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南巡(1 / 1)

魏侯是個有一點野心,但不多的人。

而論起能力的話,和他的野心也差不了太多。

所以和胸有大誌的楚侯比起來,魏侯顯得異常好騙。趙高隻是收了魏侯一點好處,然後做出被收買的樣子,將張耳一黨在外的行為告知了魏侯,魏侯果然就上當了。

魏侯完全沒有懷疑趙高是故意透露此事的,在他看來趙高就是個小人。既然他都收了賄賂了,那肯定是因為這份賄賂才幫忙辦事的。

那麼從趙高這裡得到的消息,大概率是真的。張耳確實在外面小動作很多,他不得不防。

趙高很喜歡魏侯這種有點傻的性子,但又不會特彆傻。

這種人比單純的傻子或者聰明人都要好操控,隻要給他一點暗示他就能按你的意思去執行。完事之後他們還覺得自己都是靠自己的聰明才智做出的決定,沒有受到旁人的影響。

而且魏侯還給他送了不少好東西。

雖然送的都是上頭提供給魏侯的份例物資,可即便這樣,那些也都是好東西,不是他趙高能輕易取用的。

趙高可以隨便克扣楚侯和其他不安分貴族的待遇,但也不敢扣留太多。而像魏侯這種配合的王侯貴族,他就不能經常伸手了,要擔心對方出去之後記恨報複。

趙成把玩著成色極佳的玉佩:

“這東西肯定非常值錢,魏侯也舍得。”

趙高倒是不在意那玉佩:

“看形製這是王侯才能用的東西,我們拿了也用不了。”

比起這個,倒是金銀等現成的錢幣或者美食佳肴能直接享受的東西更好。可惜魏侯自己都沒錢,能拿出來給彆人的好東西也不多。

玉佩還是魏侯為了表示誠意給的,雙方都知道趙高拿了玉佩也沒用。可有用沒用是一回事,給不給是另一回事,魏侯要借此表達自己的態度。

趙成倒是覺得玉佩就挺好的:

“我們不戴出去,自己在屋裡戴著過把癮也行啊。”

趙成美滋滋地把玉佩往腰上一掛,琢磨著回頭截留一次楚侯的新衣,自己穿上感受一下王侯的滋味。等他享受夠了再把新衣還給楚侯,反正楚侯有意見也找不到人能鬨。

趙高並不管他,隻叮囑他彆出去嘚瑟。

在屋子裡沒人能看見,過過癮也就罷了。一旦戴出去了,那就是僭越的大罪,他可罩不住弟弟。

趙成隨意地點點頭:

“知道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能不懂這個道理?”

趙高也就是這麼一說,實際他也並不太把這些放在心上。附近的守衛都是太子換上的自己人,太子又沒有舍棄他的想法,他做的事情不會傳出去的。

否則的話,趙高即便再喜歡這玉佩也不會往家裡拿。魏侯做出贈玉的姿態之後,他完全可以推托掉,隻拿自己能拿的東西。

另一處宅院裡。

魏侯正和夫人細細籌謀該如何聯絡外界。

原魏國王後臉上泛起一些憂慮來:

“如今在外的那些魏臣都是投效了秦國的,會願意為了您出力嗎?”

他們此前還想過安排一些人假意投效,實則出去之後悄悄密謀複國。結果那些人根本沒能逃過秦人的法眼,也不知道秦國怎麼分辨的。

現在他們往外聯絡,其實也能聯絡到一些自己人。然而那些都是提前混入關中的魏國探子,根本不能指望他們入朝替魏侯效力。

魏侯倒是覺得妻子多慮了:

“張耳那樣的人都能混出去,他難道是真心去當秦臣的嗎?會有人為了信陵君家眷努力,自然也會有人為了我這個原魏王努力。”

