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望飛半晌不語,徐韶華索性說的更直白了些:
“或者說,劉先生可曾對你有所求?”
安望飛原本因為自己僅剩的那塊遮羞布在徐韶華的眼皮子下面扯開而尷尬難言,可等聽到徐韶華之後的話,他不由身體一僵。
無他,劉先生早在秋假之前,還真的特意關懷過他在甲班過的如何,而彼時的他鼓起勇氣,小心翼翼的向劉先生說起自己被欺淩之事。
但劉先生聽罷後,卻隻是一笑置之,讓他包容些同窗玩鬨,也徹底讓安望飛那顆想要求助的心死了。
至於劉先生當初可有說什麼其他的……
安望飛記性不錯,這也是安父會把厚望寄托在他身上的原因,不多時,安望飛便有些猶豫道:
“那日,劉先生似乎提起……他案頭的硯台不小心摔壞了。”
而安望飛家裡,真的有一方古硯!
安望飛當時並未將二者聯係在一起,可是今日將二者對照起來,這未嘗不是當初劉先生的暗示呢?
安望飛隻覺得自己這個念頭荒謬無比,那可是他的先生啊!
他打心眼尊敬的先生!
“是與不是,一試便知。”
徐韶華垂下眼簾,語氣輕飄飄道:
“說起來,劉先生這一病,也病的夠久的了,也該痊愈了。”
徐韶華的聲音不大,甚至有些低,幾乎隻在安望飛的耳邊回響,可是安望飛本就繃緊的神經還是下意識的跳了跳。
安望飛咽了咽口水:
“那徐同窗的意思是……”
徐韶華看著安望飛那因為不知所措而無處安放的眼神,笑了笑:
“安同窗且附耳過來。”
二人低語一番後,明明秋高氣爽的天氣,安望飛整個人卻仿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
他完全無法想象,眼前的少年是如何從自己的隻言片語中推敲出那些他早就忽略的一乾二淨的蛛絲馬跡!
但也正是因為,安望飛心裡的天平也已經開始傾斜。
徐韶華簡單和安望飛說了幾句話後,便與安望飛彆過:
“接下來的幾日,安同窗若是落單便可待在膳堂,我觀那些許家子弟還是有所顧忌的,其他的一切等劉先生回到學堂在做打算。”
“好。”
徐韶華叮囑完後,便抬步離開了。
安望飛擦了擦額角的汗水,卻不由有些微微出神,其實,他並不願意去膳堂,他帶來的點心已經足以果腹。
更重要的是,他……不願意在人堆裡活動,他總覺得他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用鄙夷的眼神看著。
卻沒想到,這件他一直藏在心底的事,少年也能想到,還特意叮囑他。
清風拂過,安望飛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他這一次好像真的找到了一個不得了的人物。
……
劉先生是在三日後複課的,而在學堂裡,安望飛看到劉先生那張白面微須的臉時,整個人身上已經不自覺的起了一層白毛汗。
而劉先生此刻也正目光隨意的在下首掃過,他的目光很是溫和,可若是仔細觀察,便會發現他的眸色分外深沉。
仿佛,是獸類在巡視自己的領地一般。
“諸君晨安。”
劉先生噙著淡笑,坐在上首的桌案前,手持一把白羽扇,一襲青衫,端的是溫潤如玉,端方君子。
“先生晨安。”
諸學子齊聲回道,劉先生簡單說了兩句,便讓眾人開始誦讀經書,而他的目光卻依舊在人群裡遊移。
直到,他看到恨不得將自己整個人埋到桌子底下的安望飛。
安望飛還是以前那副上不得台面的商戶子的模樣,這些日子也不知他可安好?
劉先生唇角笑意加深,卻沒有多言。
殊不知,安望飛這會兒借著吟誦的時間拚命的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
也不知是否是他的心理因素,他總覺得有人在盯著自己。
安望飛緩緩地,輕輕地抬起頭,下一刻,他與劉先生的目光相交,整個人像一隻受驚的兔子一般,僵直在了原地。
一息。
兩息。
不知時幾息,他才終於裝作不經意的挪開了目光。
整個早課顯得分外的煎熬,好容易熬到鐘聲響起,劉先生叫了散課,課室內的氣氛陡然一輕。
與此同時,安望飛已經下意識的緊張起來了。
鑒於這幾日他都是在熱鬨的膳堂裡避過甲班那些許氏子弟的欺淩,是以他前往膳堂的路變得更加艱難起來。
這會兒,劉先生還沒有走,可是一些學子看著安望飛的眼神已經開始不對起來。
安望飛下意識的攥緊的手中的書,忽而聽到上首傳來一陣讓他心頭陡然一輕的聲音。
“安望飛,你隨我來。”
劉先生一句話便將那些困擾安望飛許久的覬覦惡劣的眼神擋了下去,劉先生看著安望飛鬆了一口氣的模樣,輕輕搖了搖扇子。
安望飛跟上了劉先生的步子,頭一次無畏無懼般在課室的正中間走了過去。
可實際上安望飛的腦子昏昏沉沉,就連劉先生時不時撇過來的眼神都讓他渾身僵硬。
師生二人在劉先生的房間一坐一站,劉先生仔細的問了安望飛的近況,似乎很是擔心他的樣子。
等聽到安望飛說一切都好的時候,劉先生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但隨後隻是溫和的說了句“那就好”。
過了一會兒,安望飛自覺時機合適,終於說出了早就準備好的話:
“對,對了,劉先生,此前聽您說您的硯台摔壞了,我家裡正好有一方前朝慕熙丞親手雕刻的古硯,您可喜歡?”
安望飛一面說著,一面小心翼翼的看想劉先生,而劉先生聽了安望飛的話,打著扇子的動作一頓,這才淡笑道:
“若是你孝敬先生的,先生豈能辜負你的美意?”
而隨著劉先生話音落下,安望飛心裡狠狠一沉。
隨後,他竟敏銳的察覺到劉先生的態度變得親近了起來,不光如此,劉先生甚至將書童為他提來的飯菜也都分了安望飛一半。
這一瞬間,倒是師生相得。
等用過了飯,安望飛這才起身告辭,隻是等走出門後,安望飛下意識回頭看去。
秋日午後的陽光並不炙熱,可在它的映照下,屋內器具的陰影如流淌的黑水一般,緩慢爬行,仿佛浸染了整個屋子。
而劉先生正在其中安坐。
安望飛僵硬背脊走到劉先生看不到的地方,拔腿就跑,好容易等他看到膳堂時,正好看到徐韶華正在外頭與他那小侄子說笑。
安望飛咽了咽口水,又揉了揉臉,這才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