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臨之所以會等到陣法開始運行, 祝望吸收了在場的那些武林人士體內的內力和生機以後才開始給祝澈發送信號,最主要的原因是,如果想要徹底的破壞掉這個陣法, 就必須要從陣眼入手。
而在場的這麼多人, 除了祝望以外, 沒有人知道陣法的陣眼究竟在哪裡。
祝望以為自己設計了商時胥, 就可以毫無後顧之憂的成為天下第一, 擁有著至高無上的力量, 直接逼宮奪下皇位。
但他卻不知道,他視若螻蟻一般, 隻能成為他坐上那個位置的養料們的武林中人, 並不是完完全全的沒有反抗之力。
一方面遭受了前任武林盟主祝澈的攻擊, 另一方面又受到了陣法的反噬,祝望整個人宛若一個破布娃娃一樣被從陣眼處轟飛了出去。
半空當中鮮血灑落,祝望的身體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度, 不斷的從嘴巴裡面嘔出內臟的碎片和鮮血,不知道被打碎了多少根骨頭,他整個人直接撞穿了演武台後方的牆壁,最後直直落入到了滔滔的淮水當中去。
飛濺的浪花在晨光的照射下映出七彩的顏色, 而祝望卻完全不知是死是活了。
祝衍之眼角一顫, 他扔下手裡的長劍, 就要跳入淮水當中去尋找祝望。
卻突然被林紓晚一把給拉住了胳膊,她臉上盈滿了淚水,臉色蒼白的宛若白紙一般,她拚命的搖著腦袋,苦苦哀求,“不要……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師父將我逐出了師門, 商大哥誤會我頗深,裴大哥也被關起來了,我現在無處可去,我隻有你了,我求求你,你不要拋下我……”
祝衍之身形一頓,之前商時胥滿帶著嘲諷的話語又回蕩在他耳邊,雖然對方沒有直說林紓晚竟做了什麼事情,但是祝衍之也能夠猜個大差不差了。
他轉過了頭,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這個自己曾經深愛過的女子,說話的嗓音裡面再也沒有了曾經的溫柔,“晚晚,商時胥當真隻是誤會了你嗎?”
林紓晚身體猛然間顫抖了一下,一抹極度的恐慌從她的心中爬起,漸漸的彌散開來,頃刻間便宛如驚雷一般席卷了她整個心田。
——他,全部都知道了!
林紓晚死死的抓著祝衍之的手臂,試圖從他身上獲取一點點力量,卻發現,即使她的指甲已經深深的勒進了祝衍之的皮/肉裡,那抹恐慌依舊在她心底升了根。
感受到林紓晚陷入無儘驚恐當中的祝衍之垂下眼簾,帶著冷意的眼眸隻匆匆看了林紓晚一眼,便直接一把揮開她的手臂,躍入到了滔滔的江水當中。
作為一個把行俠仗義,俠肝義膽刻入到了骨子裡的人,祝衍之對於這種背叛親人,背叛朋友的人是深惡痛疾的。
而現在,林紓晚背叛了他們的友誼,祝望背叛了江湖的道義,讓祝衍之的精神世界遭受了重創。
可無論如何,祝望都是他的父親,為人子女不能不孝,無論祝望是死是活,他的內心都在逼迫著他把人給找回來。
因此,他才沒有任何猶豫的在第一時間選擇了跳入江水當中去。
祝衍之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滔滔的江水中,林紓晚呆呆傻傻的跌坐在地上,整個人茫然又無助。
怎麼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呢?
明明她剛剛穿越過來的時候是神醫穀唯一的弟子,神醫小哥哥無比的寵愛她,幾乎是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疼。
而且她走到哪裡都是備受推崇,還有江湖上最為年輕,最為優秀的三名男子為她鞍前馬後,將她視為自己最重要的人。
明明她開局就是人生贏家,可怎麼就變成了現在人厭狗煩的樣子?
林紓晚不理解,她整個人幾乎都快要崩潰了,但此時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在關注著她。
來到這裡,參加武林大會的所有江湖人士的目光都落在了突然出現在這裡的男人的身上。
這人身姿挺拔,一身濃厚的內力幾乎都快要化為了實質,導致他周邊的空氣都扭曲了幾分。
他穿著一襲玄色的布衣,看上去三十歲左右,兩鬢微霜,眉宇間帶著幾分曆儘世事的滄桑。
眾人在看清楚這名男子的面容的一瞬間大驚失色,不可置信的低聲呢喃著,“祝……祝澈?!”
