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最後當然沒擠成。
恰好阿豐徒手拎了好幾把椅子過來了。
虞禮接了一把, 挨到江霖旁邊放下,像是放心了:“現在不需要擠了。”
江霖嘴角輕微地扯了扯,不太友好的視線投向阿豐。
後者完全沒覺察出這份微妙的怨念, 反倒和後一步跟來的蘭嵐聊得開心。
蘭嵐抬著胳膊,用手背抵了抵滴落到下頜的薄汗:“不好意思啊,還要麻煩你幫我搬椅子。”
“哪兒的話, 還不是因為我們家孩子占了位置。”阿豐笑得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 順手褲兜裡摸出一條湖藍色的手帕來,“不介意的話用這個吧,放心, 特彆乾淨。”
蘭嵐猶豫了片刻便禮貌地道謝接了過來:“謝謝, 這個時代隨身帶手帕的習慣很少見呢。”
阿豐憨笑而不自知:“害, 是前陣子定製職業裝時送的贈品而已。”
蘭嵐:“……原來如此。”
隻有關注到他們的江霖一陣無語。
不遠處開始清場, 機位也架起,應該是要準備拍下一條了。
虞禮大部分關注點都在池淼淼身上, 擔心她會不會緊張,這麼點時間看劇本會不會忘詞——啊, 也可能她並沒有台詞。
直到越珩突兀的聲音響起。
“話說禮禮啊, 我覺得你同學還蠻適合演戲的嘛, 剛才在試戲對戲的時候劉碌都誇她有靈氣。”
劉碌,也就是這部劇的導演。整個片場上下大概也就越老板能這麼自然地直呼對方本名。
中間隔著一個江霖, 虞禮看向越珩時,上半身微微前傾:“……啊?”
倒不是沒聽清,就是有點茫然。
越珩摩挲著下巴, 繼續補充道:“而且池淼淼外形條件也很不錯啊,雖然現在五官還沒完全長開,但妝後已經不遜色很大部分女明星了, 哎你們說她拍完今天的戲有沒有可能會萌生出想進娛樂圈的想法?如果是這樣的話不如簽我這兒出道怎麼樣?”
他話音剛落,江霖和蘭嵐同時出聲。
“你星探啊?”
“這不是您該管的事兒,老板。”
蘭嵐還面無表情地多補了句:“也請您不要總是想一出是一出,容易給彆人帶來困擾。”
很任性的越老板“嘁”了聲,也學著虞禮一樣,前傾半身:“妹妹覺得呢?”
虞禮對上他饒有興致的眼神,微微語塞了片刻,最後隻說:“不知道……”
越珩重新靠回椅背上,口吻染上些許故意為之的遺憾:“也是,想這些有點早哈,畢竟你們都是高三生,學習最重要。”
對。虞禮在內心點頭,就目前而言,確實沒有比高考更重要的事兒了。
連蘭嵐也在旁邊對越珩趁勢強調:“您能理解這一點實在太好了,所以請務必將那些亂七八糟且天馬行空的想法收一收。”
越珩:“……倒也沒有那麼不切實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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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學期剛開始,課還沒上,全體高三就先集中在大禮堂,聽老校長用渾厚的嗓音開了近一個小時的動員大會。
以“致全體高三同學”為開頭,接下來每句話都圍繞著“全力以赴迎接高考”而展開。
這也是一中曆年來的傳統了,每屆高三的必經之路。
老校長緩慢的語速及格外多的停頓和斷句將這場演講時間拉得更加漫長,台下多數同學聽得昏昏欲睡。直到演講最後,校長突然來了句激昂的收尾,一句飽含強烈情感的“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瞬間炸麥,也瞬間讓所有百無聊賴的人徹底清醒。
楊宛宜正打著盹,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索性被旁邊的虞禮及時攙了把。
“嚇死我了……”楊宛宜撫著胸口心有餘悸道。
“沒睡好嗎?”虞禮關心道,“你黑眼圈看起來好重。”
楊宛宜悲壯地點頭:“複習到很晚,很晚。”
誰讓她暑假大部分時間都是玩過來的,提前返校的那幾天也沒辦法彌補之前的劃水行為,明天就是開學考了,要是再退步,保不齊是要被媽媽擰耳朵。
“臨時抱佛腳的作用不是很大。”池淼淼冷靜道。
楊宛宜:“……”
楊宛宜:“請不要在我正抱著的時候打破我最後一絲希望。”
池淼淼:“我隻是告訴你實話。”
楊宛宜:“我不想恨你。”
池淼淼:“那還需要我幫忙押題嗎?”
