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加糖（07）
隔著一層透明玻璃，顧千俞遠遠看到烏泱泱的一群人正從自動扶梯上下來，陣仗搞得有點大，引得周遭一團騷亂。
章秋白走在最前面，他身側跟著高暘和兩位年輕男士。商場的安保人員落在最後，一臉嚴肅，維持秩序。
男人今日的穿搭格外惹眼，複古格紋西裝，霧茫茫的藍色，介於灰和藍之間，不那麼暗沉，清新雅致。內搭休閒款的襯衫，沒打領帶，領口鬆散敞開，隨性自由。
他步子邁得極大，走路帶風，西裝衣擺起落有致，拉出了利刃的線條。
顧千俞早前在網上刷到世界首富來成都視察工作，網友辣評：空氣裡都是金錢的味道。
如今章秋白巡視商場，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金錢果然是好東西，它鍛造出來的是真正的王者之氣，舉手投足矜貴十足。
這樣的人天生自帶鎂光燈，走到哪裡都是焦點。
偌大的商場，眾人紛紛側目。
“誰啊這是？哪個明星拍戲嗎？”女顧客們探頭探腦，議論紛紛。
“章家三公子，整個精言大廈都是他家的。”
“嘛呀，這不妥妥的高乾文男主角嘛！”
顧千俞突然發怔，心臟好像被針尖輕輕戳了一下，神思遊離。
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眼下腳踩的這方土地是章家的產業。
精言大廈，堰山區地標性建築，在整個青陵，乃至全省都赫赫有名。
而章秋白是它的掌舵者。
他身側跟著的兩位年輕男士必然是商場的高管。
顧千俞十六七歲，情竇初開時，她躲在被窩裡看了不少言情。小言裡一貫的套路，女主逛個街，吃個飯，散個步，哪怕是生病住院，她都能成功遇到男主。
這是作者賜予男女主的緣分。
對此，她一向是嗤之以鼻的。因為在現實生活中這根本不可能。除非有一方蓄謀已久，特意蹲點。不然女主怎麼可能那麼巧就偶遇男主。
直到這次回國和章秋白重逢，顧千俞承認自己過去的聲音大了點。
事實證明，有些人是真的會一而再再而三遇到，無關緣分。
藝術來源於生活，作者也不是完全胡謅的。
回國浪了半個月，每天忙著搜羅美食，顧千俞的小日子過得非常滋潤。她完全把章秋白這個人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彆說章秋白，就是章繼這個塑料男友，她也是偶爾才會想起。
下周一要去電視台入職，這個周末陪小侄子到處逛逛玩玩，她就要收心，一門心思當社畜了。
沒想到這樣都讓她見到了章秋白。
這個男人的出場方式總是這樣始料未及，讓人猝不及防。
顧千俞想到了一個應景的詞——狹路相逢。
介於自己和章秋白之間尷尬的關係，她可不想主動往他跟前湊。現在無意中碰到，她也隻會當沒看到。
本就是無關緊要的人，沒必要產生太多牽扯。
她低頭繼續試口紅，任憑那群人從店外經過。
裸茶色，顏色清新溫柔，低調日常，很襯冷白皮。
顧千俞果斷買單。
替舅媽和表嫂一人挑了套護膚品，她帶上小侄子直奔負一樓超市。
正值周六，超市裡人擠人，很多家長帶著小朋友購物。
顧千俞推上購物車，大手一揮，無比豪橫，“樂樂，想吃什麼隨便拿，姑姑請客！”
小朋友見到貨架上琳琅滿目，花花綠綠的零食兩眼放光，“謝謝姑姑，我愛你！”
***
樓上幾層巡視完，眾人來到負一層。
大型超市進駐，還有一個兒童樂園，客流量巨大，同時也存在巨大的安全隱患。
章秋白負手站在超市入口，身姿挺拔如鬆。
他注視著進進出出的顧客，有條不紊地交代事項：“消防這塊要嚴抓，前不久清江大火，我不說大家也知道。”
清江大火，燒了一棟樓，造成39人死亡，50人受傷。茲事體大，相關領導人被問責，削了一大片。此事一出，為全省消防安全敲響警鐘。
商場經理林澗書站在章秋白左手邊，身穿黑色製服，嚴肅道：“章總放心，消防這塊商場一向抓得很嚴，消防設施配備齊全，不存在任何懈怠。”
章秋白點了點下巴，“林經理做事，我一向是放心的。”
林澗書今年不過三十，是商場開業以來最年輕的一任經理。同時也是章秋白親手提攜起來的嫡係。此人膽大心細，勤勉儘責，手腕魄力皆有。
除了消防安全，章秋白又和林澗書提了幾點事項。
