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迎接帝後的大婚, 整個紫禁城上下被裝飾一新,從裡到外透著一派熱鬨喜慶的氣氛。
奉迎當天,從大清門至乾清門共陳設了戳燈一百對, 此時已近子夜, 原本暗沉的紫禁城在上百對明燈的照耀下燦如白晝,美輪美奐。
浩浩蕩蕩的奉迎隊伍簇擁著鳳輿一路向前, 依次穿過大清門、天安門、端門中門,直至到達午門之下,午門城樓上突然鐘鼓大鳴!
渾厚悠長的鐘鼓聲一下、一下, 響聲震天,整個京城都被震醒了!
好在百姓們都知道今日帝後大婚,聽到鐘鼓大響倒沒有被嚇到。
有昔年經曆過上次皇帝大婚的老人回憶道:“這是午門上的大鐘, 看來皇後娘娘走到午門了呢!”
被驚醒的小孩子不懂事,圍著爺爺好奇地問:“爺爺,皇後娘娘是不是天上的娘娘,是不是很好看啊!比我娘還好看嗎?”
“是啊,皇後和萬歲爺都是天上的人......”
天上的皇後娘娘坐在轎子裡都被晃得快要睡著了,鐘聲‘嗡’地一聲在她頭上炸開, 可把沈菡嚇了一跳,好險差點兒沒把蘋果給掉了!
沈菡雙手捧著蘋果揉了揉剛才磕到頭的地方,左右看看, 轎子裡一片漆黑,她還蓋著蓋頭,什麼都看不見。
沈菡眨了眨有些乾澀的眼睛,問轎子外面外面緊緊跟著的紫裳:“到哪了?”
紫裳連忙靠過去,答道:“主子,到午門了。”
那就是還有段距離, 沈菡打了個嗬欠,打起精神來。
鳳輿繼續往前走,依次穿過午門、太和門、中左門,終於在沈菡徹底睡著之前停在了乾清門前。
轎子一停,外面又跪下一片人,簡親王福晉率女官開啟轎簾,恭敬道:“恭請皇後下輿。”
沈菡深吸一口氣,終於來了精神——接下來就是重頭戲了。
她被幾人扶下轎子,簡親王福晉雙手接過蘋果,然後把裝有珍珠、紅寶石、金銀如意、金銀錢、金銀錁子、金銀八寶、金銀米各一對的寶瓶遞給沈菡。
沈菡雙手小心地接過來,結果還是差點兒沒拿穩——好重!少說得有個十幾斤!虧得瑪顏珠眼疾手快,幫她托了一把。
瑪顏珠小心地扶著姐姐往前走:“娘娘,要過火盆了。”
內務府女官們跪下,輕輕提起沈菡的下擺,司禮太監在她跨過火盆的一瞬間,高聲喊道:“皇後過火盆,蒸蒸日上——”
過完火盆,穿過交泰殿來到坤寧宮的門口,整個宮殿的前簷都被彩綢覆蓋著,宮外掛著的十八對掛燈,二十對戳燈,紅綢暖光的映照下,屹立在此處上百年,巍峨廣闊的坤寧宮終於褪去了宮廷的暗沉壓抑,換上了溫暖的橘紅色新裝。
門口放著一具嶄新的馬鞍,馬鞍下放著一對紅彤彤的大蘋果。沈菡被扶著跨過馬鞍,終於進入到布置一新的坤寧宮內。
坐帳與合巹禮的地點最終定在了東暖閣,暖閣的東西兩間通為一室,前簷設通炕一座,東西兩間各設龍鳳雙喜纏蔓葫蘆落地罩炕床一座。
進入大婚洞房,人的感官會完全被紅色占領,迎門的大紅地曲尺屏風上繡著金色雙喜字,取開門見喜之意。
室內陳設的家具,喜床上的一應鋪墊幔帳也都是□□鳳雙喜字樣式。
簡親王福晉從沈菡手中接過寶瓶,放到龍鳳喜床的中央:“恭請皇後坐帳。”
沈菡坐下後正要喘口氣歇歇,門口傳來了太監清脆嘹亮地通報聲:“皇上駕到——”
她心弦一提,不自覺有點兒緊張。
坐帳禮,乃是滿人的傳統婚俗。不過帝後大婚與普通人成親不同,沒有人敢像折磨普通婦人那般要求皇後不吃不喝不上廁所,在床上坐上一天一夜。而是帝後二人共同坐帳。
沈菡感覺到一個熟悉的氣息在她的左側坐下,從蓋頭下的縫隙看過去,能看到他下擺處的海水江涯和五彩祥雲紋。
玄燁今日穿了一身明黃色五彩金龍十二章龍袍,外罩著石青色袞服,其上同樣彩繡了八團金龍鳳同合紋,處處昭示著對帝後二人婚姻美好的祝福。
他感覺到了右側人身體的緊繃,輕輕捏了捏她的左手——彆緊張。
內務府女官端著大紅晬盤上前跪下:“請皇上拿起喜秤,挑起喜帕,從此稱心如意。”①
眼前驟然亮起,沈菡轉頭看過去,正撞上玄燁好奇打量的眼神。
沈菡:“......”老夫老妻的,也不知怎麼竟還會有些羞澀和期待。
玄燁見她兩靨浮起兩團紅暈,兩眼亮晶晶地盯著他看,分明就是在問——我好看嗎?是不是很好看!快誇我!