還有一句話魏侯沒說,就是有些臣子對自己的道德要求比較高。雖然他們因為沒有複國之心被放出去了,但舊主請求他們幫忙的話,他們是無法狠下心拒絕的。

魏侯現在也不要求彆的了,就想維持住現在的好日子。

他那天聽到趙高威脅楚侯,說楚侯要是再鬨,就把人丟到山林裡自生自滅。

尋常庶民去山林裡還能采些果子充饑,不至於餓死。他們這樣養尊處優的王侯哪裡懂這個,怕是要活活餓死。

魏侯也不清楚趙高有沒有這個本事,可他害怕秦王哪天真的不耐煩了,就把他給處死。

尤其是信陵君家小如此配合,換他是秦王他也會覺得還不如扶持信陵君的子嗣。正好信陵君在魏人心裡聲望高於魏王,是個比魏王更合適的魏侯人選。

能複國當然是好的,現在這不是沒機會了嘛。人還是要往前看的,沒了命就什麼都沒了。

魏侯唏噓一聲:

“你也彆因為趙高的小人得誌就慪氣,他那蠢貨收了我的玉佩,這就是個把柄。”

魏侯的夫人聞言點點頭:

“是這個道理。”

他們都不覺得像趙高這樣的奸佞小人可以長久,如今秦王還用他隻不過是他好用。一旦他的利用價值被榨乾,這種渾身是把柄的家夥隨便就能處置了。

魏侯給他送玉佩就是看準了他肯定會收下,是在給趙高挖坑。等到秦王想要處置趙高的時候,一個私自扣留僭越之物的罪名跑不了。

在古代,王權對於不同階層的管束非常嚴格。為了區分各個等級的掌權者,衣食住行等所有方面都進行了詳細規範。

在沒有特許的情況下,絕對不可以越過自己的階層,使用更高階者才能用的東西。

哪怕有了君王的特許,你也最好不要傻乎乎地使用。

有些君王跟你關係好的時候賜給你遠超你這個身份能用的寶物、允許你使用更大的排場。等他看你不順眼了,他才不會說這些都是我以前答應你可以用的,他隻會抓著你僭越治你的罪。

彆說臣子了,太子都著過道。

康熙的太子胤礽在受寵時可以隨意使用帝王才能用的東西,然而康熙想廢太子的時候,這些就成了太子不敬皇父的罪狀。

魏侯得意地冷笑:

“等著吧,趙高遲早會被處決。”

到時候他就可以一報這些年被趙高欺辱的仇了,他堂堂魏王,豈是一個小小宦官可以隨便折辱的?趙高真以為他一點反抗的辦法都沒有呢!

魏侯不僅要給趙高送玉佩,他還要多送一些類似的東西。

區區玉佩怎麼夠呢,趙高最好多拿點。尤其是象征王侯身份的特殊物品,拿得越多他死得越快。

“也不知道秦王能忍他趙高到幾時,不過隻要我們不斷添磚加瓦,肯定能縮短這個時限。”

趙高看不上魏侯的小聰明,自然不會發現魏侯在悄悄捧殺他。看在魏侯識趣的份上,趙高特意給對方行了個方便,讓他能更快地聯絡到外界。

趙高甚至多給魏侯創造了幾次聯絡外界的機會,想著讓他儘可能多動用一些人手。太子不是要剁掉魏侯的爪子嗎,隻聯絡一次不一定能抓出全部的探子。

魏侯確實沒有辜負趙高的期望。

畢竟現在不聯絡,以後也不一定有機會再聯絡。探子留著又不能乾什麼,還不如一次性全部利用上。

魏侯也擔心時間拖久了,秦國到處篩查可疑人員,會把剩下的探子都抓出來處理掉。到時候可就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陳縣的守衛按照秦王政的吩咐盯緊了和魏侯有來往的人,果真順藤摸瓜揪出了一大堆家夥。

順便把各地幫助這些探子潛入關中的大小官吏也收拾了一波,替換上乾淨的人。

有些官吏剛開始任職的時候確實沒有小心思,但是當官當久了,就不好說了。遇到有人塞錢請自己幫個小忙,順手也就幫了,自以為不是什麼大事。

人性如此,手裡有了權利就難免濫用職權。能夠維持住本心堅決不妥協的,少之又少。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

上學的時候被老師選中當了收作業的小組長,某天好朋友跟你說我還有一道題沒寫完你最後一個收我的,難道你還會拒絕?

