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白英的話,顏照影沉默了一下。

兩個人獨處了近三個小時。

這三個小時裡，她和林寒露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簡單地說了幾句話,便各乾各的事了。

隻是兩個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地,兩個人的視線就對在一起了。

林寒露喝了好幾次水。

誰都在做其他的事，也都在有意無意地偷偷看著對方，都在心裡一遍一遍地想著對方。

明明沒有任何交流,兩個人的距離也很遠，一點交集也沒有,顏照影偏偏覺得，這三個小時的時間,比她們以往所有的相處都來得曖昧。

半晌後，顏照影才狀似隨意地和白英說：“沒什麼,我在看文件，林寒露不知道看什麼，各乾各的,就說了幾句話。”

白英隻是隨口一問,她也沒談過戀愛，顏照影這麼一說，她便被敷衍了過去,繼續和顏照影說其他的事：“老板，下午有個會,晚上你還要去談一個單子，對方把應酬的地方定在一個中式餐廳了，可能是想灌醉你拿單子。”

“無所謂，多帶幾個人吧,他們真敢灌醉我們，也彆想拿到這單了。”過了幾秒鐘，顏照影想了想說，“還是做甲方好。”

白英也跟著感慨道：“是啊，做乙方就沒有不受氣的，其他時候還好，就是這次……”

顏照影：“這次是有點麻煩。”

白英想起來那價值十個百分點的微信，立馬義正言辭地改了口：“不！老板，這次的乙方非常好！十分大方好說話！”

顏照影：“……”

她看了一眼白英，冷不丁地問：“你不會把我藥倒了送到林寒露的酒店房間吧？”

白英撓了撓頭：“嘿嘿。”

顏照影：“你不會的，對吧？”

白英繼續撓頭：“害，老板，先開會吧，還有一大堆工作等著你呢，加油努力乾，這都是給你自己掙錢呢。”

顏照影歎了口氣，隻能認命地往會議室的方向走去，白英在一旁說：“老板，到時間我會叫你，簡單說兩句就行，彆說太多。”

顏照影：“知道了。”

她開會一向言簡意賅，主題明確，會議結束時激勵員工幾句，白英這麼說，就是希望她連結尾的時間都節省下來。

會議剛結束，白英就踩著點催她來了。

顏照影打開手機看了一下時間，不多不少，差兩分鐘到下班。

她皺了皺眉：“有這麼急？”

白英說：“害，咱這是城北的高新發展區，對面挑的地方在舊城區，平時開車過去都得一個小時多，更彆提晚高峰了，老板，咱幾個還得擠地鐵去呢。”

顏照影：“……”

在A市的晚高峰，哪怕是神仙來了，也得老老實實地擠地鐵。

一行人到了地方的時候，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了。

顏照影臉色不太好看，其他人也是一樣的。

萬明是

甲方，對方也知道挑的地方太刁鑽了，也隻能陪著笑寒暄。

等應酬結束，已經到了晚上十一點多了。

顏照影等白英和其他幾個員工都坐上了的車，才打車回了家。

她如今的住處並不在碧水雲天，而是換了一套離萬明畢竟近的小獨棟彆墅，方便她上下班。

至於碧水雲天的那套平層，顏照影不著急脫手，就先空下了。

她回了家，沒有著急洗漱，先在跑步機上跑了四十分鐘，到十二點才停。

應酬這麼多，她如果不自律一點，保持鍛煉的習慣，沒幾天就能進醫院了。

即便她是頂級Alpha，一直隻吃不動天天熬夜，也會猝死的。

鍛煉完身體，顏照影洗漱了一下，關燈上床睡覺。

臨睡前，白天發生的事慢慢又浮現在了眼前，連林寒露臉上細小的絨毛都纖毫畢現。

顏照影煩躁地翻了一個身，拉起被子蒙上頭，強迫自己快點進入睡眠。

十幾分鐘後，顏照影總算睡著了。

然後，她發現自己坐在一輛狹小的商務車上，左右兩邊都是看押她去往精神病醫院的人。

顏照影隱約想起來，這些人似乎是顏家其他人派來的，裡面有一個人非常面熟，好像是顏昭玉的助理。

刺耳的機械音響起來，回蕩在狹小的空間裡。

“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到了第二聲的時候，顏照影將電話按斷了。

她猶豫著，又給對面的人撥了一個電話過去。

不對——

這好像是夢。

她夢到了前世臨死前的事情。

顏照影意識到這一點，低下頭看了一眼手機，迷茫地看向了前方。

很快，她就要出車禍了。

果然，下一秒，伴隨著一聲巨響，汽車翻滾了起來。

記憶中的疼痛並沒有來臨，顏照影站在路邊，看到自己夾在車輛的縫隙裡，靠著一扇車門，身體因巨大的撞擊已然沒了人形。

臨死前，她明明已經看不見東西了，仍艱難地抬起眼，看向了落在血泊裡的手機。

因為有手機殼的保護，手機雖然在車禍中摔碎了，但還沒有徹底壞掉，滋滋的電流聲斷斷續續地重複著一句話：“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強烈的不甘湧了上來。