玄燁忍不住笑起來,低頭靠過去輕聲道:“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顏......”
沈菡沒說話,學著新娘子的樣子低頭靦腆一笑,自覺十分‘嬌羞’了~
玄燁把喜秤放回晬盤,女官起身後,另一名女官上前蹲下:“恭請皇上皇後進子孫餑餑。”
兩人就著烏雅家準備的龍鳳花碗吃了兩口半生不熟的餃子,門外窗格下站著的男童隔窗問道:“生不生?!”
沈菡:“……”生個鬼!
無奈儀式如此,沈菡隻好繼續含笑低頭佯裝嬌羞。
玄燁照規矩答了一聲:“生。”
沈菡在心裡畫叉叉:不生啦,堅決不生啦,各路神仙大爺們,皇上剛才那話是違心的,你們不要聽啊!!!
吃完子孫餑餑,整個婚儀終於走到了最後一步——夫妻合巹,同尊卑,以親之也。
隻見內務府女官先是抬過來一張填漆描金龍鳳雙喜宴桌,鋪設在喜床沿下:“請皇上、皇後對坐。”
女官呈上青玉合巹杯——竟然不是兩個小杯子,而是上下皆連在一起,浮雕龍鳳的兩支杯子:“請皇上、皇後進合巹酒。”
兩人同時把這個正方形的杯子舉起來,臉貼著臉一起喝下了左右兩個小杯子裡的清酒。
眾目睽睽之下,兩人的側臉緊緊貼在一起,兩個杯子口也就一厘米的距離,嘴唇都要碰到了......這下沈菡是真的有點兒不好意思了。
飲完合巹酒,還要吃合巹宴,沈菡看著桌上的生豬肉、生羊肉、生牛肉:“……”
生的。
這宮裡怎麼對吃生肉這麼情有獨鐘……有寄生蟲啊喂!
玄燁看出來了,使了個眼神,示意她這幾樣就不要吃了,吃彆的。
桌上也不是光有這些,還有燕窩雙喜字八仙鴨、金銀鴨、五香雞、肉絲湯等等,另有金酒(黃酒)、銀酒(白酒)、金膳(黃碗盛黃米飯)、銀膳(黃碗盛白米飯)、長壽面。
不過因為是早上就備好的,放到現在早就涼透了。
沈菡餓了一天,實在吃不進這些冷肉冷飯,每樣意思意思吃了幾口,這漫長的大婚儀六禮終於走完了。
太監和女官服侍著帝後二人換上大紅色的喜袍,所有人魚貫而出,燈火通明的坤寧宮終於漸漸安靜下來。
沒了外人,沈菡緊繃了一天的身體終於放鬆下來,她抬手揉了揉脖子,再也撐不住儀態了,往玄燁身上一趟,撒嬌道:“鳳冠好重,我早上就吃了一碗餛飩,這合巹宴怎麼是涼的?我好餓啊……”
話音剛落,紫裳帶著膳盒進來了,玄燁把床邊的大紅雙喜紋披風拿過來給她披上:“朕叫人準備了,來,先吃點兒。”
新娘出嫁這一天都是不能吃東西的,合巹宴那味道,玄燁就覺得她這會兒肯定餓得受不了了,所以早早就叫顧問行看好時辰。她一進坤寧宮,那邊膳房就開火做飯了。
桌上的菜都很適口,百花燒麥、龍鳳瓦酥、雪蓮酥、奶黃包,還有一盅小米南瓜粥,清甜可口,還不會留下異味。
玄燁給沈菡遞了一碗粥:“先喝兩口暖暖胃再吃東西。”
這一天可是把她餓壞了,沈菡吃著燒麥問玄燁:“明天是不是還要早起啊?”
玄燁點頭:“明天事兒也不少.…..”
玄燁要先去祭祀太廟和奉先殿,然後舉行大朝,頒布詔書,接受文武百官的祝福,給沈菡的父母兄弟賜衣服和禮物。
沈菡要帶領女眷給皇太後進獻如意,之後還要舉行團圓宴,以表帝後生活幸福美滿。
事兒還多著呢。
兩人正邊吃邊聊,氣氛家常的都快忘了正事了,窗外顧問行的聲音突然傳進來:“萬歲,吉時快到了。”
快彆吃了,該圓房了。
沈菡:“……”
被彆人提醒這種事,多少是有點兒尷尬的。
屋裡安靜下來,隻剩勺子杯盤輕微碰撞的聲音。
沈菡此時才察覺到,原來屋裡的燈光是這樣昏黃曖昧……
數十支大紅色雲龍紋圓蠟燃的正旺,熾熱的溫度一點點染上沈菡的面龐......