下一回其他同學給你塞一包小零食讓你晚點收他的作業,或者隻是單純地跟你說說軟話,你照樣沒辦法狠下心鐵面無私。

隻是當個小組長就這麼難以抹開面子了,更何況彆的職位。幫忙隻是順手的,不幫反而會被指責拿著雞毛當令箭。

換到彆的官吏身上也是一樣的道理。

那些探子拿著以假亂真的照身帖混入關中,然後借口舊的照身帖上有損壞,去找府衙更換新的照身帖。途中給官吏塞了點錢想要加快速度早點拿到做好的新帖,官吏也就沒有仔細辨認舊帖的真假,很快給他們換了新的。

這到手的新帖,可就是實打實的真帖了,不怕任何人檢查的那種。

官吏自己覺得這就是個小事,他們除了提高辦公速度之外也沒做彆的,頂多不該收錢。哪裡想得到舊帖是偽造的,自己成了六國餘孽的從犯。

古代又沒有數字化辦公,沒法一鍵查詢全國人的身份信息。哪怕照身帖有個留檔在彆的郡縣,他們

也不可能隔著千萬裡之遙去核對,唯一的辨認方法就是拿著實物仔細檢查了。

秦王政看著被牽連出的一片人,再次陷入了秦吏不夠的頭疼中。

扶蘇看了一眼名單,都是關中的小吏。

他想了想,給父親出了個主意:

“既然是關中的小吏,直接從鹹陽調遣各府衙中的小吏過去填補就好了。鹹陽空出的職位,可以叫各家送些子弟去擔任。”

在鹹陽當小吏,沒有實打實的本事或者後台是很難晉升的,可能一輩子就是個小吏了。去了地方上卻不一樣,競爭壓力小,升職的指望更大。

而各家族中總會有一些學過本事的旁支子弟,但因為能力有限暫時還沒有輪上家族的支援。族中等待任官的子弟太多了,肯定要擇優供養,先把有能力地送出去當官,剩下的再等等。

中央官署的職位數量是固定的,他們想要一下子就當上高官根本不可能。

現在能給他們一個以小吏身份入朝的機會就不錯了,反正他們背靠家族,也不擔心一輩子待在底層上不去。

總會有人願意的。

秦王政思忖片刻,點了點頭:

“貴族子弟空有一身學問,留在家中也是浪費。”

要不是看不上小吏的身份,把那些人都拎出來,大秦也就不缺吏員了。

以前還有普通小吏和正經官員之間的晉升約束,有的地方甚至搞小吏世襲。

就是說你當上了小吏,那以後你的子孫就可以接替你的職位。但代價是你們家世世代代隻能當個小吏,彆想往上爬。

現在大秦全面廢黜了官職世襲的製度,所有職位全憑本事。所以同樣的,對於小吏的約束也被一並取消了。

說起來史起居郎一家原本就是給秦王世代當史官的,從他這代起估計也要斷了這個優勢。

不過史官本人倒是覺得這樣挺好的,畢竟他實在無法想像他的兒子或者女兒以後也要整天跟著太子。那也太遭罪了,他遭受過的慘事並不希望兒女也經曆一回。

秦王的新任命傳達下去之後,果然有一部分貴族子弟糾結之後,選擇了應招。

現在去當小吏隻是稍微有點丟人,可那好歹也是官。而且有些小吏還是直接給高官當助理的,可以跟著學到不少東西呢。

總比自己繼續無所事事地待在家裡等待一個機會要強,這誰知道得等到何年何月。

隻是高官身邊的吏員之位也不是你想要就能拿到的,速度慢一點或者後台弱一些的話,早就被其他人占去了。

一個東西但凡有人搶,就會成為香餑餑。

一開始大家都看不上小吏的職位,這下子也不敢再耽擱。僅有的坑位成了多人爭奪的目標,很快就全部分發了個乾淨。

明眼人其實能看出來,這樣的機會以後可就不多了。

隨著魏楚燕齊等地陸續開設官學,入學的學子數量會成井噴式增長。過個五六年你再看,大秦就不會缺少基層官吏了,反而

要頭疼人多沒有職位可以派遣。

那時選官就不像現在這樣,還能任你挑。所有人都得一視同仁地去參加考試,考上的才能當官。

貴族還嫌棄小吏職位太低?