雖然他們在剛才祝望和商時胥兩個人的爭吵當中,依稀探查到了當年祝澈走火入魔,武功全廢的事情可能會另有隱情,可卻怎麼也沒有想到,他能夠完好無損的出現在眾人面前,而且這功力比以前還更厲害了。
祝澈持劍而立,整個人淡定無比,就仿佛破壞掉陣法,擊飛了祝望隻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事情。
他的氣勢很盛,宛若大日煌煌,一時之間,竟壓的眾人都說不出話來。
多年前,他就能夠力壓一眾武林人士,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如今功力更勝從前,原本還信誓旦旦的想要奪得武林盟主這個位置的人們都在一瞬間卸去了所有的力氣,再也沒有了想要與之爭鬥的毅力。
整個小洲都仿佛在這一瞬間成為了祝澈的主場。
卻突然,一陣腳步聲輕輕響起,隨後,眾人就看到方才還仿佛那長虹貫日的前任武林盟主,在一瞬間收斂了所有的氣勢,咧開嘴角笑了起來。
祝澈雙手抱拳,彎了彎腰,“江神醫。”
這時,眾人才發現了那名鶴發童顏的青年,看著這一頭標誌的白發以及聯係到祝澈方才所說的三個字,他們赫然間明白,這名看上去俊秀無比的青年,竟然就是那個在百年前就已經在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神醫穀的江唯卿!
“嗯,”季青臨十分淡然的點了點頭,“辛苦了。”
畢竟原主的這個身子是沒有辦法習武的,如果沒有祝澈的話,即便季青臨發現了陣眼的所在,恐怕也沒有這麼容易就能夠把陣法給破解掉。
“江神醫折煞祝某了,”祝澈可擔不起季青臨的這一句辛苦了,他又抬起雙手拱了拱,“若不是江神醫解了祝某人體內的毒,祝某又怎麼可能會完好無損的站在這裡?”
“況且……”祝澈微笑著面向眾人開口道,“雖然破壞掉這個陣法的人是我,但做出這一係列計劃,讓諸位都能夠安然無恙的人,應當是江神醫才對。”
在眾人疑惑的目光當中,祝澈將季青臨來到崇州給他治傷,又發現危害江湖武林的七殺閣的總部就建立在無涯門下,以及得知了祝望和商時胥野望的事情後做出的一係列的應對,全部都說了出來。
眾人一一上前感謝季青臨,畢竟如果不是他提前發現了祝望和商時胥的謀劃,恐怕今天到場的所有人都會死在這裡。
在一片彩虹屁當中,一名女子的尖叫聲格外的明顯,“祝大哥……祝……祝伯父這到底是怎麼了?!”
眾人下意識的循著聲音的方向望去,然後就看到祝衍之已經將祝望從淮水當中撈了上來。
祝望渾身上下全是鮮血,在陣法的反噬下,他全身幾乎都沒有了一塊好肉,數不儘的鮮血從那一條條的傷口中流出來,最終化為一塊塊黑褐色的小塊,緊緊的貼在那血肉之上,看起來猙獰又恐怖。
而在鮮血不斷凝結的同時,還不斷有新鮮的血液從傷口中冒出來,繼續堆積在那黑褐色的血塊上,整個畫面都充斥著一種陰森恐怖的感覺。
就是在這樣極度恐怖的狀況下,眾人發現祝望冰冷的瞳孔隔著好大一片的血霧深深地望向了祝澈。
那是一種決絕的,帶著滔天怨氣與無邊痛恨的眼神。
他又怎麼可能不怨恨祝澈呢?
因為祝望並沒有聽到剛才祝澈的解釋,所以在他的視野當中,是祝澈的突然出現破壞掉了陣法,讓他遭到了反噬。
如果不是祝澈,他早已經神功大成,已經擁有了爭奪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的權利!
