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樹林子裡的形勢來看,唯一的閒雜人等就塵不染一人。
商隊領隊看著斯斯文文,實則一個頂倆,狼群逐漸意識到不對,頭狼一聲嚎叫,原本還在猛撲向人的灰黑色身影逐漸後退,之後閃身消失在了樹林裡。
一場纏鬥下來,塵不染的作用就是掏出自己的果乾給其他人補充體力順帶平複心情。
狼群散去,安撫了受驚的馬,一行人抓緊時間檢查了車上的貨物,繼續趕路。
路上塵不染又和商隊領隊湊到了一堆,剛出了一身汗,商隊領隊還在拿著之前那把扇子狂揮,解釋道:“做生意會與那些宗門接觸,所以跟著粗淺學了兩招。”
學的本事算不得多高明,但也能用來趕一下狼群。
塵不染也象征性用手給對方扇了兩下,誇讚道:“挺厲害。”
越過了這個有狼群的山脈,距離蘇州就近了。
沿途風景逐漸從山林變為村莊,途經了有驛站的小鎮,路上逐漸有了其他人,開始變得熱鬨起來。
過了關口,前面便是蘇州城,塵不染在這裡和商隊分開。
他進城的時候已經算不得早,太陽落了大半,落日餘暉已經逐漸沉進青山,他找了家酒樓住下。
酒樓的酒沒方瑜他們家釀得好,但塵不染從來不挑,隻要有喝的便好。
身上風寒未好,他沒往人堆裡湊,找了酒樓靠窗的地方坐下,這才能夠短摘下冪籬,周圍無人,往外看便可以看到繁華街道。
這裡像是在準備什麼節日,路上張燈結彩,好不熱鬨。
外面熱鬨,酒樓裡也熱鬨。隔著一段距離坐在幾桌開外的幾個人喝了酒,正上頭,說話聲音越來越大。
借著他們的口,塵不染得知城裡弄這麼隆重是為了祭拜河神。
蘇州多河道,除了陸上商路外,水路也同等重要,大多貨物都從水上運,為了祈求河道無風無浪,這裡人每年都會祭拜河神。
他曾來過一次蘇州,但已是很多年前的事,當時來得匆忙也走得急,還未來得及聽說有這個習俗。
手上剛拿起酒杯,塵不染察覺到了什麼,探頭再次看向窗外。
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多了幾道慌亂人影,他們穿著統一的藍色衣裳,走在人群裡左顧右盼,像是在找尋什麼,急得出了滿頭的汗。
他們就這麼突然出現,又快速離開。
塵不染收回視線,垂眼慢慢喝了口酒,一壺酒喝到底,結了錢後他直接回了房。
看了整晚的話本子,他第二天早上沒能起得來,直到陽光照亮整個室內的時候才睜開眼睛。
簡單洗漱清醒了下腦子,嗓子略有些痛,陳不染就著酒壺裡剩下的酒吃了兩粒藥,戴上冪籬去周圍遛圈。
昨日到的時候他已經繞著酒樓附近走了一周,知道這邊有個取藥的地方。
在他還在睡的這個早上,這邊的街道又一個大變樣,路上多了不少賣花燈的攤販,還多了許多大紅燈籠,一條街從頭看到尾喜慶無比。
取藥的店在街尾,現在這個點正好沒什麼人,塵不染進去的時候,店裡的店主還在隔著窗戶看河面,注意到有人進店後才收回視線。
老板看上去已經有一把年紀,頭發跟剛進來的塵某人一樣白,隻是更稀少,身形佝僂,一雙眼也無甚光彩。
他伸手接過客人遞來的列著藥草的單子,看到上面一連串的藥名,眼尾一抽,抬眼看向站在對面的人,像是在辨彆是真拿藥還是在拿他尋開心。
塵不染自然不是拿人尋開心。
店主轉頭去拿藥,他站著沒事,也轉頭看向窗外河面。窗邊有個玉白花瓶,裡邊插了支花葉已經萎蔫的梨樹枝。
這邊約莫是蘇州最寬的河,一眼看去比其他地方開闊了不少,河中心飄著船,上面有人在加緊搭祭台樣的精巧台面。
店主回頭時注意到他在看窗外,於是道:“祭典今晚上在這邊舉行,那邊便是祭台。”
塵不染還未答話,他說:“我不信有河神。”
塵不染:“是嗎。”
可能因為店主天生喜歡聊天,也可能是因為抓藥確實漫長又無聊,兩個人斷斷續續,也算是聊了會兒天。
店主不信有河神,但他老爺子信,自打他小時候有記憶起就不斷給他講河神當年護蘇州之事。
踏月而來,浮光滿河。
這是老爺子最常說的一句話,至死都在極力向他描述那個場面。因為聽得太多,儘管人已經走了幾十年,他都快忘了對方的樣子了,這句話卻還死死記得,忘也忘不掉。
塵不染笑了下:“若是真有,我也想看看。”
店主把打包好的藥遞給他。
塵不染接了藥,之後探過身問:“你知道這邊哪裡有賣話本子不?”