以後連小吏都得跟庶民搶呢!

某些貴族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在庶民裡開設官學會對他們的利益造成多大的衝擊。

可惜現在明悟已經遲了,官學已經推行了好些年,你再來反抗是不是故意給王上找不痛快?當初怎麼不見你拒絕呢,是最近閒得慌嫌棄日子太好過了嗎?

這回沒有一個商鞅能被拉出來供眾人泄憤,畢竟出主意的是王上和太子。這兩位哪一個都不是他們能隨便動的,隻能把委屈儘數憋回去。

扶蘇就愛看他們吃癟的樣子。

秦王政下了朝就催促愛子跟自己回章台宮,不要在朝殿附近逗留。

今日太子看好戲的表情太明顯了,他怕太子多留一會兒要挨打。雖然那些人應該不敢動手,但萬一有誰就是失心瘋了呢。

當年楚國貴族氣急了能在楚王葬禮上對著楚王的屍體射箭,焉知秦國貴族會不會一怒之下襲擊太子。

畢竟他們秦楚在中原幾國眼裡一向是蠻夷一號和蠻夷一號來著,誰也不比誰講禮。

秦王政回去就叮囑蒙毅多給太子身邊派遣幾個侍郎護衛,以後無論去哪裡都要讓侍郎們隨從。

扶蘇覺得父親有點草木皆兵了:

“他們哪裡敢動我,三族不要了嗎?”

秦王政回道:

“當年射傷楚王屍體的貴族,三族確實都沒了。”

但那有什麼用,吳起已經被射死了,屍體也被糟蹋得不成樣子。後續的報複隻能說是亡羊補牢,又不能叫之前的群起而攻之就此被抹去。

太子身體如此孱弱,可不能冒這個風險。

提到這個,秦王政深感頭疼:

“你收斂一些,不要總是去刺激那些人。”

當著人的面看熱鬨,這不是找揍?

扶蘇這麼討人嫌當然是有原因的,太孫和臣下在場他就沒有多說。傍晚與父親獨自在院中散步消食,侍從都離得遠了,他才小聲為自己辯解起來。

那些貴族上輩子在他上位之後給他添過一些堵。

約莫是看壓著他們的始皇駕崩了,舊臣裡又有一批之前就質疑過太子想要奪權,與太子不睦。

所以他們覺得新帝正是焦頭爛額之際,為了朝局穩固肯定要儘可能拉攏更多的人。而他們這些貴族,就是新帝需要努力拉攏的對象。

他們自命不凡,就忍不住飄了。

當時好些貴族都暗中試圖為自家撈好處,不然錯過這次機會,等新帝大權在握可就想都彆想了。

扶蘇不肯服軟,他們便聯合起來跟扶蘇對著乾。一群蒼蠅嗡嗡嗡的,沒什麼殺傷力,但是煩人。

最後的下場自然沒多好,扶蘇正好借機收拾了一波。後續要推行更多損害貴族利益的政策時,

這些被削過的貴族想反抗也沒資本反抗。

不過扶蘇嘛,一向記仇。

秦王政又是無奈愛子的小心眼,又是心疼他被人欺負。最終還是沒有苛責什麼,隻道以後看笑話還是避著點當事人為妙。

玉器與瓦礫對撞得不償失,何必把自己陷入險境。

扶蘇乖巧地應了:

“父親教訓的是,以後不會了。”

這不是當面嘲笑更解氣嘛,有父親保護他,他才不怕呢。

他可不是當初那個失去父親庇佑隻能自己撐起門戶、還要努力為弟妹們遮風避雨的悲慘秦一世了。

扶蘇借口累了拉著父親在亭中坐下,依偎在父親身側。看著天邊漸漸暗淡下去的霞光,覺得現在的日子真是和做夢一樣。

不過一天一天過得還是太快了,一眨眼他都重生七八年了。希望時光走得再慢一些,或者父親再長壽一些。

見天色徹底暗沉下來,秦王政替兒子整理了一下纏在一起的腰間配飾,拉著他起身回宮。

“起夜風了,外面太冷,累了就回殿中休息吧。”