可是現在什麼也沒了……
祝望能夠清晰的感受到自己體內的生機正在一點一點的流失。
他的經脈全斷了,五臟六腑也都碎的不成樣子,甚至有好多碎肉都被他夾雜著鮮血給吐了出來,他快要死了。
死在他即將成功的前一刻。
這又怎麼能夠讓他不怨恨呢?!
祝澈歎了一口氣,他走過去看著奄奄一息的祝望,眼中染上了一抹淡淡的悲傷,“二弟,你何苦呢?”
“一家人安安穩穩的生活不好嗎?為什麼要苦苦的執著於那些本就不屬於你的東西?”
祝望幾乎都是翻白眼了,他真的很想罵娘。
他想說你坐在武林盟主的位置上,高高在上,你當然不在乎權利!
他想說你從小到大就受儘父母的偏愛和讚揚,所以你自然不懂得平凡普通的他究竟是有多麼的憋屈!
可他說不出口,他的喉嚨裡面已經灌滿了鮮血,而且還在接連不斷的湧出來,他根本說不出一個字。
所以,他隻能用痛恨的目光死死的瞪著祝澈,渴望用自己的死給予他沉痛一擊。
祝澈有些心痛,這終究是他的弟弟!
咬了咬牙,祝澈扭頭看向季青臨,說話的嗓音中帶上了一抹哀求,“江神醫,聽說你能活死人,藥白骨,你能不能……救救我弟弟?”
祝澈此人,為人善良,由他來擔任這個隨時都充斥著殺戮的江湖的盟主,卻是是可以減少很多不必要的廝殺。
但是同時,他也太過於優柔寡斷了一些,如果不是他對於祝望毫不設防,或許江湖武林根本就不會遭此劫難。
而如今,他竟然還妄圖留祝望一命。
季青臨冷笑了一聲,十分坦然地和他對視,隻不過這笑容卻宛若未出鞘的劍鋒一般,內斂中深藏著凜冽,“如果我救了他,那麼因他而死的那些人命,又有誰能來救?”
同一時間,那些差點因為這個陣法而被吸食掉了所有的生命力和內力的武林人士也開始斥責起了祝澈來。
“祝兄,我敬佩你救了我們這麼多人的命,如果不是你破了陣法,我們恐怕也活不下來,但是,祝望完全就是咎由自取,死不足惜!你若是要想讓江神醫救他的命,你就得先問問我手裡的劍答不答應?!”
“我也一樣!今日我在此放下話來,誰若是妄圖救祝望一命,他就是我們整個武林的公敵!”
“祝望死不足惜!他就應該以命賠罪!”
“祝望該死!將他五馬分屍,千刀萬剮才能解我心頭之恨!”
……
面對著一雙雙斥責的眼神,以及大家深惡痛疾的話語,祝澈心神一凜,他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該怎麼說?
難不成他弟弟的命是命?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他說不出口。
祝澈的腦袋在一瞬間低垂了下去,整個人都變得格外的頹廢,他聲音悶悶的,細聽之下,還可以察覺到裡面一閃而過的絕望,“是我唐突了,抱歉……”
是他的弟弟做錯了事情,是他的弟弟要害那麼多人的性命,他弟弟活該被陣法反噬,活該死去。
“嗬——嗬——”祝望原本是絕望了的,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但卻沒想到季青臨竟然可以救他的性命,他拚儘了全力的發出了一點低沉的聲音,企圖引起季青臨的注意。
祝望很成功,季青臨低頭看向了他。
但是,季青臨說出來的話,卻將祝望推入了更加絕望的深淵,“我能救你,但卻絕對不會救你。”
明明名字裡面有一個“望”字,祝望卻再也看不到生的希望。
他奮力的掙紮,絲絲縷縷的痛苦不斷的傳遍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處神經,他的面容因為痛苦顯得格外的猙獰,可無論他如何的努力掙紮著,想要活下去,都始終是在做著無用功。
濕冷黏膩的血液裹滿了他全身,他能夠清晰的感受到自己體內的生機一點一點的消逝,身體一點一點的變涼,變僵硬。
可他卻彆無他法。
在季青臨淡然的目光下,他的氣息慢慢的淡了下去,脖子上暴露的青筋消散,蜷縮的手指張開了來,眼神當中的神采也徹底的消失了。
祝望,死了。
祝衍之緊緊的抱著他的屍體,卻沒有落下一滴淚。
祝澈萬般沉重的歎了一口氣,臉上帶著悲傷,緩緩的對祝衍之說道,“衍兒,你爹已經去世了,你把他放下來吧,就讓他入土為安。”
祝衍之搖了搖頭,清俊的面容上染上了一股決絕之色,“他不配。”
他清楚的知道,按照他的父親做下來的那些事情,連入土為安都不配。
祝澈心下一顫,一股難以言說的恐慌湧上了心頭,他下意識地抬手抓住了祝衍之的肩膀,“你想要做什麼?”