那些在時間裡被淡忘的痛苦又鮮明了起來。

顏照影的呼吸顫抖了起來，她捂住眼，笑出了聲。

她想，顏照影啊顏照影，你怎麼這麼不長記性。

你怎麼就忘了，你是已經死過一回的人。

直到臨死前不久，你才知道你隻是一個可笑的“替身。”

你到死都不知道她正在愛著誰。

顏照影笑出了眼淚，耳邊落下了一道溫柔的聲音，歎息著說：“顏照影……好久不見。”

這道聲音充滿了懷念的意味，縹緲空

靈。

聲音的主人對顏照影來說並不陌生。

顏照影放下手，看到林寒露穿著一身古怪的衣服⒑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站在不遠處低頭看著車禍現場。

似乎是因為在夢裡的原因，所有的東西上都蒙著一層神秘的柔光。

顏照影看東西不是很真切，依舊看清了林寒露臉上的認真。

她心裡無比清楚這是在做夢，但還是忍不住開口：“林寒露？”

林寒露轉過身，抬起頭看向了顏照影。

顏照影覺得有些奇怪。

面前的這個林寒露和她印象裡的那個人有些微妙的不同。

這個林寒露眉眼間籠著一層憐憫和悲傷，看向她的眼神充滿了遙遠的懷念。

儘管她沒有其他的動作，依舊給了顏照影一種沉著冷靜的感覺。

寒露時節，顏照影隻穿著睡衣，覺得有些冷了。

空氣裡彌散著血腥的味道，還有爆炸後刺鼻的汽油味，讓她覺得更加不適。

林寒露認真地看著她，雙眼一眨不眨，表情近乎貪婪。

林寒露輕聲道：“顏照影，我有一個請求，請你不要再離開我了。”

顏照影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她看了一眼靠在蜷縮在車禍現場的自己，收斂起了臉上所有的表情，冷漠地同林寒露對視著。

痛苦的感覺裹挾著仇恨湧了上來。

顏照影冷笑了一聲，指了指車禍中自己的屍體，嘴角翹起一個譏誚的弧度：“喏，這不就是我？你要是不能離開我，那就帶著我的屍體走啊。”

林寒露沉思了片刻，認真地回答了她的話：“我確實這麼做了。”

顏照影聽不明白這句話，煩躁地說：“夠了，我不知道你在演什麼，林寒露，你仔細看看，那裡躺著的就是我的屍體。直到臨死前，我還在給你打電話，希望能問清楚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

她的聲音漸漸拔高了，每一個字都淒厲無比，和著血氣，還有內心深處的悲苦。

林寒露靜靜看著她：“你是我的愛人。從頭到尾，一直都是。”

“彆說了，你真的不覺得你的話很可笑嗎？你的愛就是永無止境的冷漠？永遠缺席的節日？沒完沒了的吵架，還有不斷地撇清關係？和你在一起太痛苦了，林寒露。”

顏照影喘著粗氣，看著林寒露平靜的表情，抹了一把臉。

她的精神病可能更嚴重了。

不然她實在沒辦法解釋現在的情況——

她在夢裡，和自己夢到的林寒露單方面吵架，控訴對方的無情。

真是活見了鬼了。

林寒露站在原地，沒有動，隻是凝眸看著她，輕聲說：“我知道，這是你的心結，但我沒有辦法和你解釋。其實，我也有心結。”

顏照影忍不住“哈”了一聲。

她本想開口罵對方，看著林寒露那雙如寒星般的眼，那雙眼乾乾淨淨的，神奇地安撫了她現在的情緒。

顏照影將所有的話

都咽了下去。

平靜了一些後，她想起來這段戀愛關係的破裂，不完全是林寒露的錯。

最開始的時候，顏照影沒有意識到這一切的發生都來源於愛情，試圖抓著林寒露，將她當成治愈疾病的救贖。

她自以為溫柔體貼，愛得儘力，實際上她更多的時間裡，隻是沉迷於愛林寒露這個行為，而忘記了愛林寒露本人。

認識很多年，顏照影不知道林寒露的身世，也許是忘記了，也許是真的沒有關心過這件事。

她以為愛林寒露，隻要把最好的東西給她就可以了。

但大部分人把這當成是她對金絲雀的寵愛，而不是對戀人的喜歡。

林寒露心思敏感，面對她所質疑的一切，保持著沉默。

兩個人就這麼擰巴地在一起，擰巴地分手，擰巴地互相愛著。

顏照影垂下眼，看了看夢裡的林寒露。

在現實裡不能說的話，在夢裡說一下，好像也沒關係。

顏照影勾起唇角，露出一個粲然溫柔的微笑，種種情愫激蕩在胸腔裡，最終化成眼淚，從眼眶裡落了下來。

顏照影哽咽著說道：“林寒露，我一直以為我是恨你的，但現在我才明白，我隻是愛你愛得很痛苦罷了。”

