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娘!額娘!”
小胤禛‘噠噠噠’跑進東暖閣, 見額娘正在榻上摟著弟弟睡覺,連忙放輕腳步。
沈菡起身,見他雙手捂著嘴躡手躡腳地往這兒走, 忍不住一笑。
她伸手抱起他放到腿上, 看他跑的腦門上都是汗, 拿手帕給他擦:“下課了?跑的這麼著急,小心摔著。”
胤禛探頭看弟弟, 衝沈菡比劃:“噓——弟弟睡覺。”
沈菡給他解開衣領:“沒事兒, 弟弟睡覺沉,不愛醒。”
她摸著胤禛這衣裳都汗透了, 拿了套乾淨的給他換:“抬手,額娘給你換衣服。”
胤禛有些靦腆,沈菡捏捏他的臉:“怎麼了?害羞什麼?”
胤禛小聲道:“師傅說不好。”
沈菡不解:“什麼不好?”
胤禛:“嗯......”
胤禛也沒太理解師傅的意思:“親親額娘?不好?”這是個什麼意思呢?
沈菡:“......”
她懂了。
沈菡親親他的小臉蛋兒, 摟著他晃晃:“那你覺得親親額娘好不好?”
胤禛被額娘摟著, 心裡很高興:“好!”
他摟住沈菡的脖子蹭蹭:“我最喜歡額娘了!”
可是師傅為什麼要說親親額娘不好呢?
沈菡:因為他們有病!
沈菡沒法給他解釋這個問題, 孩子也理解不了, 轉移話題道:“乖寶兒,中午想吃什麼?”
胤禛:“想吃炸雞!”
沈菡:“不是昨天剛吃過嗎?”
炸雞就是沈菡之前自己饞了搞出來的韓式有骨炸雞。
炸雞腿、炸全翅、炸翅中、炸翅根、炸雞塊。永和宮膳房有的是能人, 什麼韓式甜辣醬、奶油蒜香粉、醬油排骨汁,隻要沈菡說了, 總能搞出個差不多的來,口味應有儘有。
孩子對這個最沒抵抗力了, 不過吃太多油炸的對孩子也不太好。
胤禛最近開始啟蒙上課了,詞都是一套一套的, 他嚴肅道:“額娘,因為我最近五行缺雞。”
沈菡:“噗!”
沈菡摟著兒子笑,跟他打商量:“好吧, 那就再吃一次,不過吃完這次最近都不能再吃了哦?”
胤禛人不大點兒,但心眼兒一點都不少,很會跟額娘討價還價:“那下次什麼時候能吃呢?”
沈菡:“半個月許你吃一次?”古代這雞沒有激素,油也都是好油,吃的彆太頻繁就行。
胤禛不太滿意:“五天吃一次好不好?”好多種口味呢!他想每天換著吃。
沈菡也不是什麼有原則的媽媽:“那一旬吃一次好不好?還有很多好吃的呢,咱們可以換彆的吃。”
胤禛勉強道:“好吧,那我今天能再吃一碗冰乳酪嗎?”
冰乳酪是沈菡讓膳房搞出來的山寨版冰淇淋,廢了楊清心老鼻子的勁了。但胤禛腸胃不太好,沈菡對這個管的很嚴,伺候他的人誰敢偷偷給他,惹得他鬨肚子,必定嚴懲不貸。
沈菡猶豫了一下,見兒子實在是饞了,眼巴巴地瞅著她,無奈道:“想吃冰乳酪也行,不過今天就不能吃炸雞了。吃一堆油炸的,混著冰的,你會肚子疼的。”
沈菡讓他自己選,炸雞和冰乳酪隻能選一個。
小胤禛糾結了一會兒,最後很果斷地選了冰乳酪——畢竟炸雞常有,冰乳酪不常有!
午膳的時候,玄燁突然來了,沈菡怕他這個點兒已經餓壞了,連忙叫人去準備膳桌。
見胤禛用膳時有些心不在焉,不解道:“怎麼了?沒胃口?”
胤禛嚇了一跳——阿瑪不讓他吃冰乳酪。
他求救的地看向額娘,沈菡低頭看碗,隻當沒看見兒子的目光。
玄燁看出來了,這是有事。
他看兒子:“嗯?”
小孩子最會看眼色了,就算對‘皇父’還沒有太明確的概念,但家裡面誰最不好惹還是知道的。
胤禛不敢說謊,小聲道:“我想吃冰乳酪。”
玄燁斜了一眼那邊頭都快埋到碗裡去的人,看胤禛:“阿瑪之前是怎麼和你說的?”
