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25 你在哭?為什麼?(1 / 1)

夜色沉在大地上, 細雪霏霏,灑落在少年的發梢上。

陸鳶鳶往陰影下縮了縮,警惕地盯著他,下逐客令:“你還站在這裡乾什麼?快走遠點。”

段闌生審視著她, 分明識海裡的他沒有修道, 又身處在陰影中, 可他兩道目光,卻沒有受到黑暗的半分影響,一開口, 聲音平靜而篤定:“你自己站不穩。”

他不會是想站在這裡扶她吧?

陸鳶鳶一萬個不願意,推了他一把:“我扶著柱子就行了,總之你彆待在這裡。”

目光掠過院子,她指著遠處的柵欄, 說:“你去那邊站著,沒我叫, 你彆過來。”

段闌生微皺眉,似乎不讚同。可因她的再三堅持和推拒, 他終於依言轉身走遠, 背對她站在院子一角。

其實, 以他的耳力, 這麼近的距離,應該還是能聽見聲音的。好在, 今夜寒風凜冽, 應該能掩蓋一點聲音。

剛才滑倒時, 好像又挫傷了一次腳踝,沒了攙扶,腳踝的疼痛比原本劇烈。而且, 為了代償,生命值也跌了。

陸鳶鳶抓緊柱子,忍著不適,穩住身體。粗糙的木頭被雪打濕了,潮濕而冰冷。手抓住它,才一會兒,掌心就冷得刺痛。

陸鳶鳶心裡惴惴,擔心段闌生會回來,儘量不發出聲音地解決完,就急匆匆地理好衣裳,搓了雪水洗淨雙手,推門出去。

段闌生聽見聲音,快步走向她,就要彎腰將她抱起。

“你彆!”陸鳶鳶抗拒他抱了,抽回手來,步子一買大了,感覺到動作有些受限,頓時冒出一種不好的預感。可她還沒想明白原因,下一秒,裙裳下傳來“刺啦”的一聲輕微裂響,她的長褲竟然一鬆,順著雙腿,一路滑下,層層疊疊地堆到了腳踝處。

陸鳶鳶一僵。

古人的衣服麻煩就在於沒有橡皮筋,全靠著左一根係帶、右一根係帶這樣綁著。越著急越容易昏頭。方才她大概是係錯了哪個地方……

她一急,立刻就想提起褲子,掩飾窘態。然而,身旁的少年也聽到裂響,還比她更快蹲下,卷住她的裙擺,往上堆到她腰間,讓她自己抱住:“拿著。”

緊接著,他的指尖觸上她的腳踝。外衣撩起,就露出了底下的腿。

她的腿又細又白,本來就是在凡人界嬌生慣養的公主,騎個馬都能磨傷大腿。來到蜀山,還沒來得及修煉出金丹,這具身體的體魄還是很弱。寒風一吹,就不住打顫,膝蓋立刻凍紅了,仿佛是在雪白的絹布上滲開了粉色顏料。

段闌生看見了,卻沒有片刻的停頓,指尖勾入褲下,幫她把褲子穿上去。接著,就不再聽她調遣,打橫將人抱起,迅速地回到了屋內。

門扉把冷風寒雪關在外頭,炭火在盆中靜靜燃燒。段闌生將她放回她自己的床上,點亮燭台。黑魆魆的房間霎時被燭光充盈。

在明晃晃的燭燈下,段闌生眉眼清冷潤澤,頸側肌膚如玉,散著黑發,多了幾分妖怪的逸氣。他放下燭台,轉身,到衣箱裡找出一套乾淨的衣裳,回到床邊,說:“你的衣裳濕了,要換。”

剛才是因為風大,才給她穿上褲子。其實,褲腿還是被雪水沾濕了。

少女的衣物偏軟,在他手中顯得越發袖珍。

陸鳶鳶攥緊床褥,臉龐漲得通紅,一把奪過褲子,忍不住暴躁起來:“我知道了!你去睡吧。”

見她這麼羞恥的樣子,這一次,段闌生沒說什麼,轉身出去了。

陸鳶鳶抱住腦袋。

段闌生不是沒給她穿過衣服,可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這一世,她立誌要先當上他的好友,帶著豆丁的他也算遊刃有餘。結果,這家夥變成這個模樣,還用這個樣子對她做越過朋友界線的事,幾乎是立刻,就喚醒了她想忘記的事。

她需要一點時間來調整自己的心態,來思考下一步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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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一次沒有等她想明白,當夜,她就發起燒來。

在識海裡第一次著涼時,她靠著摟住段闌生這塊充電寶睡了一夜,逃過了一次生病。但這天晚上,興許是吹了太久的冷風,風寒入體太過,沒有辦法靠投機取巧的辦法躲過災劫。

陸鳶鳶燒得暈暈乎乎,骨頭又酸又疼,縮在被子裡,依稀感覺到屋子裡有人在說話。她撐開眸子,看到床邊是段闌生,與他說話的正是老郎中。

她的眼皮發沉,迷糊著又睡了過去,期間,好像有人扶她起來,給她喂了藥。藥很苦,她用舌頭去推,那人便用勺子一點點地喂。

一個白晝就這麼過去了。陸鳶鳶再醒來時,窗外已經黑了。她的臉燒得酡紅,渾身無力,因喝了太多水,再一次面臨著尷尬的情況。慢慢開眼,看見段闌生就坐在她旁邊,手裡握著一卷書。

他的手指很長很白,翻頁無聲無息。

陸鳶鳶咬了咬唇。

昨晚逞強一次,就鬨出了這麼多麻煩。這一次,她學聰明了。因為喉嚨乾,她從被窩裡伸出一隻手,抓住段闌生的袖子。她的體溫很高,碰到他的手腕,涼涼的。

幾乎是在她伸手那刻,段闌生就察覺到她醒了,立刻放下書,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額溫:“還沒退燒。口渴嗎?”