林寒露慌了：“彆哭呀，顏照影，你彆哭呀，你恨我也沒關係的，你怎麼報複我都可以的。”

顏照影不答，她是個驕矜傲慢的人，即便在夢裡落下眼淚，也要仰起頭，讓眼淚不那麼快得落下去。

面前這個沉穩的林寒露急了，連忙走上前來，看動作是想抱一抱顏照影。

兩個人即將發生肢體接觸的時候，林寒露的身體像被砸碎的玻璃，在一瞬間碎成了一塊一塊，慢慢湮滅成灰色的粉末。

林寒露深深地看了一眼顏照影：“時間到了，我得回去了。顏照影，我想，我可能也不是冷漠，我在為了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感情不知所措……對不起，如果還有機會，我會做的更好的。”

顏照影張了張口，還沒等她說點什麼，林寒露就在她面前化成了一堆粉末，風一吹，就飄飄揚揚地卷走了。

這一幕的衝擊感實在太強了。

顏照影伸手去撈林寒露，隻撈到了一小片碎片。

她呆呆地站在一片狼藉的車禍現場，想著方才兩人的對話，心裡說不清是何種滋味。

隻有在夢裡面，她和林寒露才能坦誠相待，互相剝白心跡嗎？

一覺睡醒，天光大亮。

顏照影睜開眼看著天花板，心口仍停留著夢裡那樣的情緒。

過了一小會兒，她用手臂擋住雙眼，百般無聊地想，這個夢真是一個古怪的夢。

醒來差不多五分鐘的時間，夢裡發生的一切曆曆在目，每一幕都十分清晰，包括林寒露說話時的神態、聲調，都真實得不像是夢。

顏照影猛地坐了起來。

彆墅裡是她花高價裝的中控空調，隻要她進家門，溫度就不會有不

合適的時候。

眼下還是初夏，A市逐漸熱了起來，更不會讓她覺得冷。

在昨晚的夢裡，她不僅感受到了涼意、風吹佛的感覺，還聞到過血氣和爆炸後物體燃燒的味道。

顏照影深深吸了一口氣，做好了心理準備，緩緩攤開了手心。

一小片灰色細微的粉末從手心飄落了下去，正是她撈到的那一塊碎片。

灰塵飄灑下去，轉眼消逝不見。

顏照影的瞳孔猛地收縮了起來。

真的活見鬼了！

……

管理局的某一處，林寒露慢慢睜開眼，從傳送艙內坐了起來。

擁有小世界的權限，可以短暫地將精神體投放到這個小世界內。

但r-001的小世界情況特殊，接手這個世界這麼長時間，她隻找到這一次機會，再多的，她不敢冒風險去嘗試。

林寒露是獨自一個人來的，並沒有通知任何人。

對r係列的小世界，管理局一向是抱著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態度，她作為中層管理者，五分鐘的投放時長也不需要打申請。

林寒露從傳送艙裡爬出來，看了一眼實驗室四大排密密麻麻的艙體，扭頭走了出去。

傳送艙離監控室很遠，要穿過三個走廊，快到r-001世界的監控室時，林寒露撞上了一個同事。

這個同事資曆比她老，同樣也是中層管理者，相識多年，她很輕易地就看出林寒露的心情非常好。

“小林，怎麼今天這麼高興？”

林寒露微笑著點了點頭：“和很久沒見面的朋友聯係上了。”

“那這可是一件好事啊！誒，話說回來，你這朋友是哪裡的人？”

林寒露隨口編了一個謊話：“之前過任務時一個小世界的角色，我挺喜歡的，剛剛抽空去看了看，順便檢查一下世界運行狀況。”

“小林，你也太卷了吧，我們這些老骨頭是真的比不上你，你太恐怖了，說什麼看看朋友，其實就是去維護世界運行了吧！”

林寒露說：“什麼都瞞不住前輩。”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便各自離開了。

林寒露坐到了光幕前，打開報告表，同往常一樣，填了一個“無異樣”，便發了上去。

她看著面前的光幕，輕輕地摩挲著控製台，勾起了一個饜足的微笑。

心裡空蕩蕩的洞，終於被填滿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