胤禛沮喪道:“吃這個對我不好……”
玄燁教育兒子:“凡人飲食之類,各當擇其宜於身者,所好之物,不可多食,不宜之物,知之當用戒。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
胤禛點點頭,還沉浸在今天可能吃不到冰乳酪的傷心中,看他:“阿瑪,那我今天還能吃冰乳酪嗎?就吃一碗,一碗好不好?”
玄燁:“……”
沈菡沒憋住:“噗!”
最後玄燁也沒能抗住兒子可憐巴巴的眼神,不得不批準他吃了半碗。
打發走兒子,玄燁見沈菡還在旁邊看笑話,氣得過去一把摁住她拍了兩下:“你還敢笑!還不是你這個額娘帶得,上梁不正下梁歪!”
整天‘一碗就一碗’,把孩子都給帶壞了!
沈菡:“啊!”
她往旁邊躲,兩人在榻上鬨騰起來,好一陣才消停。
事後,兩人倚在迎枕上吃果子說話。
沈菡:“他今年論虛歲也才四歲,你和他說那些大道理他哪能聽的懂啊?”
玄燁:“四歲也不小了,老大和老一今年都開始學《四書》了,就是老三,明年也該正經進學了。”
沈菡腹誹:要不說你們有病麼,四歲還是個小寶寶好吧?
玄燁最知道她在想什麼了,他每次見惠嬪和榮嬪,也要聽她們叨叨這些事。
玄燁:“你們這些當額娘的也不要太嬌慣他們了。父母之於子女,誰不憐愛?但小孩子若過於嬌養,不但飲食容易沒有節製,暑熱嚴寒,四季變化也容易抵受不住。等長大了,非愚則頑!這種例子在王公大臣和勳貴家裡有的是,那些被父母嬌生慣養長大的,不是癡呆就是軟弱。朕的皇子,哪能如此?”
沈菡聽他語氣嚴肅,知道這事兒不是她能開口置喙的,且皇上說的也有道理。皇子教養本就歸皇上管,能容她們這些女人私底下疼愛一一,已經是皇上寬限了。
沈菡便順著他的話道:“是,我也正想著,最近是不是可以讓他下午在院子裡練練騎射。前兩天回來就一個勁兒說他三哥能拉開小弓了,他也想要。”
玄燁點點頭:“這倒是可以,你看著安排吧,有什麼缺的儘管讓人去內務府取。”
沈菡:“好。”
玄燁:“老六最近怎麼樣?還咳嗽嗎?”
說起這個,沈菡也有些煩心,她皺眉道:“這兩天還成,咳得不多。就怕過些日子換季,天一冷再反複。”
六阿哥是沈菡的次子,現在才五個月,比起打小身強體健的胤禛,他顯得有些瘦弱。這麼大點兒的孩子,按理說很少會感冒咳嗽,可他卻時不時就會咳嗽兩聲。
玄燁聽了心裡也很犯愁,不過見沈菡愁眉不展的,還是安慰道:“你也不要太焦慮了,太醫不是說了?沒什麼大礙,不過是天氣起伏,孩子有些不適應罷了,等再大一點兒就好了。”
沈菡點點頭——其實她之所以擔心,主要是她記得烏雅氏的六阿哥……
哎,當初想著用那種方式說不定能避孕,效果當然是有的,不然以玄燁來永和宮的頻繁,現在三個孩子也生出來了。
但這法子卻不能保證百分之百,真的中了也沒有辦法,隻盼著孩子們都能健康長大吧,千萬不要像萬黼小阿哥一般……
*
玄燁走後,沈菡問紫芙:“戴佳格格起了嗎?”
紫芙:“說是剛起,這會兒該要過來了吧?”
話音剛落,福格挺著個大肚子進來:“姐姐。”
沈菡過去扶她:“今天感覺怎麼樣?有動靜嗎?”
福格搖搖頭:“沒有,媽媽們都說還沒入盆呢。”
沈菡捏捏她大腿上的肉,皺眉道:“趁著天還沒黑,我陪你去禦花園散散。”
福格胃口太好了,吃得有些胖,她年紀又小,身體不夠成熟,沈菡很擔心胎兒過大到時候不好生。
福格有些不想動:“好累,咱們在在院子裡走走不行嗎?”