楊宛宜:“其實我想說的是,我愛你。”
對話發生在自己左右兩邊,虞禮夾在中間聽著,忍俊不禁地輕笑。
這次開學考是校內老師自己出的卷子,主要以檢驗複習成果為主,出的題目內容大部分都是按照一輪複習的進度來,基礎題型較多、也較為簡單,不過為了拉開分數,也安排了幾道複雜的大題。
考完試,再等待改卷批閱,出成績那天正好是周五。
早上在看到那張由夏漣漪提前從辦公室順來的成績單時,虞禮第一反應是:看來可以把香水送出去了。
江霖的排名比上次期末考確實進步了。
甚至進步得有點離譜,直接從第八前進到了第四,雖然看似隻進步了四位,但越靠前的排名追趕也會越困難,因而嚴格意義上來說已經特彆厲害了。
大概他們暑假堅持的學習計劃真的很有效果,連虞禮自己也排到了第二名的位置,當然第一肯定還是雷打不動的池淼淼。
“現在咱倆名字挨在一起了。”池淼淼腦袋湊過來。
“班排確實是這樣,”虞禮覺得自己能進步也少不了她平日在旁邊的幫助,彎著眼笑起來,“希望有朝一日段排也能挨著淼淼。”
就是有點難,畢竟每個班都有成績突出的尖子生,大家你追我趕的,誰都不會鬆懈。
虞禮是趁中午空閒的時間去給江霖送的香水,這時候班裡已經把這次考試的成績單發下去了。
知道今天出成績,所以早上出門時提前把禮物裝在包裡了。
虞禮連恭喜之類的祝賀都準備了兩句,本想在遞上香水時就說的,走到後排江霖的位置旁,才發現他貌似沒有想象中那麼開心。
反而面色帶點愁雲,眉頭鎖著,眼神一瞬不瞬地盯著桌上攤開的成績單。
……所以他不開心是和成績有關?進步那麼大也不開心嗎?
虞禮不甚理解,在他旁邊的位置落座,然後問出了心裡的疑惑。
而後就見江霖長長地吐了口氣。
嘴裡呼出來的氣吹動了搭在額前的碎發。
他頭發又變長了,得在再次變成“浪子”前抽空去理理才行。虞禮出神地想到,時間過得好快啊。
下一秒江霖的動作又把她嚇了一跳。
隻見他依舊面向桌面,而後竟然直直地向桌上倒下去,整張臉埋在成績單上,額頭似乎不輕不重地在桌面上撞了一下,發出一聲“咚”來。
虞禮:“……”
她小心翼翼地湊近他,聲音也不由放得很輕,湊在他耳邊就跟咬耳朵似的:“那個…你沒事吧?”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從沒見他這樣頹喪過,感覺事態很嚴重的樣子。
江霖耳尖不動聲色地動了動,喉嚨裡發出一聲短促的“唔”。
虞禮有些為難,她不太擅長安慰人,何況也不知該從何安慰起。追問的話會不會顯得太多管閒事了呀,但他這個狀態又很令人擔心。
短短幾秒的時間,她腦子裡思緒萬千,,差點都要抬手拍拍他的背了,結果——
江霖沉吟:“我考得太好了。”
虞禮:“……”
她剛抬起的胳膊又放了回去:“……什麼?”
是幾乎都要懷疑自己聽錯了的程度。
“考得太好了,”江霖終於緩緩起身抬頭,“沒想過居然能進前五。”
剛才額頭在桌上敲的那一下是實打實的,儘管不痛,但他皮膚偏白,額上顯出的紅印也格外明顯。
虞禮嘴巴張了張,好不容易成功組織語言:“這不是好事嗎?”
她把一直拿在手裡的香水擺到桌上,想了想,又壓到他那張成績單上,“說好的考試進步的獎勵。”
不過因為不是什麼秘密了,也就沒什麼驚喜感,至少她是這麼認為的。
江霖握住包裝得很精致的香水盒子,語氣幽幽:“下次是不是沒有了。”
虞禮茫然:“嗯?”
江霖向她扯出一個“脆弱”的笑容,惆悵道:“下次大概率是不會進步了,不,可能還會退步,畢竟這次考得好是因為很多人暑假懈怠了,加上有好幾道大題咱們之前正好看過原題型,瞎貓碰上死耗子給我解出來了,放在平時我可能還是做不出來,所以綜合來說這次考試成績並不能算我真實水平,那麼下次月考大概率是要退回去,既然已經知道結果了,那你下次也不用給我準備了。”
他跟念經似的張口就是好長一段話,再配上這種有氣無力的語氣,虞禮差點聽得雲裡霧裡。
好在還是理解了他所表達的意思。
啊……
所以隻是在惆悵下次可能沒有禮物的事嗎?
