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午的時候,許久未出現在街上的蛋子來了藥館。
蛋子來時塵不染正躺在躺椅上,臉上蓋了本話本子,還在睡。
聽到門口傳來腳步時,他這才慢慢拿下話本子,側眼看去。
蛋子仍然是那副樣子,隻是看上去沒此前精力旺盛。
他應當已經回過家,回了家後第一時間就來了這裡,手上抱著挎著一張毛臉的小黑,撐著門框氣喘籲籲。
看到藥館門還開著,他笑著鬆了口氣,道:“幸好還沒關門。”
塵不染把話本子放到一邊,略微坐起身支著手趴櫃台上,看著小孩走進店裡。
蛋子自覺主動找了個放在角落的凳子坐下,晃著腿看了眼四周,說起自己現在在跟著一位很厲害的修士學本事。
塵不染已經在大柳樹下聽人說過,於是不多說,隻點了下頭。
蛋子分享起了他這些日子學了什麼。
他不懂跟著修士學習意味著什麼,隻知道現在學的東西無論如何都比坐在學堂裡讀書有趣。
塵不染沒反駁他,隻點了下頭。
“師父給我說,明日便教我們學新東西,好像是畫符。”
蛋子晃悠著腿道:“到時候我給你畫好多好多張平安符。”
塵不染笑了下。
蛋子這來主要是因為他明日去師父那後需要在隔壁鎮一連待幾天不回來,覺得好幾日見不到,他今天便趁著最後機會跑過來聊聊天。
他一邊講話一邊摸摸小黑頭,小黑麻木閉眼,直接開睡,發出一陣呼嚕聲。
過會兒還需要回家收拾東西,蛋子在聊得嘴巴發乾後終於抱著小黑離開。
在他離開前,塵不染隨手給了把原用來下話本子的炒堅果,蛋子拿衣服兜著,道過謝後傻笑著走了。
衣服兜著東西,常年被抱懷裡的小黑隻能自己走路,慢慢跟在人後面。
跨出藥館門口時,小黑一轉頭,正好看到原本趴在櫃台上的人垂眼看向它。
停頓了片刻,小黑又抬腳繼續跟著蛋子離開。
月華散去,紅日漸升。
蛋子帶著自己昨晚收拾好的東西,清晨便去了隔壁鎮。
和他同行的是鐵子,同樣跟著修士學習的同鎮的朋友。
因著害怕山匪出沒,兩家的男丁都跟著同行,所幸沒遇著山匪,他們把人送到後就返回。
已經來過這邊許多次,蛋子兩個人已經熟門熟路。
師父是鎮上外來人,據說不太喜喧鬨,於是找了處安靜地方,隱在山林裡。
走在山路裡,已經能夠看到茅屋的屋頂之時,蛋子背後的包裹詭異地動了一下。
鐵子正好瞅到,先是被嚇得叫了聲,而後反應過來,壓低了聲音,道:“你把小黑帶來了?”
蛋子拍了拍包裹,道了聲“乖一點”,之後湊過頭和鐵子說:“它今天一直纏著要跟來,我會注意不要被師父發現的。”
他剛提到師父,樹林裡便傳來聲音:
“怎的了?”
面頰凹陷的男人站在樹後,突起的眼球裡的瞳孔對準他們。
鐵子連忙擺手:“剛飛來了一小蟲,已經飛走了。”
男人朝他們招手:“快來罷,其他人已經到了。”
蛋子和鐵子連忙上前。
說是其他人,實際上在這裡學習的人並不多,總共隻六個,男女都有,年紀相仿。
男人去準備今日修習時需要用到的事物,六個孩子留在堂屋。
蛋子兩人趁這時把身上包裹放下,這才注意到屋裡角落已經堆積了其他包裹。
他們這才得知,因為各種原因,其餘四人今日也將在這邊住下。
把包裹與其他人的包裹放在一塊,蛋子摸了摸包裹裡的溫熱觸感,略微思考,又把包裹拿起,藏到了屋裡角落的小方桌底下,藏時還順帶拍了下,小聲道:“不要亂跑。”
包裹裡的小黑完全不帶理他,動彈也動彈一下。
已經習慣了小黑的冷淡,蛋子接受良好,起身又回到鐵子身邊。
師父準備修習用具,準備了兩刻,待到他再出現時,屋裡瞬間彌漫開苦澀藥味。
藥味中似乎還夾雜了其他什麼味道,分不清楚,存在感也微弱。
師父也不多說,隻道:“這是之後需要用到的湯藥的味道,不用在意,去校場罷,今日教你們打坐。”
幾個孩童無疑有他,魚貫而出。
師父口中的校場實際上是茅屋附近的竹林裡開辟出的一塊地,不大,但對孩童來說已經足夠。
這邊不知為何,比其他地方都要來得陰冷些,幾個孩童不太愛來這邊,但師父讓來,他們便去。
第一次接觸到打坐,覺得有趣,幾個小孩原本邊學邊笑,而後看到在一側打坐的男人板下臉來,便收了聲。