扶蘇不想回去,回去之後要開始習武鍛煉身體了。如今父親不許他太過偷懶,每日必須得練夠半個時辰才肯放過他。

在這方面秦王政很懂怎麼拿捏他:

“再拖延,就多練半個時辰。”

扶蘇走不動的腳步立刻就積極起來:

“父親說什麼呢,練太久容易損傷身體,適量才是最好的。”

秦王政沒有搭理他的這些歪理。

針對魏侯的陷阱收尾之後,秦國嘗到了甜頭,開始把目光放在更不安分的楚侯身上。

但是有了魏侯的前車之鑒,楚侯不一定還會上當。好在楚侯自己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魏侯也不知道。

了解一切的隻有在外活動的探子和被策反的官吏自己,而且還不是所有人都了解。很多人隻知道王上突然處置了一批小吏,為什麼處置卻不太清楚。

這就給了秦王再玩一遍釣魚的機會。

這次父子倆把目光對準了楚侯,讓趙高去給楚侯一個表現的機會。

趙高十分擅長這個。

他先是不著痕跡地把魏侯賄賂他換取和外界聯絡機會的事情透露給了楚侯。

起初楚侯將信將疑,懷疑這是個圈套。那趙高不是秦國特意選來看管他們的人嗎,怎麼可能被一點小恩小惠打動?

後來多方探尋,又去試探了魏侯的口風,楚侯大概了解了。這個趙高確實是個奸佞小人,而且趙高願意給魏侯行方便也是有前提的。

魏國兩派之間的爭端楚侯作為鄰居聽了那麼多場罵戰不可能不清楚,他自己回去琢磨了一下就大概猜到了秦王的意圖。

——秦王想讓魏侯引導外面的魏臣繼續和信陵君一脈彆苗頭。

所以這不是個陷阱,這是個陽謀。

楚侯忍不住思考起來,自己是不是也能借助這個方式搞點事情。畢竟

看起來隻要他表現出配合的樣子,就能拿到聯絡外界的機會。

他們楚國也不是沒有其他派係啊,之前他跟楚幽王、昌平君等人爭奪王位的事情誰不知道呢?

雖然這幾個對手全都死了,但問題不大。楚考烈王的兒子不止這點,他可以悄悄聯絡其他兄弟配合演戲。

楚侯於是私底下跟另一個公子說好了。

他們學著魏國那樣做出兩方相爭的架勢出來,可實際上他們兩人的目的都是複國。現在先聯手脫困,等複國之後誰重新當楚王再各憑本事。

楚國公子同意了。

於是對方出面去找了趙高,塞錢希望趙高幫他向秦王美言幾句。

楚侯不可能輕易改變主意,因此先服軟的不能是他,得是彆的人。

楚國公子看過魏國信陵君一脈的操作之後受到啟發,也想取楚侯而代之,任誰看來都十分合乎邏輯。

趙高似笑非笑地打量這位公子,也沒說信或不信。倒是答應替他說好話了,不過肯不肯給他開對外聯絡的口子,得看他後續的表現。

楚國目前被放出去的貴族數量不多,就算想聯絡也聯絡不到多少臣子不是?

楚國公子心裡暗罵他奸猾,面上卻還要賠笑表示趙管事說得有道理。他會努力說服自己這一派的楚人去事秦的,到時候放出去的楚人這不就多了?