店主指了個方向。
得益於店主的指路,塵不染喜提話本子兩堆。
提著兩大堆話本子回到酒樓的時候,他在門前不遠處被兩人攔下。
兩個人身上的衣裳眼熟,和昨晚看到的從街道上經過的人的衣裳一致。其中一人擦了把額頭的汗,問道:“請問老先生可否看到過一個上邊有珠寶的黑匣子?”
對面這個人頭上戴著冪籬,看不清楚臉,但依稀能分辨出冪籬之下的白發。
對老先生這個稱呼接受良好,塵不染搖頭,隻道:“未曾。”
其中一人當即白了臉,眼裡現出絕望,訥訥道:“那封印已經撐到了極限……”
他剩下的話在一邊的人的瞪視下衝洗你吞進了肚子,兩個人又匆匆離開,前去詢問其他人。
塵不染提著自己話本子進了酒樓。
緣分這東西確實玄學。
腳剛踏進酒樓,他就在酒樓一側看到了之前分彆不久的理應還在其他地方做生意的商隊一行人。
沒想到還能再遇,對方顯然也一愣,之後抬手打招呼。
秉持著禮貌待人的態度,塵不染先是仔細把手裡話本子放好,之後站直身體順口一問:“你們怎的在這?”
領隊說:“收貨的人被偷了東西,現在還在找,隻得在這邊等他們事情解決完再交貨。”
這幾天無事,他們也隻能找個地方下榻,等著對方點貨。
塵不染點頭。
手邊還有心心念念話本子,他沒有再多待,轉身剛欲上樓,領隊又道:“聽說今夜有祭典,還能放花燈,你不若與我們一同去看看?”
塵不染應了聲,提著兩手東西上樓。
其他人這才發現,這個人病,但似乎沒他們想的那般虛弱,提著數量可觀的書本仍舊像平時一般走路。
然後他們就看著剛走至二樓的人放下手裡東西,手握成拳,顫巍巍伸手垂了幾下老腰,似乎還咳了幾聲。
“……”
樓下商隊一行人覺得他們還是不夠了解這個人。
塵不染揉著老腰回了房間。
整個下午他都是在躺床榻上看話本子中度過。
蘇州的話本子很敢寫,故事很離奇很曲折,還斷在了關鍵的地方。
最後一頁翻完的時候,塵不染沒忍住咳了兩聲。
很難想象這個話本是什麼人在什麼狀態下寫出來的。
一本話本撐一下午,等到床榻上的人再支著腰坐直時,這才發現窗外天空已經完全黑沉。
天色暗,但是街道燈火幢幢,人聲鼎沸,一片熱鬨。
商隊的人正好敲門尋他一起去看祭典。
在酒樓歇下後他們都換了身衣服,不像趕路時一般風塵仆仆,領隊換了身墨色長袍,手上拿把折扇,看上去從學究變成了貴胄世家子,貴氣了不少。
塵不染一如既往的麻布衣裳加冪籬,冪籬遮住了滿頭亂糟糟白發。
今夜外面確實熱鬨,滿街都是人,瞅上去比白日還要多不少,白天沒什麼光彩的花燈到晚間便亮起來,滿街都是,一片明亮。
塵不染視線從眾多花燈中掃過。
注意到他的視線,走在一側的領隊道:“若是喜歡便挑一個。”
塵不染收回視線:“看看就好。”
領隊最後還是給他挑了一個,連帶著身後的幾個大漢也不例外,一行人人手一個花燈,整整齊齊。
祭台在的地方今天已經去過,離這不遠,但人多,在人群中緩慢移過去需要不少時間。幾個大漢買了心心念念的蓮花花燈,一行人約著一起去河邊先把花燈放了。
河邊人正多,岸邊星星點點,全是各式的花燈,有人起身離開,一行人正好補上空缺,站至岸邊。
河水緩緩流動,河面上的花燈跟著流轉,順著水流的方向慢慢向前漂去。
塵不染原本在一邊看著,之後悄無聲息融進人群。
待到領隊再回頭時,原本站在身後的人已經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