虞禮很難不感到詫異,同時忍不住心想,他平時也沒那麼幼稚啊,又不是小朋友了。
“對了,這是你的。”
正為無聊小事惆悵的小少爺左手伸進桌洞,也拿出一隻提前準備好的盒子來遞給她,“恭喜你考了全班第二。”
好像也是香水。
虞禮下意識道謝,更多是感到意外:“為什麼要送我呢?”
江霖晃了晃自己手裡的盒子,撇嘴:“我是那種隻進不出的人麼?說了啊,恭喜你進步到第二了。”
所以這也算是進步獎勵。
虞禮後知後覺意識到,突然收到禮物的自己比想象中要開心很多,是努力的嘉獎、也是付出被看到的證明,也就好像突然理解了一點他對獎勵的執著。
“那我下次是不是也沒有禮物了?”她歪頭問,“畢竟我都第二了,而且第一可是淼淼。”
江霖微愣,很快反應過來:“你段排名肯定還是會進步的啊。”
虞禮把他剛才說的話還回去:“可是就像你說的,這次考試也不能算是我的真實水平吧,包括那些熟悉的大題,我也是做了原題才做出來的啊。”
江霖下意識地反駁:“怎麼不算真實水平,這也是你日積月累的成果吧。”
……怎麼會有人雙標得這麼理所當然。
虞禮有些無奈地彎了彎眼,最後思忖數秒:“其實成績起起伏伏是很正常的,隻要不退步得太誇張就可以吧。”
江霖追問:“誇張的定義是?”
想到他上學期期末考是第八,虞禮想了想,提出:“跌到十名以外?”
江霖很嚴謹:“也就是說,下次隻要保持在十名內就還是有禮物。”
“……是的。”虞禮忍不住要想,這個人是有多喜歡收禮物啊。
而且他們居然為這種微不足道的話題聊了五分多鐘。
少爺滿意了,也不再瞎惆悵了,三兩下拆了手裡香水的包裝,拆出瓶子後對著空氣輕輕噴了一下。
頓時清新的山茶花香氣在這片小範圍內彌散,是淡淡的,很舒服的味道。於是他又連著噴了三下。
自己噴完了,還不忘催促虞禮也把他送的拆開聞聞看。
所以沒猜錯,果然他送的也是香水呀。虞禮聽話地解開盒子上的蝴蝶結絲帶,拿出裡面透明色的瓶身,沒像江霖那樣直接朝空氣噴,而是照舊噴在手腕上。
腕部微涼的觸感伴隨濃鬱的香氣一並傳入感知。
虞禮不用抬高手腕就能嗅到撲鼻而來的馥鬱花香,香濃但並不熱烈,她眨了眨眼:“梔子花?”
江霖對自己品味還是很自信的:“喜歡的吧?”
“嗯,喜歡。”
然後江霖眼睜睜看著這個上一秒點頭說“喜歡”的人,下一秒把這瓶香水裝回了盒子裡。
他有點不滿:“就噴那麼一下啊?”
虞禮不好意思當他面說不想在學校裡噴,畢竟雖然梔子花的香型很好,但也真的太濃了,多噴一下都會吸引前後左右同學注意的吧。
“太香了,我更想帶回家再用。”她硬著頭皮說完,怕他再問,便率先想轉移話題,“啊那個,你額頭疼不疼啊?”
江霖微頓。
虞禮指了指自己眉心往上那片位置:“大概就是這裡,剛才你趴下去的時候敲在桌子上了,現在還有點紅呢。”
江霖壓根沒什麼感覺,當然也沒注意額頭紅不紅,但在看到她眼裡那點很自然的擔心後,脫口而出的話就變成了:“是有點疼。”
虞禮說:“可能是敲得太重了,揉一揉會好一點。”
江霖又“嗯”了聲,表現出一副極度淡定的狀態,說出理直氣壯般的話:“那你幫我吧,我自己看不著。”
類似這種力所能及的小事虞禮向來很少會拒絕,這次也一樣,聞言便朝他靠了靠,沒什麼猶豫地將掌心貼在他額上,揉得輕而溫柔。
她甚至都沒思考揉個額頭而已跟看不看得著有什麼關係。
反正就那麼自然而然地做了。
她微涼柔軟的掌心才剛碰到自己,江霖緊接著便意識到自己又沒出息地僵住了。
嗅覺完全被她腕上留存的梔子花香侵占。
確實有點……太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