自此，巡視結束。
章秋白帶上高暘回公司。
剛走到扶梯口，尚且來不及邁腿，出乎意外的被一個小孩攔住了去路。
小朋友伸出肥嘟嘟的小手扯住他的衣擺，奶聲奶氣地喊他叔叔。
小孩穿著一身卡通套裝，長得跟瓷娃娃似的，大眼睛，長睫毛，臉頰兩邊有對稱的酒窩。
章秋白被迫停下，濃眉打結，隆成群峰。
一見老板蹙起眉頭，高暘眼疾手快牽起小朋友的手，將他拉到一邊。
“小朋友，你有什麼事啊？”高助理儘量壓低聲線，語氣柔和，秒變夾子音。
小家夥指指章秋白，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無辜地反問：“我不能跟他說嗎？”
高暘：“……”
章秋白一聽，頓時來了興致。
雖說他長了一張溫和面孔，不具備什麼攻擊性，似乎很容易親近。可那雙眼睛卻總是缺乏溫度，像極了冬日陽光底下久久曬不化的冰塊。
尤其當他垂著眼眸看人時，冷清感太重，好似淡漠冷肅的月光不經意掃在人身上，驚起一層密密麻麻的涼意。
被這樣一雙眼睛盯著，氣壓極低，壓迫感撲面而來，很多小朋友都怕他。
彆說小朋友了，就是章繼現在都怕他。但凡他臉一冷，眼風一斜，章繼就兩股戰戰，直打哆嗦。
難得有小孩不怕他，還要上趕著找他。
章秋白邁開長腿走上前，低頭望著小孩，好奇問一句：“你為什麼要跟我說？”
面對他冷淡無波的表情，小家夥居然絲毫不杵，一本正經回答：“因為你是他們的老大。”
章秋白：“……”
高暘一聽，心想這孩子是成精了吧？這都能看出來。
章秋白悄然牽起嘴角，滑出些許笑意，“你怎麼看出我是他們老大的？”
小朋友仰著小腦袋，臉頰紅撲撲的，一臉認真。
他有理有據地告訴章秋白：“因為你走在最前面。姑姑跟我說，老大一般都是走在最前面的，走路帶風的那種。”
章秋白：“……”
有意思！
章秋白個頭太高，原本居高臨下看著眼前的小人。這會兒主動蹲下.身，視線和小孩持平，耐心十足地問他：“所以你想找我說什麼？”
商場透亮的頂燈灑下萬千光輝，照在男人優越深刻的面容上，留下斑駁的光影，表情前所未有的溫柔。
熟悉章秋白的人都知道他對小孩無感，多數時間嫌他們聒噪。
章繼幼時鬨騰，又愛黏人。他生來喜靜，隻覺得侄子麻煩。
親侄子尚且如此，遑論旁人。
如今倒是頭一次對一個小孩生出這般耐心。
不止他自己，連高暘都覺得很新奇。
小朋友朝章秋白舉起電話手表，口齒清晰，表達準確，“我的電話手表沒電了，你能不能給我姑姑打個電話，我找不到她了。”
倒是個聰明的小孩，找不到家長也不哭，還知道找人幫忙。隻是為什麼不去找商場保安，反而來找他？
章秋白存了心思逗他，故意說：“你不怕我是壞人嗎？你不該來找我，應該去找保安叔叔。”
小朋友抬起小手指指他身後那幾個人高馬大的安保人員，天真無邪地笑起來，小臉上酒窩閃現，“他們不是歸你管嗎？找你一樣的。”
章秋白：“……”
這小孩果然成精了！
高暘忍不住問：“小朋友，你今年幾歲啦？”
“四歲。”
高暘：“……”
高助理瞬間沉默了。
他四歲還在玩泥巴，人家卻這麼有眼力勁兒，能夠在一群人中準確找出那個能說話的主。現在的小孩是要上天呐！
高暘隻注意到這孩子聰明伶俐。章秋白的關注點卻有些偏，他發覺小朋友討巧的模樣格外眼熟，簡直和某人如出一轍。
笑起來更像，兩側對稱的酒窩一晃一晃的，像是一隻狡黠的小狐狸。
他扭頭吩咐林澗書：“林經理，這孩子交給你了，幫他找到家長。”
他時間寶貴，可不想耗在這裡替小朋友找家長，縱使這小孩很聰明，深得他心。
林澗書向前一步，及時說：“章總放心，我來處理。”
章秋白丟給高暘一記眼色，“高暘，我們走！”
“好的，章總。”高暘立馬跟上。
兩人剛邁腿走了兩步，章秋白就聽見林澗書問那小孩，“小朋友，你姑姑叫什麼名字呀？她的手機號碼你知道嗎？”
小朋友的小奶音自身後緩緩響起，清晰響亮。“我姑姑叫顧千俞，她的手機號碼我早背下來了，137XXXXXX……”
前面的身影倏然停頓，年輕的男人去而複返。
瞬息之間，高大陰影投下，包攏住眼前的小孩。目光鎖死他，一瞬不眨，語氣尤為驚訝，“你說你姑姑叫什麼？顧千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