沈菡搖頭:“我還不知道你?在院子裡走,沒一會兒你就想回屋。不行,一定得多走走。這會兒累一點,生的時候少遭罪。”
福格沒辦法,她一向最聽沈菡的話,隻好乖乖跟著沈菡去禦花園遛彎。
說起福格這個肚子,沈菡覺得曆史說不定還真是有一定的慣性在裡面。
明明皇上一直對福格毫無興趣,但去年,福格的堂兄噶魯因當差得力,被皇上施恩,許其抬出包衣旗籍,福格一家作為噶魯的近親,一家子也將隨之編入滿洲鑲黃旗。
福格因此一躍成了外八旗的格格,身份比大多數主位們都要高了。
沈菡當時一聽到消息,就知道大約福格不久後就會承寵。
畢竟戴佳一族既已入滿洲,之前噶魯還曾撫養過大阿哥,顯然十分得皇上信任,按照皇上一貫的性格,如今既要施恩,就一定想儘善儘美。
戴佳氏在宮裡的女孩子隻有福格一個,哪怕隻是面上做個樣子,皇上也絕不會再冷待福格的。
福格從沒考慮過這點,眉頭緊皺道,她一點兒都不想侍寢……她害怕這會影響她和姐姐的關係。
可福格也不是天真的小孩子,宮裡從沒有簡單的事情,這種事也由不得她們自己決定,皇上要施恩給噶魯和戴佳氏,可不會管宮裡這個“戴佳氏”怎麼想。
她們既阻止不了皇上寵幸誰,也決定不了皇上寵愛誰。宮裡女人沒有人身決定權,對這件事隻能聽天由命。
福格內心忐忑不安,對即將到來的改變非常惶恐。
沈菡知道她擔心什麼,她望著窗外歎道:“你不要胡思亂想,宮裡承寵的人多了去了,皇上是皇上,我們是我們……”這些年沈菡雖然越來越得寵,但卻並非獨寵,沒什麼好糾結的。
沈菡一直清楚地知道,這裡不是什麼宮鬥劇,是她真實的生活。
她和福格成為朋友,一開始確實隻是為了索取一點兒善意和溫暖,讓彼此寂寞的生活都好過一些。但當她們同居一宮朝夕相處了四年後,她們已經成了相依為命的家人。
而早在她決定交這個朋友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心裡準備——她們生活的環境和關係從始至終就是這樣複雜,沈菡每一天都在提醒自己,接受現實。
兩個同樣改變不了現狀,隻能接受的女人,不管發生什麼,都沒必要為了這些破事兒為難自己,毀了來之不易的平靜生活。
福格低著頭靜靜聽著,不知該說些什麼,這就是她們的現實。
以前阿瑪納了新妾侍的時候,姐姐瑪濟格曾經喃喃自語過——她絕不會與彆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如果要與人共享,那她寧可不要這個丈夫 ……可是這裡的女人卻不能這樣做。
包括她們的額娘。
福格愣愣地想著姐姐的這句話,思緒萬千,心中異常苦澀。
——其實她寧願一生孤獨,不要丈夫。
沈菡歎氣,拍拍她的肩膀,卻沒說話。
福格是土生土長的清朝姑娘,本不會因此而糾結痛苦,偏偏,她又受到了姐姐極大的影響。現在看來,這種影響還不如沒有。
這種事也沒法安慰,一開始,誰都是看不開的,但時間久了,自然也就看開了。
皇上……是“夫”嗎?
不是的。
皇上是“君”。
沈菡來這裡後從始至終都明白一點,這裡是古代,一個“一夫一妻多妾製”甚至“一夫多妻製”完全合法的時代,而且還是半奴隸製的清朝。
如果說,封建製度下,男人是君權和製度的奴隸,那女人就是奴隸的奴隸。
一個沒有思想的物件、附屬品。
不管是她、福格還是貴妃、皇後,沒有人能擺脫這種禁錮,她們都隻能在既定的規則下努力生存。
所以,有些想法根本就不重要,也沒有用,看開點才能活得好。
沈菡已經習慣了不去想這件事,不管是誰承寵都不去想,隻當這是理所應當的,很正常的。
不然,她隻會像瑪濟格一樣,糾結苦悶,最後無聲無息地病死……
沈菡不想死。
她想好好活下去,要活得舒心,活得快樂,要活的對得起這條命。一切會破壞她“平靜生活”的因素,都是她的“敵人”,她會讓它們徹底消失。
沈菡望著窗外的海棠樹,它長得這樣茂盛……既像她與皇上的感情,又不太像他們的感情。
這麼多年,她與皇上之間其實已經有了非常複雜的感情。
隻是……
表面看起來冠蓋如雲,枝繁葉盛,但,內裡卻還隻是一顆青杏罷了。
無根可依,無土可育,既酸且澀,軟弱幼小。
不知未來會不會有成熟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