針對楚國的布局很難像魏國那樣立竿見影,得楚侯自己先完成先期的做戲。所幸秦王也不著急,一步步慢慢來就是。

等過段時間楚國公子應該就能第一次聯絡外界,到時候楚侯就可以順理成章地開始改變態度了。

秦國不能在這個時候直接處理掉楚國公子聯絡過的人手,會打草驚蛇。可以先盯住相關的所有人,等楚侯的大戲唱完,全部探子都暴露出來,再一舉殲滅。

不出意外的話,至少需要半年到一年才能收網。

扶蘇笑道:

“等個一年半載的也好,屆時大家都忘了魏侯掉過坑的事情了,楚國探子就會掉以輕心。”

秦王政也說:

“讓秦國貴族多等一等,等久了才會著急。到時候楚國那批牽扯出來的小吏空缺,他們就不敢再挑三揀四了。”

眼看著被宰的楚國會是最後一波,錯過這次是真的再沒了機會。而且還是他們等了一年才等來的空缺,確實也沒有拿喬挑剔的餘地。

要知道秦國官學裡每年都會放出來新一波的學子,一年後的空缺裡說不準就開始要有庶民出身的學子和他們競爭了。

橋鬆忍不住問道:

“祖父和父親到底何時才會處理掉趙高呢?”

他也跟著看了這些日子陳縣寄來的彙報信,裡面提到趙高兄弟做了不少僭越之事。

橋鬆年紀還小,對僭越這個不如成年人那麼諱莫如深。

但他知道不同階級的待遇劃分是維護王權統治的手段,十分重要。君王需要靠這個提醒底下的臣民時刻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妄圖

欺君犯上。

所以作為大秦太孫,橋鬆就必須要重視此類僭越的事件。趙高今天敢佩王侯之物,明天就敢肖想天子的至尊寶座,不可放任。

秦王政示意孫子不要著急:

“待楚國探子事發,楚侯和趙高就可以一起上路了。”

規模龐大的楚國探子一案牽連甚廣,作為起因的楚侯等人難逃一死。而給楚侯放水讓他能夠聯絡外界的趙高,又能有什麼好果子吃?

秦王和太子可沒有給趙高明確傳達過要他給楚王也行個方便的命令,而是以魏侯的經曆暗示了幾句。

一切都是趙高自己想太多,而且他本身也有很多實打實的罪責在身。

扶蘇轉了轉筆:

“楚侯伏誅之後,魏侯應該會被嚇得再不敢做什麼了吧。”

同樣都是往外頭聯絡過探子的人,一個死得那麼慘,一個躲過一劫。魏侯不可能不擔心自己步上楚侯後塵,所以他絕對會更加努力地裝乖,借此保命。

橋鬆隻想說:

“父親,你真的很喜歡用殺雞儆猴這一招。”

扶蘇微笑:

“因為它真的很好用。”

而且嚇唬彆人確實很有意思,不是嗎?

橋鬆看了他爹兩眼,還是沒有忍住轉頭去衝祖父告狀:

“父親玩毛筆,墨點子都甩到我衣服上了!”

扶蘇一筆頭就戳到了兒子腦門上:

“我都沒蘸墨,你胡扯什麼?”

確實沒蘸墨,但是用清水濕潤過。所以橋鬆覺得腦門涼颼颼的,一摸全是水。

剛剛甩出來的是無色的水滴,橋鬆隻看到有水被甩了出來。他的衣服是玄色的,墨點掉上去本就看不出,自然分不清是清水還是墨水。

告狀失敗,橋鬆哼哼一聲:

“那你也不應該玩筆,而且灑出去的水滴染濕了奏折怎麼辦?”

扶蘇收回毛筆在筆洗裡涮了涮:

“那我就和臣下說,太孫看奏折的時候玩水,把水灑到奏折上了。”

橋鬆:……

欺負他年紀小是吧?

十歲出頭的橋鬆有些氣悶,因為他這個年紀對外說會玩水,旁人是真的會信的。反而是他爹,沒人相信太子殿下批奏折的時候居然會偷懶玩筆。

這可惡的刻板印象!