前些日子的課幾個小孩覺得好玩,打坐剛開始時也還覺著新奇,後就覺著無聊,一動不能動,也不能講話,甚至比去學堂還無趣。
學堂裡至少還能在位置上和鄰座的同學私下裡扯來扯去,夫子在前邊看不到。這邊師父就在一側,他們完全分心不能。
待到所有人都閉眼安靜下來,男人站起來,視線從六個小孩間掃過,安靜拍拍衣袍。
打坐了兩個時辰,待到身體陰冷到不住地發抖之時,幾個學徒終於能站起來,回到茅屋裡去。
茅屋裡從來不算得溫暖,但比竹林裡好了不少,幾個人擠在一起互相取暖,試圖驅走身體內的寒意。
保持一個動作兩個時辰,不僅身體僵硬,還餓,但此時陰冷感完全蓋過了饑餓,胃裡還翻湧著,他們完全顧不上。
茅屋堂屋後有個房間,他們不能進,隻能師父進,這次也是,回來後他們一直在堂屋待著,師父去了堂屋後的房間。
等到對方再回來時,小門打開,之前聞到的藥味更加濃重了些。
男人的手裡提著一罐陶罐,藥味便是從陶罐裡傳出的。
男人凹陷的面頰上的肌肉微微抽動,笑了下,道:“冷了嗎?”
他把陶罐放桌上,轉過頭來說:“這是特熬的藥,可以驅散陰寒。”
陶罐重,以小孩的力氣拿不動,他便自己動手,挨個倒了六碗藥湯,遞給幾個孩童,看著他們把藥喝下。
藥湯苦,但熱,小孩捧著碗取暖,不願喝下,他便彎腰哄著對方喝下。
經常去藥館玩,家裡奶奶也經常吃藥,蛋子已經對藥苦味完全免疫,直接一飲而儘,其他人學著他的樣子一口悶。
下午的時候,天氣莫名陰沉下來。
藥喝了,陰冷氣似乎驅散了不少,身體舒服了,有人的肚子就開始發出一陣聲音,餓了。
幾個學徒帶來的包裹裡都有吃食,待他們去看時,卻發現幾個原本堆在角落的包裹已經不見了蹤影。
山間霧氣湧動,還有風吹,吹得外面樹木發出一陣聲響,枝葉拍打著窗戶,像是隨時可以直接破窗而入般。
“可能是在校場裡時被什麼人趁機拿走了,”男人皺眉,之後指向堂屋後的小門,道,“我這還有些吃食,你們跟我來罷。”
這是幾個學徒第一次穿過堂屋的這扇小門。
他們原以為之後是師父休息的地方,卻沒想到門後是是一段短短走廊,走廊後是一段不斷向下的樓梯。
男人讓他們先走。
蛋子跟其他人一起走著,想起了還在上面的小黑,走時沒忍住回頭向後看了一眼。
隻一眼,他瞳孔瞬間放大。
走在最後的男人拿著燈,燭火搖晃,映得本就單薄的臉更加消瘦了幾分,還笑著,笑容說不出的詭異,眼裡也不帶絲毫溫度。
注意到他的視線,師父問:“怎麼了?”
蛋子連忙擺手,轉過頭去不再看。
越往下走,之前聞到的藥味就更加明顯,還夾雜了其他味道,有些刺鼻,像是……蠟燭燃燒的味道。
樓梯的儘頭是一個洞穴般的地方。
洞穴周圍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紅燭,中央是幾乎鋪滿了地面的各種雜亂的紅色線條,線條的中心是一個黑色圓盤,圓盤上有六道刻痕。
幾個學徒往前走,不斷環顧四周,發現這邊看上去不像是有什麼吃食的模樣。正欲回頭詢問師父時,卻看到了對方抑製不住的笑。
——六個人皆進了陣法之內。
一瞬間,不知從何處響起的金屬聲驟然加大,灰黑鐵柱從頭頂而下,霎時將他們籠罩其中,逃離不得。
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幾人呆愣站著,不知作何動作。
終於反應過來時,鼻腔間已經儘是紅燭燃燒的味道,胸腔灼熱,呼吸不暢,呼喊不能。
他們不知道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隻知道這裡遠離地面,無人來找,也無人察覺。
逐漸呼吸不上來,最先便是鐵子先咳嗽出聲。
面頰凹陷的男人還在繼續慢慢點燃剩下的特製紅燭。
地面下燭火烈烈,地面之上,傾盆大雨已然瓢潑而下,一尺之內難見人影。
無人樹林之中,茅草屋前,穿著蓑衣的人站至簷下,取下頭上鬥笠,露出滿頭白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