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昏頭 怎麼能收她的錢(1 / 1)

10.

樓道的樓梯很窄,兩個人並肩走都顯得勉強,虞禮走得快了點,江霖跟在她後面,手裡拎著把陸續滴水的黑傘。

每層樓拐角處的小窗都半開著,落雨夾在冷風中被吹進來,水泥地面濕到積水。

江霖隨口提醒:“靠裡側一點走。”

虞禮“嗯”了聲,心裡想著事,上樓速度不減。

嗯完也沒見她往裡靠,江霖語塞,立刻有點氣的想著不聽話活該被吹進來的雨淋到。

這一幢樓每層都有三戶人家,虞禮隻知道池淼淼家在五樓,具體是哪一戶就不清楚了。

正想著一會兒是不是要挨家挨戶敲門,結果四樓上五樓的樓梯剛上到一半,狹窄的樓梯間裡就已經可以聽到女人刻薄的罵聲了。

“家裡哪有多餘的錢花你身上?誠誠好心把那麼好的衣服送你給穿,結果才幾天就弄得又臟又破!我真是上輩子欠你、欠你們全家的!還說出去打工呢,我看是去打架的吧!好的不學學壞的,我造了什麼孽要養你這個拖油瓶!賠錢貨!”

江霖自然也聽到了,然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見虞禮忽然加快了腳步,明明剛才上到三樓的時候就已經累得開始喘了,現在也不知道哪兒冒出來多餘的力氣,甚至都跑起來了。

老房子的隔音不怎麼好,很容易能辨彆罵聲是從五零三戶傳出來的。

沒有門鈴,虞禮毫不猶豫地握拳往五零三老舊的鐵皮門上敲,一連砰砰砰敲了好多下,乍看之下氣勢還挺充足的。

江霖在心裡如是評價,等他跨著長腿三兩步跟上來的時候,五零三的房門正好從裡打開了。

門隻開了不到二十公分,裡側掛著鎖鏈,然後是女人氣衝衝的一句:“誰啊!”

虞禮下意識:“你、你好。”

江霖:“……”

也太容易慫了吧你!剛才一氣嗬成的氣勢呢??

潘娥英皺著眉,門縫裡露出一張狐疑的臉,不善的眼神上下審視門口的小姑娘:“你誰啊,大晚上的敲什麼門?”

虞禮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緊張:“我是淼淼的朋友。”

為了顯得親昵些,還擅自把姓去了。

潘娥英依舊狐疑:“淼淼的朋友?她還有朋友?我怎麼沒印象。”

“啊,我們是剛認識的,淼淼明天就要轉學來一中了不是嗎,我們之後就是同學了。”虞禮儘量解釋。

潘娥英眼神掃過眼前這個小姑娘,又看過站在她身後、沉著臉的少年,不知是信了還是懶得再多說,直接不耐煩地問:“所以呢,到底什麼事啊,淼淼已經睡了。”

言下之意很明顯。

一分鐘前還聽她罵人呢!

江霖鮮少被這麼嫌棄過,少爺脾氣立馬上來,明顯不悅:“你是池淼淼的媽媽是吧?”剛才他可聽得一清二楚,有當媽的這麼罵女兒的嗎?

潘娥英沒回答,隻道:“關你啥事!”

“你有……”

眼見江霖就要跟人嗆起來,虞禮擔心在門口鬨得太凶再招來左鄰右舍的圍觀,連忙悄悄拉住他。

同時另一隻手趕緊把口袋裡的錢拿出來,忙不迭地插話:“我是來感謝她的!”

見到那一疊紅鈔,潘娥英原本囂張跋扈的氣焰立刻消散了大半,她眼睛都直了些:“……啥?怎麼說?”

變臉速度快到令人咋舌。

“是這樣的,淼淼今天受傷其實都是因為保護我,我非常感激她。”虞禮有些磕磕絆絆地扯著謊,同時還要將旁邊不爽到極點的少爺往後拽。

江霖手腕被她扣著,氣堵了一會兒,竟然真往後退了半步。

虞禮繼續道:“總之我們是特意來感謝她的,這點錢……”

“噢噢,感謝費和醫藥費是吧!”潘娥英自顧說著,臉皮厚到直接伸手把虞禮手裡的錢奪了過來,拿到錢的同時不僅立刻換上喜笑顏開的嘴臉,連門內的防盜鎖鏈都主動解開了。

她身上還穿著圍裙,抿完這疊錢的厚度之後,果斷把紙鈔塞進圍裙前的口袋裡,接著回頭朝屋裡大喊了聲:“淼淼!有朋友找你!趕緊出來啊你!”

也不知道剛才說“已經睡了”的人是誰。

池淼淼本來在陽台洗衣服,被喊出來的時候心裡也在疑惑,她可不記得自己有什麼會上門做客的朋友。

走到客廳,看到門口站著的熟悉身影,她頓然呆愣。

虞禮也看到她了,自己沒進門,隻微笑著、小小地朝她做了個擺手打招呼的動作。

“你…們怎麼來了。”池淼淼是走近了才發現虞禮身後還站著個江霖。

沒等虞禮說話,潘娥英直接搶先:“哎呀人家當然是關心你才來的,淼淼你交了這麼貼心的朋友應該早點跟嬸嬸說的呀,哎你們要不要進屋坐會兒啊?”

