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1)

當晚,安室透果然在夢裡被警校摯友鬆田陣平找上門。

四周是黑壓壓的高聳牆壁,他端坐在房間中央,兩側各站了一個去世的同期的鬼魂。

他們背手而立,臉上戴著長至腹部的假胡子,頗像中國某些古代題材電視劇中的角色。

兩人目光凜然地看著他,絕不因關係好而徇私舞弊。

安室透抬頭看去。

‘公堂之上’,鬆田陣平端坐在一把簡陋的椅子上,黑青色的眸子幽幽看著他。

萩原研二拿起狀書:“你是否認罪。”

安室透:“......這。”

這是搞哪出。

黑卷發的好友拍凳而起:“對著彆人的弟弟又打又調情,你乾得好啊!”

另一個人補充:“好友的弟弟不就是你的弟弟!對自己弟弟都能下如此之手,枉為人倫!”

兩側的氣氛組由衷感歎:“清湯大老爺!明鑒!”

短短三秒鐘就被扣上這麼大頂帽子,安室透感覺自己膝蓋骨一痛,痛得要被馬上扭送到德國看骨科。

這是一個哲學問題,朋友的弟弟到底能不能算自己的弟弟,如果心理認為是但血緣不是,又或者血緣不是心理認定是,那能不能算作骨科?

精神骨科某種程度上是不是也算道德犯罪?

這個問題最終還是要交給道德批判家或者同人寫手來解答,安室透隻是個正在接受審判的普通公安臥底。

他連連擺手:“我不是,我沒有,彆瞎說。”

他隻是幫同期照顧一下弟弟。如果不連嚇唬帶騙把人推走,他怕鬆田伊夏這及時行樂追求刺激的性格有一天直接找上琴酒。

椅子上坐著的黑卷發男人像是聽見了他的心聲一般,勃然大怒:“你照顧人都照顧到床上去了?!”

信口胡說!

安室透頭頂一個巨大的冤字。

他哪裡有照顧到——

霎時,天旋地轉。

背陷入柔軟的床鋪,男人因驚愕而緊縮的紫灰色眸子往上,撞進了一雙異色的眼眸裡。

鬆田伊夏跨坐在他身上,長眉上揚,似笑非笑。

他和鬆田陣平長得完全不像,唯一能拿出來作比的特征就是黑色的自來卷發。

比起兄長怎麼都隻能用英傑俊朗形容的池面,他眼尾上挑,形容英俊可以,用漂亮這個詞似乎也行。

那是鮮妍到有些鋒利的面貌。

——氣質倒是相同,看上去都不是什麼好人。

不像好人的少年坐在他身上,俯視著他,勾下了自己的衣領。

黑色的choker周圍浮起一圈青紫掐痕,在蒼白的皮膚上分外刺目。

安室透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想伸手去按,卻突然回想起另一個畫面和眼神,以及在當時就得出的結論——鬆田伊夏大概有些戀痛。

......嚇唬人沒嚇唬走,好像還起了反方向作用。

他覺得自己現在在對方眼裡,不亞於遊戲宅眼中的最高配置型電腦。

鬆田伊夏仍然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等男人緩過神來,才冉冉湊近。

眼眸裡仍然是惡劣的笑意。

他引著那雙小麥色的手去摸自己脖子上的頸環,然後低聲道:“要再試一次嗎?”

“掐住我的脖子。然後控製我,支配我,使用.....我。”

呼吸撒在耳垂。

安室透遽然驚醒。

他額頭上一層薄汗,攥緊被子,滿屋皆是自己急促凶猛的心跳。

嚇的。

半響,他伸出手,把臉埋進掌心。

青天大老爺,降穀零是真的不想,但是波本當時再不還手就不禮貌了。

天地良心,他簡直想夜至鬆田陣平墓前發誓,自己這番接觸絕對沒有下手的意思,隻是為了趁機把人拽回正軌。

——你弟都長歪到馬裡亞納海溝裡去了!

安室透衝去一身薄汗走出浴室時,尚未天明。

不知是夢見被同期三師會審可怕,還是夢見同期好友的弟弟跨坐在自己身上更可怕,他困意全無。

金發男人給自己泡了杯茶,到桌邊坐下。

電腦打開,加班到淩晨的公安下屬將他要的資料傳至郵箱,前面頂著一個[new]。

鼠標點進。

屬於剛才夢中最後出現的角色的生平鋪在紙上,一目了然。

以公安的眼光看來,這份檔案稱得上奇怪。

他沒參加過校外活動、比賽,也沒就醫記錄。檔案的大頭是家庭情況和學籍。

小學初中都在帝丹,之後高中考入......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

安室透擰眉,在搜索欄打下這個名字。

一所宗教專校,能查到的信息寥寥無幾,但至少的確是正規院校。

他又翻回去看對方成績——繼續在帝丹高中就讀綽綽有餘。

偏科,理科類的成績出類拔萃,像沒怎麼在學習上上過心,考出這種成績全靠腦袋聰明。

如果上上心,努力一把,能考上東大。

......結果這小子放棄大好前程,轉頭就鑽進了名不見經傳的宗教院校懷抱。

金發男人覺得如果自己是鬆田陣平,估計能氣吐血。

他掐住眉心。

打住。就彆再把自己帶入兄長這個角色了,要不然膝蓋骨又要開始痛了。

動作一頓,安室透忽想起另一個更為嚴峻的問題。

——他成年了吧?