祝衍之慘然一笑,“我會帶著我爹的那份,向世人贖罪的。”
“阿衍,做錯事情的不是你,”祝衡之見自己的父親說不動祝衍之,走過來站在他身前,“二叔已經付出了他應有的代價,你不必要如此自責。”
祝衍之卻搖了搖頭,“我知道我該怎麼做。”
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讓他根本無法忍受祝望所做的事情,可祝望是他的親生父親,他們血脈一體,他父親死了,並不代表著他曾經犯下的錯誤也就隨之消散了。
他必須要帶著祝望的那一份,贖罪。
不顧眾人的阻攔,祝衍之就這樣抱著祝望的屍體,一步一步的消失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他想……他應該把祝望的屍體燒成灰燼,然後將骨灰灑在這滾滾流逝的淮水當中去。
這輩子從父親那裡學到的道理就是要行俠仗義,他記得最深的一句話是,他手中握著的劍,是用來保護人的,而不是用來殺人的。
他將窮其一生,來踐行他心中的正義,同時,也為祝望贖罪。
林紓晚跪在地上悲痛欲絕,想要讓祝衍之帶她一起,但祝衍之從始至終都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頭一次的,沒有偽裝,沒有算計,林紓晚真誠的落下了悔恨的淚水,但卻已經沒有人在乎了。
她孤孤單單的來到這個世上,原本擁有著最好的師父,可到頭來,這一切都被她弄丟了,她終究又變成了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
所有事情的緣由都已經清楚,接下來就到了徹底的處理七殺閣剩餘的殺手的時候。
因為祝澈完好無損的出現了,所以此次武林大會也沒有了繼續舉辦的必要,祝澈又重新坐上了武林盟主的位置,在他的帶領下,這個在江湖上面橫行霸道,不知道殘害了多少人的七殺閣,終於被徹底的湮滅了。
但是,雖然商時胥就是七殺閣的閣主雲寒邪,但他卻還有著另外一重身份——當今的四皇子。
江湖武林是沒有那個資格來處理他的,於是季青臨直接提議,將他還給朝廷好了。
商時胥在解了毒以後,身體本就病弱,又那般猝不及防的掉進了密道當中,當他被人挖出來的時候,就剩下半口氣了。
為了防止這個世界徹底的崩塌掉,季青臨很好心的將他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但是,商時胥摔斷的腿,卻再也沒有了恢複的機會。
如此一來,那個曾經野心勃勃,想要擁有著至高無上權力的四殿下,不僅變成了一個見風就倒的病秧子,還成了一個再也站不起來的殘廢。
皇帝雖然痛恨中原武林,擔心這些武林人士聚集到一起,奪取他屁股底下的龍椅,但他更恨的,還是已經做了準備要他屁股底下龍椅的人。
當得知了商時胥所做的一切,皇帝氣的恨不得直接就把商時胥給砍了去。
可這到底是他的兒子,而且曆史上也沒有哪個皇帝真正下旨殺了他的兒子。
皇帝十分厭惡的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商時胥,詢問身旁的太監,“如果朕沒記錯的話,他是十歲的時候被林貴妃從安和宮接出來的吧?”
