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至於和他反目成仇輸光了一切的人——”
“是跳板。”我反應很快。
父親停下腳,凝神看了我半天,抬手摸我的頭。“好孩子。”
兩位老人家的婚紀晚宴原本要去鄉下莊園裡辦,恰好碰上航空管製,賓客多有不便,地點就改在了市中心彆墅裡。
韓老頭上周剛拔了管子,不宜久站,雄風卻不能有損,他不肯當眾坐輪椅,於是被安頓在沙發上。
宋楚在前廳迎接客人。
韓家宅子裝得宛如音樂世家,牆上粘滿了珍藏黑膠唱片,隨處可見的樂器,錄音設備。
傅膺白聽從我的指示,花大價錢買了支諾曼限量版話筒作為獻禮。
他進門,宋楚對他多笑了兩笑。
我和韓多恢先在露台上招呼客套了一圈,目送最後一家客人的車開走,才進屋。
“還有一個多月吧?都這麼大了。”宋楚對我的肚子發出感歎,熱情中有些誇張的成分。
我們抱了一下。
抱完,他一手仍牽著我。“外面太多人抽煙了,我們進裡面。”說著瞅向韓多恢。“讓他去忙吧。”
我被領去了小客房。
宋楚在前面帶路,穿廊上明一段暗一段亮著壁燈,光灑下來,一路上黃花飄搖。他年紀剛過50,從背影看身段風流,也才不過30多歲的樣子。
韓多恢說過,他母親仿佛永遠不會老。
韓老頭大了我父親近一輪,有過兩段婚姻,都是和Beta,等到與宋楚結合,已成了老夫少妻。遵從老夫少妻的尋常規律,韓老頭對宋楚捧若珍寶,極儘寵愛,宋楚操勞的事少,輪廓平滑,歲月大概都忘了經過了這麼個人。
Beta本來衰老得也慢。
韓多恢想不通父親為什麼那麼鐘情他母親,一個姿色中等,性冷淡,瓷片般的Beta。
韓老頭大學時期組過樂隊,立誌於進入樂壇,後來繼承了家業,也便放棄了浪漫的夢想。
“他在我身上能看見他年輕時的想象。”宋楚尋思著說,“夢想不就是冰冷又遙遠的。”
他斟了杯熱飲遞上來。
聊天的話題很零散,街上的遊行,前天電視台的采訪,孕期反應,家庭關係,心事,以及Beta特須注意的產後低潮期。
氣氛始終透著微妙,那種掩飾在禮貌下的刺探,關懷眼神後面的審視,我感覺得到,他也是。所以三言兩語過後,兩人雙雙拉起了防禦係統,話題也便很難深入,揭開得浮皮潦草,收束得點到即止。
同類中的同類,惺惺相惜之餘,又難免互生抵觸。
人就是這麼奇怪,在茫茫人海中尋覓同類,這個同類最好要扮演知音的角色,不能是另一個自己,更不能是敵人。
“我懷韓多恢的時候,從來沒那樣討厭過自己。他打亂了我的計劃,也打亂了我的身體。”宋楚回憶。
我也是。
“我這孩子算不上聰明,勝在聽話刻苦,沒惹紈絝子弟的麻煩。我從來不給他定要求,我希望他也彆對我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說到這他一笑,“你呢,考慮過當個什麼樣的家長嗎?”
我都沒想生孩子。“等當上了再說吧。”
“你覺得你丈夫怎麼樣?”他忽然來了興致。
韓多恢有兩個角色,他是兒子,他是丈夫。
現在,他的母親給出了他作為兒子的分數,我再給出他作為丈夫的分數,相加除二就能得出平均分了。
時常,我不由地同情韓多恢,從兒子成為丈夫,他的每個角色都不可免於冷冽嚴苛的評估。
在他母親認識裡,他智商120,理論上是個聰明人,實際卻發揮不出極致。
他於我則基本和他那根能膨脹到18厘米長的家夥劃等號。
“他是個好丈夫。”我為丈夫拉了點分。這倒是句肺腑之言,韓多恢體面,識相,安分,要是下身能乖乖的減少挺立就更好了。
宋楚頭微微側傾,他忙了一天,眼神好似燈罩上飛倦了的蟲子,在我臉上兜了幾下便散下去,落在我手中的信封上。“你們有份大禮要送我們?”
我拆開信封,抽出一張賀卡。“你想過目的恐怕不是這個。”
韓多恢把那張藏有絕頂機密的信封夾在外套裡,兵分兩路,謁見韓老頭去了。
宋楚接過賀卡,視線掃過上面的裱花字體,手指一鬆,賀卡飛在了桌上。
他站起身,拉開窗簾,望向窗外的街景,不再面對我。“你馬上要進董事會了吧?”
晚宴開幕。
宋楚被請上台致辭。
現場隻有致辭台照著大燈,底下十來張圓桌上隻點了燭台,追光燈曳過人群,如夜海上下沉的月亮撲向他,框住了他,毛毛的光暈裡隱約又浮現出他丈夫較粗獷的形象。
一個嫦娥,一個吳剛。
嫦娥欠下身,窈窕身軀像條蛇纏住他的吳剛。
吳剛留了一臉胡子,偏薄的雙唇遮蔽在灰白叢林下,嗡嗡說了句什麼,卻看不清口型。
“一眨眼我和我丈夫結婚有30年了,要知道,對我們這樣的家庭來說可不容易。”登上台,理了理上衣下擺,宋楚不急不慢地發言。
台下響起捧場的歡笑。韓老頭微笑著聳肩。
“很多人問我,你們是怎麼做到的?”
“我想,伴侶就像一對戰友,家庭便是一支軍隊。共同的敵人,向往的疆土,永不停歇的腳步,有了這些這支軍隊就能走下去。”
“我不是個樂觀的人,我無數次構想過瓦解的那天。將軍想要拋棄小兵,小兵想當將軍,景願出現分歧,軍隊擴充的過程中有人引狼入室。”
他目光逐個掃過台下人,尖猛地與我相交。
“我們這支軍隊已經擴充到了4人,不,5人。”
現場焦點都投向了我的肚子,我低頭看看它。
宋楚雙手交握於身前,收腹敞肩像個端莊的氣象播報員。“我丈夫有個決定,托我向大家宣布。下周,周襄將加入韓氏董事會。”他單邊眉毛輕輕一顫,留了半句話銜在齒間。
韓多恢手伸過來,在桌下握住了我的手。
“帶著他肚子裡的野種。”
宇宙大爆炸前般的沉寂,繼而是沸騰。
韓多恢的手鬆開了。
第14章
韓老頭曾是家中那個不受寵的次子,前半生都在爭鬥的漩渦中雌伏忍耐。他30歲那年,弟弟犯了經濟罪被驅逐海外,哥哥濫用藥物死在了浴缸裡,他搖身一變成了攪動漩渦的那個人。
“他未必不想爭呢,開局沒拿到門票有什麼辦法。”我說。
和許多伴侶一樣,我和韓多恢不免俗地也八卦雙方的父母。
“你老這麼想彆人。”他和我交換冰淇淋吃。
“我喜歡你爸爸。”
“喜歡他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