他隻記得準備禮物的時候是在夏末,鬆田陣平沒有說過詳細日期。

安室透目光迅速上移,看向了年齡欄。

十八歲。太好了,至少是成年人。

男人本準備移回資料的動作一頓,像是意識到什麼,再次朝個人信息那裡的出生日期看去。

8月7日。

——是昨天。

準確來說,是他們真正意義上初見的那一天。

手指略微叩緊鼠標。

男人微闔起眼。他記下現居地址,關閉檔案。

少年籠罩在一層巨大的謎團裡。在高中之前一直差勁的體檢報告,和現在能和他打得有來有回的體術。突然的轉學和休學,窒息間驟然轉變的神態......

謎團對於偵探來說如有魂牽夢縈的吸引力。

以及,好友弟弟這個身份。

想到這裡,金發男人又是一陣頭疼。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私心,早隨著好友的名字和七年前那份禮物牢牢套在了鬆田伊夏身上。

在發現對方的身份後,他就再也沒法從一種突如其來的、更為親昵的視角中抽離出來。

並且有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糟心感。

他叛逆、有一堆推本溯源後讓人牙疼的習慣、喜歡追逐所謂的刺激和危險。

——而且那個頸環到底是怎麼回事?!

安室透又擰起眉。後槽牙緊咬在一起,讓他側臉浮現出一個很小的緊繃的梨渦。

這小子脖子上為什麼會套著一個刻了疑似彆人名字的頸環。他當時不僅摸到了側面識彆不出的刻字,還有後方的設計結構。

總之,是一個沒法自己打開的鎖扣。

他簡直想拽著對方領子罵一句:你小子到底在外面亂搞什麼!

鬆田伊夏像一顆沒人注意的樹苗,在失去所有親人的三年時間裡瘋長出了格外張牙舞爪的枝葉。

現在安室透試圖拿起本該屬於鬆田陣平的修枝剪刀,卻發現難以下手。

兩人初遇時男人使用的是波本這個身份,注定了兩人以後的相處模式——虛偽、試探、威脅、亦或者利用。

而且在臥底身份沒有結束前去接觸對方,他不覺得‘幫好友的弟弟走上正途’這件事值得讓自己冒著‘讓好友弟弟接近組織’的風險去完成。

......不行。安室透想。

他得拿回U盤,再立刻從鬆田伊夏那裡抽身。

越快越好。

金發男人撥通盯梢的公安電話,得知屋主離開的消息後,很快換上便於行動和隱藏的衣服,朝檔案上的地址找去。

最好在今天就結束。

——幾公裡外。

闃無人聲。空蕩而無垠的黑暗之中,唯有水滴聲起。

清脆如緩慢轉動的秒針。

整棟房屋除此外了無餘音,燈光寂滅,無論誰看,都會認為裡面空無一人。

浴室裡唯一的光源來自於計時器。

小巧的電子型,擺放在浴缸旁的大理石台上,慘白數字照出一小片幽光,被倒映在地面斑駁的積水中。

數字已經遠離了教科書上‘普通人’能在水下存活的時間,一秒一秒地朝前走去。

直到一個無數次實驗出的臨界值到來,數字暫停,和心跳同頻的急速的‘滴滴’聲從計時器內炸開。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倏然從水面之下探出!

五指捏緊浴缸邊緣。骨節突出,刺眼的紅繩在腕上環繞,因浸水而緊貼皮膚。

滿浴缸的冷水晃動起來,打破淩晨肆虐的沉寂。

身影從池底掙紮坐起,鴉黑卷曲的濕發黏在脖頸和側臉,在水波蕩開的那刻,皮膚在黑暗中乍看似無血色的青。

他仰起頭,微啟的眸裡盛著水,神情停留在帶著窒息痛苦的迷惘,籠一層暮色。

像傳說中從河神埃克羅厄斯血液裡誕生的水妖。

水順著濕發滴下,落回浴缸裡。求生本能讓少年不由自主急促地呼吸,將水下全然沒有的新鮮空氣灌進肺裡。

鬆田伊夏垂頭低聲嗆咳著,伸手不滿地將脖頸乾燥的皮質頸環扯離皮膚些許。

施加特殊咒力的咒具不會被打濕,相應,也不會被破壞。

...永遠保持著讓人不滿的‘完美’狀態。

五條悟在銀座街道攔下剛結束任務的學生,直接將沒收的學生證撕成碎片拋進垃圾桶時,街邊剛好是家新開業不久的手作choker店。

就近取材,合情合理。

總之那家夥把他推進去,測量脖圍選了一條到現在他都不知道價格的‘正常’版型。

不過比起詛咒,這裡生效的條件更像契約。條件由兩方協商簽訂,但五條悟作為‘施咒者’掌握終止契約的權利。

所以他的大名自動浮現在咒具側方,作為契約的證明。

將這點雜念從腦內剔除,他忽視脖頸不舒服的束縛感,用指腹輕按側面。

他的手指比皮膚浮出的青紫掐痕要小一圈,稍微用力就會泛起細密的麻痛。

鬆田伊夏低歎出一口氣,眼眸卻微閃過笑意。

將計時器的時間再調多十秒,他靠在浴缸邊緣,仰頭凝睇黑暗中如籠在霧氣裡的天花板。

緩慢吐息後,少年扼住自己脖頸,再次用力而決絕地沉入水下。

水波蕩開,幾十秒後,一切又都歸於沉寂。

——*安室透輕扶帽簷。

他觀察著這棟矮小的建築,在確認周圍並無他人後,利落翻入牆內。

幾步走至門前,他手腕一翻,指尖是一節撬鎖用的回型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