虞禮很禮貌地婉拒了這個提議,她自己倒是無所謂,但身後江霖寫滿抗拒的氣場實在過於強大,她感覺少爺能在這邊堅持站那麼久都已經很不容易了。

“想上來看看你。”虞禮溫聲道,而後視線微微下移。

池淼淼脫了不合身的肥大外套,露出裡面穿到已經破舊的針織衫,她本能地想擋住衣擺處的舊補丁,似乎不想在她面前露出困窘。

虞禮像沒看到那處補丁似的,面上溫柔的神色半分不變,隻輕輕托起她被凍紅的雙手。虞禮自己體質已經算是偏涼的了,池淼淼的手溫更加冷,冷到仿佛摸到一塊冰。

“你的手好涼啊。”她直接說了出來。

池淼淼還有點沒理清現狀:“就,剛才在洗衣服。”

潘娥英再次插話,故作埋怨:“家裡有洗衣機的嘛,這孩子,非要手洗衣服真是。”

池淼淼懶得拆穿嬸嬸的嘴臉,其實在場所有人也心知肚明。

虞禮儘量捂了捂她的手,試圖將自己的溫度分給她一點,雖然成效甚微。

又對池淼淼的嬸嬸說:“她手臂和小腿都有淤青,麻煩您讓她多用毛巾敷一敷,有合適的軟膏也讓她多擦擦。”

說到軟膏,虞禮分了一絲神,想到前幾天自己被籃球砸到之後江霖買給她的那支藥膏,至今她還放在床頭櫃抽屜裡沒動過呢,不如明天帶給池淼淼好了。

潘娥英連聲稱好,又說淼淼能交到這麼好的朋友真是她的福氣。

區區兩千塊錢就能讓她嘴臉變成這樣,江霖覺得這世上還真是無奇不有。

虞禮的想法則是,希望這兩千塊錢真能讓池淼淼這段時間在家裡過得輕鬆一些。

她雖然想再偷偷給池淼淼一點錢,但不用想也知道對方肯定不會收,更擔心自己的行為看起來會像是施舍。

不論多糟糕的生活條件,池淼淼也永遠在維護自己的自尊。

“那我們就先走啦。”這句道彆,虞禮說的有點啞。

池淼淼立刻:“我送你下樓吧,樓道有燈光不太亮。”

但剛說完就接受到了某個犀利的眼神。

江霖莫名其妙地看她,沒明著說,眼裡的含義倒是明顯:有什麼好送的,當他不存在啊。

虞禮搖頭,微微彎了彎嘴角,和江霖走下樓梯之前最後留了句:“那,明天見啦。”

池淼淼還沒理解這話是什麼意思,嬸嬸倒是在旁邊積極地替自己應和:“哎好好,明天見明天見!”

“……”

潘娥英關了門、防盜鏈也重新掛上,這才轉身邊道:“嘖嘖,你還真是難得有用一次。”

沒理會嬸嬸的冷嘲熱諷,池淼淼徑自往客廳的窗前走,這扇窗正對街道,可以大概看到停在路邊的那輛車。

她不顧正在下雨還是把窗推開,探出腦袋張望,不多時樓道口撐出一把大傘,應該是虞禮他們。

潘娥英也跟著湊過來朝底下看,隱約看到人影收傘上車,最後那輛雖然看不清牌子、但從外觀來看就明顯不便宜的車子緩緩開走。

“看起來挺有錢的嘛。”潘娥英算盤打得不能再明顯,“你記得跟他們搞好關係啊,長點眼力見聽到沒有。”

池淼淼原本不想搭理她,又想了想,乾脆地說:“人家那出行都有司機保鏢跟著的,你說搞好關係就能搞好關係?”

她本意是想告訴嬸嬸,對方根本就是另一個階層的人,彆惦記著高攀了。

不料潘娥英一聽,眉眼間喜色更明顯了:“這麼厲害呢,怪不得隨隨便便出手都這麼闊綽,你早說啊,早知道多拿點了。”

池淼淼沒理解她在說什麼,直到眼睜睜看到嬸嬸從圍裙的口袋裡掏出一疊紅鈔。

瞳仁瞬間放大,池淼淼立刻猜到:“你收他們的錢了?!”

潘娥英啐了口唾沫開始點張數:“不然呢,這是應該的。”

“什麼應該……”

“你不是今天救了那個小姑娘麼,人家專程過來感謝你,順便賠點醫藥費怎麼了。”潘娥英說得理所當然,清點完錢數,又滿意地把這筆飛來橫財揣進兜裡。

池淼淼感覺自己腦袋裡像“轟”了一下。

半晌才逐漸意識到是怎麼回事,緊接著一股極其複雜的情緒衝上胸腔,不可置信地喃著:“你怎麼可以收她的錢,你怎麼能收的……”

見潘娥英無動於衷,池淼淼血湧上腦,當即就要上前把錢拿回來:“你把錢還給我!快點還給我!”

“你腦子被打傻了吧!”潘娥英毫不留情地推了她一把,大概正好推到池淼淼手臂受傷的位置,池淼淼捂著胳膊一時吃痛。

潘娥英又罵了她一句,翻著白眼,最後不客氣地留了句“趕緊把衣服洗完”,徑自頭也不回地進了臥室。

那一聲重重關上房門的“啪”宛如打碎池淼淼緊繃神經的最後一擊。

她呆愣愣地在原地站了許久。

直到未關窗的客廳溫度降到手腳發僵,身體本能地哆嗦。

池淼淼雙手一起捂住臉,緩緩蹲下,情緒是難以解釋的複雜,她極少會哭,可此刻洶湧而出的眼淚卻多到從指縫漏出。

哭得悄無聲息,也哭得難以自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