浮動。也有賣飛帖和各種小玩意兒的。

路過一個位於樹下的攤位時,一名在寒風中跺腳的中年攤販的吆喝聲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前面的公子和夫人,要不要買些吉語錢?還可以現點現寫咧!”

陸鳶鳶停步,目光掠過掛在攤子上的一張張紅紙和一串串已經穿好的銅幣。

所謂的吉語錢,就是在紅紙上寫一些吉利的話,什麼歲歲平安、風調雨順,在大時大節贈給身邊人。傳說裝在香囊裡能帶來好運。原本隻有紅紙的款式,現在多了銅幣款,把吉祥的詞語刻在銅幣上,用紅繩串在一起,這是從凡人界傳上來的。

陸鳶鳶用食指撓了撓臉頰:“難得出來一趟,空手回去不太好,我們買個吉語錢吧。”

段闌生一怔,頷首。

聽到陸鳶鳶這麼說,攤販更加熱情了,揚了揚紅紙,說:“二位是夫妻吧?我這裡有許多合適的吉語錢,百年好合、天長地久、生生世世……”

陸鳶鳶彎著杏眼,笑著聽他兜售了一陣,才說:“不用啦,我不喜歡這些祝福。”

燈火闌珊,她的聲音懶洋洋的,縹緲地散入夜色中。

心臟似被什麼東西輕輕一扯。段闌生頓住,看向她。

攤販也噎了噎。

他做生意,慣會察言觀色,迎面走來一對客人,無須對方開口,就能八九不離十地猜出他們的關係。今夜他遇到了幾對夫妻,聽見這些吉利話,沒一對是不高興的。

大概,眼前這對夫妻的感情不太和睦吧。

攤販心裡有了猜測,訕訕一笑:“也行,也行,小夫人想寫什麼都可以。”

在陸鳶鳶的示意下,吉語錢上寫的是“天天開心”。她丟下兩塊銀石,就拎著花紙,在寒風中晃了晃,等待墨水吹乾,繼續往前走去。

這時,她聽見落在她身後的段闌生在後面叫她:“圈圈。”

“……”

因為第一個房東的錯誤叫法,識海裡的段闌生一直誤以為她真的叫圈圈。

陸鳶鳶心想,做戲嘛,乾脆做全套。裝做不記得自己真正的名字,看起來,就更像一個被段闌生的識海洗腦的客人了。所以,她故意沒有去糾正他的叫法。

陸鳶鳶無辜地回頭:“怎麼了?”

段闌生的眸子黑漆漆的:“為什麼隻要這四個字?”

陸鳶鳶隨口道:“天天開心不好嗎?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就是開心。”

段闌生沒有讓她敷衍過去,伸手,抓住她的臂彎,將她帶至身前,低頭,定定看著她,直截了當地問:“你不想一直和我一起?”

兩人對望片刻。

“……也不是啦,我隻是覺得,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沒必要往自己脖子上套圈,隻要過好現在就夠了。”陸鳶鳶不著痕跡地捊開他的手,轉而拍了拍他的肩,一派輕鬆地說:“而且,他說的那幾個詞我本來也不喜歡。尤其是‘生生世世’,簡直太可怕了。”

“哪裡可怕?”

陸鳶鳶聳聳肩:“它的意思不就是說,不管一個人怎麼輪回,都要一直和同一個人綁定在一起麼?未來被定死了,簡直沒勁透了。如果有下輩子,你肯定也想試著和不同的人一起,換種不一樣的人生,對不對?”

段闌生這次沒說話。

遠處的黑夜裡,爆竹聲連片炸響。子時到了,新歲來臨。

在人們迎接新年而爆發出的歡呼浪潮裡,冷不丁地,陸鳶鳶感到面頰一冷,像是一滴水,啪嗒一聲,從天空落到了她臉上。

這滴水冷冰冰的,砸在肌膚上的感覺清晰無比,叫她忍不住微微一皺眉。

下雪了麼?

陸鳶鳶抬手一摸,指腹卻是乾燥的。她狐疑地仰頭看向天空,亦不見雨雪的蹤跡。

……是錯覺麼?

陸鳶鳶摩挲了下指腹,不再多想,疊好紅紙,繼續往家的方向走去。走了一段距離,卻發現段闌生沒跟上來。

回頭,隻見他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垂著頭,面龐籠罩在一片昏暗中,看不清神態,似乎有些低落。

陸鳶鳶停頓了一下,心底漫起一絲難言的滋味。

自己如今畢竟還是在裝他老婆,不能一走了之。於是,她轉過身去,背對著他,將手遞向後方:“回家嗎?”

段闌生抬頭,優美修長的眼梢一動。

當他還小時,每一次上街,她都會向他伸出手,那是歸家的信號。

他走上前,牽住她的手,一寸一寸地收緊,完全包在自己手掌裡。

她身上有一種讓他想要靠近的溫暖安寧的氣息。握住這隻手,那種似乎要抓不住她、遭到她拋棄的不安,也就煙消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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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回到家裡,兩人很快洗漱入睡。當然,是一人一張被子的。

段闌生的心情如何,陸鳶鳶不知曉。她隻知自己兩條腿太久沒用過,才走了這點路,就覺得挺累的了。一沾枕頭,很快就睡著了。

睡至半夜,房間被幾個炭爐烘得溫暖如春。陸鳶鳶被一陣口渴喚醒,眉頭抽了抽,慢慢睜開眼,發現自己居然滾到了段闌生身旁,一條腿還不客氣地壓在他腰上。

都是以前的習慣作祟。

維持一個姿勢太久,小腿有些麻了,好像有螞蟻在啃她的肉。好在,一切尚在能忍受的範圍內。

陸鳶鳶屏息,小心翼翼地收回那條過界的腿,掀開被子,想下床去倒杯水喝。順便靠著走路,緩解一下腿麻。

段闌生氣息勻稱,一動不動,仿佛睡熟了。可當她慢慢地爬到他身體上時,他突然翻了下身。

陸鳶鳶一瞪眼,毫無防備之下,被他膝蓋絆倒,趴到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