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煮鶴行(8)(1 / 1)

黜龍 榴彈怕水 5029 字 6個月前

“我去查了死了的劉璟相關背景。”

搖曳不定的燈火下,黑綬胡彥率先開場。

“魯州出身,祖上是東齊的州郡官宦,三十二歲便做到陪都金吾衛總領都尉,照理說已經相當不錯了,但往後十年,便一直蹉跎在了江都這裡,前幾年還好,這幾年愈發不爽利,常常跟身邊人說在這裡漸漸變得全是南陳漢,呆不慣,想轉走,但十年苦勞,平白轉走又不甘,總想立些功勞”

眾人聽到這裡,都有些反應。

話至此處,胡彥看了一下坐在原處陰影中,隻露了半張臉的張行,然後掃視周圍人一圈:“昨天的案子很明顯,周公根本就是假靶子,本意就是要殺劉璟,而我的看法也基本上與昨日張三郎的說法相符,這很可能是江都官場內鬥而且我覺得我們昨晚很可能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怎麼說?”白有思微微歪起腦袋。

“巡檢想一想,按照劉璟的表現,會不會有向我們檢舉一些江都內情的可能?”

胡彥認真以對。

“江都權貴中唯一一個北方人,而且是有足夠動機向我們檢舉一些內情的北方人,在我們抵達江都後的當日,就在宴會上被刺殺真的有什麼針對我們的陰謀嗎?依我看,反而像是因為我們的到來,被迫臨門一腳,倉促刺殺,沒辦法了,留守府內觸怒來公也罷,當著我們面也罷,不殺不行了,不然宴會一結束,劉璟說不得就能直接找到巡檢你做檢舉。”

“如果這麼說的話,會不會是有高人吃定了我們的心態,專門選在這裡刺殺呢?來個燈下黑?”錢唐反問道。“事情終究難說。”

“不錯。”胡彥點頭。“隻是一種可能,我隻是這般覺得而已而且,昨日張三郎的那些話委實有道理,官場上的醃臢事先甩開也是應該的。”

“不必給我留面子。”白有思笑道。“若是我們自家自我驚疑,那必然是我昨晚考慮不周接著說便是,這案子一定要見個分曉的其實不難。”

胡彥微微搖頭。

“江都這裡有個淨街虎總旗是我舊日朋友。”錢唐接了過來。“我剛剛從他家出來,他告訴我,昨日的刺客,確係是真火教的路數,而且他還告訴我真火教在東南遍地開花,江都城內的權貴,隻要是南人,沒有不信的,來公和周公家裡也有”

“所以昨日那些仆役刺客也是真火教公開薦入的嗎?”有人忽然發問。

“不是。”錢唐搖頭。“或者說沒法從這裡追查來公和周公數月前還是徐州總管與副總管,隻是因為二征東夷大敗與楊慎謀逆,軍資後勤損壞嚴重,中原又被破壞,這才讓兩位臨時來做這個留守與副留守,為的方便補充軍資換言之,留守府裡的仆役、婢女,本就是倉促引進來的,有些是官府就地調撥的官仆,也有不少是臨時購買招募的,而這批刺客中舞女是來公宅中買的,仆役則全是官仆。”

“這麼說反倒是謝郡丞那邊更有些說法了?”又有人來問。

“這是自然。”李清臣也開了口。“你們還記得嗎?昨日咱們來的倉促,但一整組錦衣巡騎浮舟抵達,地方震動,江都權貴人人來問,唯獨這位郡丞沒派人來也不知道在忙什麼?更彆說,此人出身江東八大家之一的謝氏,號稱數百年的名門,而本朝自聖人登基以來,雖然屢屢提拔江東人士,卻多如之前死了的張尚書那般出身二流世族,對江東八大家反而多有抑裁,這種人對朝廷存了怨氣,也是尋常。”

眾人紛紛頷首。

白有思也看向了李清臣:“小李,你又查了什麼?”

“我就是細細問了謝郡丞的事情這廝做到陪都郡丞,位高權重,卻屢屢寫一些酸詩,說自己懷才不遇,為人所誤解什麼的。”李清臣冷笑道。“而來公與周公就任留守後,他又仗著來公不問事,周公又素來對他們這些人禮讓三分,所以大肆在江都抬舉東南士人,行政也極為偏頗,若是真有人做了什麼事,讓劉璟覺得可以去出告,那十之八九是他做的。”

“那趙督公和廖朱綬呢,除了都是南人這條外,可有劉璟有所齟齬?”