她覺得有點兒熱了。
玄燁端著酒杯望過去,見她端著茶盞扭過臉,掩耳盜鈴般偷偷漱口,耳朵根紅成一片的樣子,心裡突然軟的一塌糊塗——他真的已經很久沒見過她害羞的樣子了。
他把被子裡的酒一飲而儘,放下酒杯從她身後靠過去,抱起她走向龍鳳喜床。
......
明明已經在一起數年,早就沒什麼羞澀了,但許是這一天的儀式感下來,讓人心裡有了不一樣的期待。
——此時此地、此情此景,總覺得應該有所不同。
沈菡依偎進玄燁的懷裡,單薄的喜袍讓彼此肌膚的溫度開始交融,氣氛變得曖昧氤氳。
但兩人誰也沒有主動,隻是靠在一起,靜靜地享受著肌膚相貼帶起的酥麻、微癢,和灼熱。
玄燁伸手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臂,突然提起一件事:“之前朕稱呼你的名字……”
——忘了具體是哪一年吧,他試著用她的名字‘瑪祿’稱呼她,結果她當時卻一聽就皺起眉頭,說她不喜歡被這樣叫。
玄燁覺得很奇怪:“你不喜歡這個名字?”不是從小到大都被這麼叫嗎?
沈菡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我......就是不太喜歡。”
玄燁見她面色為難,雖然百思不得其解,但也隻好作罷。之後他也試著取過一兩個昵稱給她,但無奈她都不喜歡,覺得彆扭。
沈菡黑線:“……”
不是,你一定要在這麼無敵浪漫的時候,提起‘大酒瓶子’這個奇葩的名字嗎?
誰會喜歡每天被對象叫大酒瓶子啊!而且那根本就不是她的名字好不好?
氣氛都要被破壞掉了!
玄燁笑著翻身壓上來:“那你說朕到底該叫你什麼好?之前叫你梓潼,你又嫌不夠特彆。不然……趁此良辰美景,朕乾脆給你取一個新名字好不好?”
——他之前已經考慮了很久,此情此景,豈不正合適?
其實玄燁以前從沒有考慮過稱呼這個問題,後宮的女人,在他這裡無非就是某某氏,某貴人、某嬪、某妃,從來不需要有什麼稱呼。
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開始十分不習慣用她的姓和品級來稱呼她,總覺得該有個更親密的稱呼,可叫她什麼她都覺得彆扭,害的他現在還隻能含混著稱呼。
既然不喜歡昵稱,不如乾脆改名好了。
——滿族女孩子的名字都起的比較隨意,大妞二妞什麼的,也並沒有漢人那麼講究不能改名。
改名啊......
沈菡想了一會兒,突然眨了眨眼睛看向身上的玄燁:“那我要自己取。”
玄燁一愣,自己取?
倒也不是不行……隻是他原本想著當做新婚禮物贈她一個新名字,玄燁心裡多少有些遺憾......
不過自然還是依著她的意思來:“行,那你想改成什麼?”
沈菡話音頓了頓,繼而低聲道:“菡……我喜歡菡這個字。”
她的手指不自覺屈起,揪住了身下的被褥——她已經有近二十年沒有提起過這個名字了。
‘沈菡’塵封在她的心底,是她不敢提起和觸碰的往事。
這麼多年,她唯有將‘沈菡’深深埋葬,才能心無旁騖地扮演‘烏雅瑪祿’。
可是這幾年,她越來越覺得,‘沈菡’好像並沒有死去,其實一直沒有死去。
她或許被這裡吞噬了一部分,變了很多,但她從來沒有真正成為烏雅瑪祿,也不可能成為烏雅瑪祿,她就是她自己。
不管是什麼長相,身處什麼環境,套著什麼樣的身份,隻要她堅持不懈地去努力,她是有希望留住‘沈菡’的,哪怕隻有一部分。
所以到了今天、現在,她很想、很想重新嘗試面對‘沈菡’,召回‘沈菡’。
她想要改回自己的名字。
玄燁:“菡……”蓮花嗎?
花之君子,倒也確實很適合她。
玄燁低下頭親吻她的耳畔頸側,溫柔道:“好,那以後朕就叫你菡菡……”
菡菡。
仿佛有一萬種情緒瞬間從她的心底噴湧而出!
淚水在雲騰雨浪的遮掩下肆意地灑下來,沾濕了龍鳳錦被上的雙喜繡紋。
這個名字真好聽啊!
……
龍鳳紅燭映新婚,交光星漢現佳人,春色無邊花富貴,郎情妾意倆綿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