林貴妃就是商時胥的母族在確認他體內的毒無法解除的時候,又重新送入宮的另外一個女兒,林貴妃入宮一年就又生下了九皇子,且因為長相美麗,人也能說會道,很快就獨得盛寵,在生下九皇子後直接晉升到了貴妃的位置。
那時林貴妃看商時胥可憐,就給他找了祝望當他的武師父,把他從如同冷宮一樣的安和宮裡接了出來。
太監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是,陛下沒有記錯。”
皇帝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那就打哪來回哪去,送他回安和宮吧,真是浪費了林貴妃的一番好心。”
太監當著皇帝的面恭恭敬敬,“是。”
但轉頭就直接吩咐了幾個小太監把商時胥給扔進了安和宮裡去。
因為雙腿殘疾,商時胥根本沒有辦法站立,他整個人無助地趴在地面上,看起來可憐無比。
斷腿處傳來的疼痛讓他蒼白的額頭上面布滿了因為忍耐而流出的冷汗,他萬般吃力的睜開眼睛,用雙手抓住一旁的欄杆,耗費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才終於讓自己坐了起來。
看著他已經離開十年的荒廢院落,商時胥癡癡的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像是瘋了一樣,不停的笑著,笑著笑著,眼角就沁出了淚,緊接著笑容收斂,滿臉的猙獰扭曲。
他耗費了十多年的光陰,一點一點的發掘自己的勢力,在暗中籌謀了這麼多,就在即將要成功的時候,功虧一潰。
真是太可笑了……
他竟然又回到了這裡!
回到了這個所有人都能踩他一腳,這個所有人都看不起他,這個他活的還不如路邊的乞丐的冷宮裡!
商時胥不知道自己靠在柱子上究竟坐了多久,安和宮的大門忽然被人打開了來,隨後走過來一個小太監,像是喂狗一樣扔給他一個饅頭,“快吃吧,吃完本公公好回去交差。”
即便他淪落到冷宮,可他終究也是一個皇子,一個沒有了根的太監,竟然敢這麼對他?!
“你……”商時胥恨得咬牙切齒,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年沒有遭受到這般的侮辱了,他抬起頭來血絲遍布的雙眼裡面閃爍著猙獰的目光,“你再說一遍?!”
那太監撇了撇嘴,抬腳就踹在了商時胥廢了的雙腿上,還又用力在上面碾了碾,“一個殘廢而已,你還當你是高高在上的四殿下呢?!我呸!”
自此以後,這樣的場景在這個無人涉足的小院裡面常常上演,直到多年時光逝去,商時胥恍恍惚惚之間聽到了一陣鐘響。
高大的宮牆外面,是幾個太監的絮絮叨叨,“如今,是咱們九殿下登上了皇位,以後咱們的好日子,也要到來了。”
——
晨光從天邊慢慢燃起,緩緩地染遍了遠山,長長的官道上面,一輛馬車正在慢悠悠的前行著。
江聽白嘴裡叼著一根狗尾巴草,一腳踩在車椽上,不緊不慢地揮動著馬鞭,“師父,七殺閣已經被鏟除了,接下來咱們去哪裡呀?”
車簾被一隻小巧白皙的手掀開,江檸笑意盈盈的開口,“天下之大,哪裡去不得?”
她回頭看向靠在車窗旁邊,一身青衣白發隨意飄散的青年,“師父,我說的對不對?”
抬起素白如玉的修長右手,季青臨低笑一聲,“這是自然。”
江聽白恍然,反正現在江湖上面也沒有了危機,他們師徒三人走到哪裡,自然也就義診到哪裡,天下之大,又何必局限於一城一池之間呢?