陸鳶鳶搖頭,強撐著坐起來,顴骨浮著豔紅,模樣懨懨的:“我要去小解。”

一回生,兩回熟,她這次已經淡定多了。

她也不想求助段闌生。可這樣下去,吃苦頭的反而是她自己。

可她沒想到的是,段闌生拿過外套給她披上,就去了外面一趟。再回來時,他手裡便拿著一個東西說:“大夫說你不能吹冷風。”

那是一個新的恭桶。

陸鳶鳶定睛一看,登時臉色一變,就要逃下地。可她沒想到自己病了一場,根本沒力,腳一沾地,就頭重腳輕地一晃。好在,段闌生及時地勒住她的腰,她才沒有雙膝重重地跪在地上。

她這個樣子,反倒是佐證了她沒法自己出去。

段闌生攥住她腰的手微微一緊,抽過一條絲絹,束住眸子,才將她抱起來。

生病的人還是拗不過他。

在失守的那一刻,陸鳶鳶一瞬間就流出了淚水,不知是解脫了還是過分羞恥。事已至此,她閉上眼睛,自暴自棄,不再掙紮。被放回床上時,還像鴕鳥似的,將臉埋進被子裡,從你頭到尾都沒有吭一聲。

片刻後,她感覺到有沾了熱水的絲帕在給她擦拭。

屋中很安靜,段闌生似乎還蒙著眼,可他是半妖,有些事不需要靠視力來做。比方說現在,碰到她的就隻有絲帕。

突然,段闌生擦拭的動作一停:“你在哭?”

“……”

“為什麼?”

陸鳶鳶攥緊被子,聲音悶而凶狠:“我沒有!”

段闌生頓了頓,給她整理好衣裳,洗淨手,才扯下眼睛上的布條,將她的腦袋從被子裡挖出來,皺眉端詳她:“你有。”

陸鳶鳶瞪視著他。

重生後,她不止一次示弱和佯作溫順,可她從來都不覺得自己真的弱小,因為她雖在書裡,卻能以書外人的角度,俯視書中人的命運。

她永遠有所保留,遊刃有餘,她覺得自己比上輩子長進了。

所有的退讓,都是她預見未來並權衡利弊後,暫時做出的偽裝。是舔還是不舔,是懷柔、攻心還是欺負,選擇權都在她手裡。

可現在,她好像又落入了被動的境地,豎起的鎧甲被拆光了。

太狼狽了,太丟人了。

還是在最不想讓他看扁的人面前丟人。

發誓了不會再為上輩子的事哭,但這一輩子還有新的考驗。淚水的開關隨著熔斷的理智一並失控。

她的目光像兩把小刀子,刺刺的,不肯讓他接近。

“一開始你也是這樣照顧我的。”段闌生的手被她揮開了,卻沒離去,而是將這隻手也撐在她臉畔,俯身下來,注視她的眼眸,沉聲道:“為什麼你可以給我沐浴,我不可以給你擦拭?”

陸鳶鳶:“……”

敢情,這家夥還是從她這裡學的照顧法?

也對,現在識海裡的段闌生,和現實的他不一樣,並沒有經過蜀山劍派的男德規訓。她給他做了什麼榜樣,他就怎麼學,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陸鳶鳶突然有了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可是,段闌生怎麼說也是潔癖和高嶺之花的擔當。如果說現實裡的他沒加入蜀山,就會長成這種性格——是不是也太過頭了?他不嫌臟嗎?

這不是崩人設嗎?

也罷,現在不想這個。陸鳶鳶回過神來,水洗過的眼睛,又亮又紅,冒著火一樣:“那是兩碼事,我隻是給你洗洗澡,又沒有給你……給你做這種事。”

她還是說不出“小孩把尿”四個字,頓了頓,又生氣地說:“而且,那都是都多久之前的事了,你記得那麼清楚乾什麼?”

識海肯定是給段闌生填補了記憶,讓段闌生以為他已經和她生活了很久。那麼,在段闌生心裡,她撿到他肯定是很久前的事了。

陸鳶鳶籲了口氣,用手臂擋住眼睛,負氣道:“再說了,你那時候是狐狸,又不是人。變成人是另一回事,不是什麼事情都能互相幫忙的,你懂不懂!”

段闌生停住了,好一會兒沒說話,半晌,開了口:“為什麼不行,我們不是夫妻嗎?”

夫妻這個詞,就像一根毒針,冷不防地紮了陸鳶鳶的心臟。她眼睫一抖,驀地放開手,發現段闌生的表情很認真,不像在開玩笑。

陸鳶鳶:“………………?”

草,她好像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反常了。這個破識海到底給他灌輸了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