“趙督公從道理上算是劉璟直屬上級,共同署理行宮,但實際上,劉璟所領金吾衛在戍衛行宮的同時還要夜間巡查街道,二人權責上的並不完全重疊,發生什麼爭端也算尋常。至於說廖朱綬和劉璟淨街虎和金吾衛的破事,東都還沒看夠嗎?”李清臣繼續笑道。

“這麼說人人都有嫌疑了?”下面的人明顯感覺到了煩躁。

“會不會是一起做的?”

“便不是一起做的,其餘人也隻會冷眼旁觀罷了。”

“來公和周公”

“我覺得來公和周公也很可能是在冷眼旁觀,但咱們也隻能不去想他們便是聖人如何會為了這等事去碰這二位?說句不好聽的,咱們也還隔了中丞呢,便是來公把我們全扔進揚子津,聖人說不得也懶得理會他們那些人,都是屍山血海見慣了的,滅南陳、征東夷,幾十萬條性命的,這點破事算什麼?”

“若是這般說,咱們還怎麼查案子?查出來,來公大手一揮,給掩了”

“哪裡輪得到他來掩?”錢唐冷笑嗬斥。“屆時真查清楚了,自有巡檢一劍劈了!難道還指望著來公和周公做青天老爺?”

眾人紛紛頷首,可不是嗎,差點忘了這裡還坐著一個青天大老娘們!

“巡檢你以為如何?”錢唐轉過臉來認真催促。“這事情眼下毫無刑案頭緒,而若是論著道理,便又指向了江都權貴內鬥,南北矛盾。”

“權貴內鬥、南北矛盾肯定是少不了的,事情可能不了了之也是實情,但關鍵是,我們身為靖安台巡組的人,遇到這種大案子,總要心裡要明白怎麼一回事,來龍去脈什麼查清楚,不能憑白被淋了一身血。”白有思平靜應道,卻又看向了張行。“張三,你和秦二郎兩個人今天也出去了,查了什麼?”

“並沒有查到什麼。”張行有一說一。“我們去了江都周邊的真火觀,南城的兩處,城內的一處,揚子津的一處。隻是覺得真火教教義還算妥當,但教內明顯分成了兩個派係,一派尊崇真火,走的是下層路線一派明顯更加尊崇瓊華女聖,走的是上層路線。很顯然,朝廷的多年打壓,讓真火教內部發生了分裂,如果不進行統一的宗教改革的話,很可能會漸行漸遠,最後徹底分裂。”

眾人聽完後,沉默一時。

半晌,還是錢唐皺了皺眉頭:“張三郎,那你覺得這案子是哪一派做的呢?”

“理論上像是尊崇女聖的哪一派,不然如何進入留守府內?”張行笑道。“但我還是覺得更像是真火派,因為他們掌握人力而且,他們也沒分裂到是完全不搭界的地步。”

“說了等於沒說。”李清臣一時氣悶。

“本就說沒查到什麼。”張行理直氣壯。

“我在江上守株待兔,找到了昨日逃走的女刺客。”就在這時,白有思忽然開口。“而且生擒了她,順便在江心洲裡審問了她”

房間內忽然寂靜一片,連根針掉下來都能察覺那種。

“她是真火教的女聖候選之一,自幼在觀中長大,從小修行習武,前年的時候忽然去了楊慎府中”白有思娓娓道來。“而且據她說,她少年時也去過楊府一回。”

“破鏡重圓。”有人脫口而出。

周圍人恍然大悟。

破鏡重圓是楊慎父親楊斌身上人儘皆知的典故,指的是大魏開國第一功臣楊斌參與滅陳後,收納了一個陳國公主為府中使女,結果丈夫持碎鏡信物找到,而楊斌知道後直接成人之美,讓破鏡重圓。

而這件事情,放在此處,更多的是指楊斌身為開國第一功臣、權臣,全程參與了滅陳戰爭與後來的江東平叛戰爭,而此人文韜武略,與之前賀若輔、韓博龍南下時燒殺劫掠不同,算的上的是秋毫無犯,所以極得東南人心。

那麼楊慎造反,無論出於什麼目的,隱隱處在朝廷對立面的真火教派出了一些高手襄助,也屬於尋常甚至,按照這個說法,他們說不定已經暗中勾連許多年了。

“不錯。”白有思微笑以對。“總之,楊慎敗的太快,此人便逃回南方,留在江都”

“那巡檢直接問出人來了嗎?”有人迫不及待。“是誰指使的她?”

“她寧死不肯說。”白有思繼續笑道。“我也不舍得殺她。但你們猜,她回到江都後一開始住在什麼地方?”

“行宮嗎?”陰影下的張行忽然挑眉開口。“破鏡重圓。”

“不錯。”白有思回頭含笑稱是。“就是我們身後的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