——
有關殺手頭頭的小番外——
天二十回到了那個曾經讓自己徹底的失去了人性的地下鬥獵場,這裡常年見不到陽光,到處都充斥著一股陰森冷寂的氣息。
看著牆壁上那道道斑駁的血痕,回想著曾經死去的那些兒時的夥伴,天二十伸出手指摸上了那粗糙的牆面,指腹下的觸感和記憶當中一樣的冰冷刺骨,但心裡面卻再也沒有了曾經的那種抵觸之感。
因為他知道,這裡再也不會有殺戮,再也不會有叢林法則,適者生存。
他深吸了一口氣,顫抖著拿出鑰匙打開了巨大的鐵門,隨著“吱呀”一道沉重的聲響,無數密密麻麻的小型囚籠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每一個囚籠裡面都蜷縮著一個孩子,這些孩子年齡最大的也不過七八歲,最小的甚至隻有三四歲,他們縮在囚籠的角落裡,雙手緊緊的抱著自己的膝蓋,試圖給自己些許的安全感。
但當那個玄鐵製作的大門被人打開的時候,恐懼就在刹那間彌散了出來,因為他們知道,這道門每打開一次,他們就需要進行一次殺戮,能夠活著回到這些囚籠裡的同伴們,不到一半之數。
即便身體顫抖的控製不住,可他們也不敢發出任何的聲音來,因為一旦承認自己害怕,迎接他們的就隻有死亡。
一個個孩子都在努力的縮小著自己的存在感,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隻在心裡面默默的祈求著,這次被拉出去進行殺戮的人不是自己。
天二十目光掃過這些瑟瑟發抖的孩童,仿佛看到了當年的他自己,一時之間,天二十心裡面五味雜陳,曾經的他也和這些孩子們一樣,縮在角落裡,懷揣著恐懼和害怕,渴望有那麼一天能夠有人把他救走。
可是沒有,和他同時來到這裡的上百個孩子,到最後隻活下來了他一個。
血腥,殘暴,殺戮,仿佛才是這些孩童們該有的生活。
但是現在……
天二十想要帶給他們不一樣的童年。
他抬起步伐走到了其中一個囚籠的前面,那小孩看到他以後嚇得眼球都快從眼眶裡面凸出來了,雙手緊緊的攥著籠子,指節都因為太過於用力而發生了扭曲變形,可他卻仿佛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一般,隻用那一雙驚恐萬分的雙眼直勾勾的盯著天二十,眼底流露出幾分無聲的祈求和絕望。
天二十歎了一口氣,“乖,不要怕,我是來救你們出去的。”
一邊說著這話,他一邊打開了籠子,還伸出手試圖去摸摸那小孩的腦袋,就在他即將要觸碰到小孩的發絲的一瞬間,他被那小孩眼裡的深深的絕望給震驚到了。
伸到一半的手掌僵在了半空中,天二十心裡默默歎了一聲,他又將手掌收了回來,然後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溫柔,對小孩說道,“你暫時不相信我也沒關係,我保證,我不會傷害你。”
說完這話,天二十站起了身體,隨後將那些囚籠一一打開了來,將被關在籠子裡的小孩都放了出來。
或許是因為商時胥覺得七殺閣的最終任務已經完成了,也不需要再培養那麼多的殺手,所以這裡的孩子的數量並不多,隻有二十四個。
一群小孩各自占據一方,誰也不敢信任誰,即便是被從籠子裡面放出來了,他們也依舊恐懼。
天二十知道,這些孩子們的心理創傷是沒有辦法在一朝一夕之間得到徹底的解決的,但是沒關係,他願意用餘生來贖罪。
他曾經期待著能有個人能夠救他於水火之間,但是他沒有等到,不過現在,他可以做這些孩子的英雄。
天二十蹲下身體,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那麼的盛氣淩人,“七殺閣已經覆滅了,從現在開始,你們都自由了,如果你們誰還有親人的話可以告訴我,我會將你們送回去,如果想要自己生活也可以,現在就可以離開,要是覺得自己一個人沒有辦法存活下去,想要跟著我,那就站到我身邊來。”
話音落下以後,整個地下鬥獵場陷入到了一股死一般的寂靜當中,靜的就連眾人的呼吸都快要聽不見了。
這些小孩子們既然能夠出現在這裡,那就說明他們早就沒有親人了,如果能夠活得下去,也不會因為旁人的一句話就心甘情願的來到這裡。
一群小孩都開始猶豫。
他們曾經以為帶著他們來到這裡的人是心地善良的,是想要給他們一個活下去的機會的,可到頭來他們卻發現,或許流落在外,乞討度日尚且有活著的可能,但在這裡卻隻有一個死。
他們不敢再相信眼前的這個人,害怕自己剛出狼窩,又入虎穴,進入到又一個萬劫不複的地方當中去。
天二十也不著急,他就靜靜的看著這些小孩,等待著他們的選擇。
過了許久,久到天二十蹲的雙腿都有些麻木了,被他第一個打開籠子的那個小孩忽然躊躇著邁開了步伐。
小孩身上臟兮兮的,褲子都短了半截,裸露在外的腳腕上全部都是傷痕,他瘦瘦小小,踩在地上的腳丫子仿佛是燒焦了的雞爪子一樣。
但小孩的眼神卻不似之前那般的絕望,那裡面多出了一道名為“希望”的光芒。
他一步一步的走過來,帶著滿心的希望,走向一個新生,他的每一個步子都走的格外的認真,就如同他在猶豫當中做出的這一次選擇一樣。
傷痕累累的手,輕輕的搭上了天二十的膝蓋,小孩張了張口,嗓音中帶著一股不符合他這個年紀的沙啞,“我想相信你一次。”
刹那之間,這個曾經視人命如草芥的男子,身受重傷,差點死去都沒有紅過眼眶的男子,卻在轉瞬間淚如雨下。
天二十顫抖著雙手將小孩摟在了懷裡,像是擁抱著這世間少有的珍寶一樣,緊緊的擁抱著他,“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謝謝你願意相信我一次,謝謝你讓我知道,在這世間,我終究還是值得信任的。
那小孩思索了一瞬,猶豫著抬起了雙手,回摟住了天二十的腰。
當感受到還在自己腰上的那雙手臂的時候,天二十再也抑製不住的放聲哭嚎了起來。
從有記憶開始,他的生命當中就隻有血腥和殺戮,隻有冰冷的兵器在不斷的收割著人的性命,他從來沒有收到過半分的善意和溫暖。
可是現在……
一雙手輕輕地抱住了他,那雙手上面傷痕累累,還在流著血,可卻一下又一下拍打著他的背,那雙手的主人還在溫柔的安哄他,“你彆哭呀……”
天二十終於如願,他苦苦追尋了幾十年的溫暖,在這一刻,由一個陌生的小孩,毫不猶豫的給予了他。
有一就有二,在天二十緩和了自己的情緒以後,其他小孩們也慢慢地聚集在了他的身邊。
因為他們相信,如此一個容易就流眼淚的人,應該不會再做出那種窮凶極惡的事情來。
作為天字輩的殺手,每執行一次任務得到的獎勵還是挺多的,天二十將自己準備的棺材本全部都拿出來,在崇州稍微偏僻一點的城南買下了一個大院子,然後將那二十四個小孩全部都接了過去。
他應聘成為了一個員外家裡的護院,白日裡在那個員外的家裡面當值,回來後就教這些小孩習武,偶爾也將自己偷學來的幾個字教給他們。
有了在地下鬥獵場的經曆,這些小孩們一個個都學得非常認真,而且他們也都很聰明,他們不忍心讓天二十獨自養育他們這麼多人。
所以在天二十出門當值的時候,他們也會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會接了旁人家仆從的衣服拿來漿洗,賺取一些微薄的銅板。
即便生活很苦,但小孩們都很開心,因為他們有了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不用受凍,不用挨餓,而且,他們再也不用擔心自己隨時就會沒了命。
這一天,天二十當值回來,然後就看到小孩們鬼鬼祟祟的好像在準備著什麼東西,這群小鬼一個個人小鬼大,隻要不做什麼燒殺搶掠的事情,他都是不會去管的。
因此隻是疑惑了一瞬,天二十就直接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但他從屋子裡出來,卻發現一群小孩整整齊齊地排成了兩列,站在隊列的最尾端的一個小孩手裡端著一碗長壽面,歪著腦袋衝他笑得格外的甜。
“義父,生辰快樂。”
天二十眨了眨眼睛。
真是奇怪,明明沒有下雨,為什麼他臉上卻落滿了水?
——
新世界——
青山腳下,荒僻的樹林裡面安靜極了,空蕩的樹影搖晃,一片淒涼。
細碎的陽光透過樹葉之間的縫隙打在乾燥的土地上,落下片片斑駁的陰影。
一連串猩紅色的血液滴滴答答落了滿地,在血跡的儘頭,一個男人癱倒在地面上,他的左邊肩胛骨的地方洇出了一大片鮮血,一個匕首形狀的豎條狀傷口格外顯眼。
骨節分明的手指從寬大的衣袖當中伸了出來,透露著一股不正常的灰白之色。
在配合上落了滿地的鮮血,儼然一副殺人拋屍的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