秦王政乾咳一聲,拿起他面前的奏折:

“扶蘇,看你乾的好事。”

水滴不僅甩到了太孫的衣服上,還當真甩到奏折上了,隻不過被汙染的奏折是秦王面前的。因為某人沒事就愛往父親身邊湊,很容易誤傷父親桌案上的東西。

扶蘇才不會心虛呢,他回頭裝模作樣地詢問父親:

“怎麼了?橋鬆居然在父親桌案上玩水嗎?真是的,一點都不穩重。”

橋鬆:嗬嗬。

秦王政盯著兒子不說話。

當著他的面顛倒什麼黑白呢,他這次可不會再縱容

太子欺負孫兒了。

扶蘇眼看父親不配合,隻好拿過奏折提筆沾墨?_[]?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在被沾濕的位置替父親寫下批文。

“父親您看,已經瞧不出來了。”

墨水也是水,隻要用墨水蓋住水漬就好了。至於臣下會不會疑惑為什麼這封奏折的批文位置這麼偏僻,那他就不管了。

君上愛往哪裡寫往哪裡寫,他們有空就多乾點活,少琢磨這些沒用的。

秦王政沉默片刻,沒收了太子面前多餘的毛筆。然後勒令他拿著唯一的筆好好做事,不許再玩了。

扶蘇:唉,可是轉筆真的很好玩!

反正比批奏折好玩。

下次還是拿乾毛筆轉著玩吧。

橋鬆在旁邊默默地擦拭自己衣袖上的水跡,反複確認手帕沒有變黑才鬆了口氣。

黑衣服上的墨跡哪怕看不出來,他自己也覺得心裡彆扭。而且墨跡乾了之後硬硬的一塊,摸起來也不舒服。

橋鬆又看了一眼根本就沒有處罰父親的祖父,深感取代父親成為祖父心裡的第一位任重而道遠。

回頭看見史官在記錄什麼,橋鬆心裡那口氣又順了。

父親囂張又如何?史官都會儘數記下來的。等以後肯定會有很多人替他鳴不平,譴責父親太過分了。

他橋鬆才不要和父親一樣傻,留那麼多話柄下來。他要努力當個優秀沉穩毫無缺點的太孫,就像祖父那樣靠譜,一翻史書絕對找不出人品瑕疵的那種。

橋鬆挺直了腰背,開始專心批閱奏折。

慶祝七國歸一的慶典最後是在初夏時節舉辦的,春季沒有空搞這個,奉常那邊也需要一定的時間去準備。

夏季政務相對少一些,大秦趁機多半了幾場典禮。免得等入秋又是秋收大事,拖到寒冷的冬季實在受罪。

有了之前連辦三場大典的經驗在,奉常也算是曆練出來了。他現在處理這些遊刃有餘,幾位年長公子公主的成年禮接在前朝慶典之後,順順利利地進行到了尾聲。

之前陰嫚和公子高的成年禮是拖了一兩年才辦的,所以這會兒才會出現弟妹們的年紀也差不多到了一十的情況。

不過這次隻有成年禮,倒是沒人去辦婚禮。

好些個公子公主不著急這麼早成親,已經定親的則是年歲沒到,或者想晚兩年再成婚。

秦王政都由著他們。

上回公子高那件事讓秦王政覺得自己給兒女訂婚是吃力不討好,扶蘇見狀乾脆就攬過去自己處置了。

萬一誰以後對婚事生出怨懟來,要抱怨也是抱怨他這個大兄。債多了不愁,扶蘇身上也不差這點記恨了。

秦王政沒想那麼多,他見愛子非要替自己分憂也不攔著。想著太子或許可以借婚事和弟妹們緩和關係,便隨他去了。

要是曉得扶蘇心裡打的是這個主意,肯定得拒絕。

接連好幾場宴飲讓齊侯十分滿足,他可算是沒再錯過熱鬨了。雖然隻有最開始的慶典最熱鬨、最有趣,後面

的成年禮接著慶典之後感覺就差點意思,也比沒熱鬨看要強。

幾場典禮之後又迎來了無聊的時光,齊侯就琢磨著帶趙侯出去逛逛。說好了要當魚餌給秦王釣魚的,老待在鹹陽都釣不到什麼東西。

然而還沒等齊侯提出想要出門玩耍的想法,秦國朝堂上有人先一步表示自己要出國都去逛逛。

秦王政在朝會上下達了東巡的旨意。

說是東巡,其實準確來說應該是南巡。他要去楚地巡遊,震懾楚國的宵小。

順便去臨近百越的地方停留一段時間,親自接見百越使者。

大秦接下來的目標是收服百越,所以他第一次的巡遊就打算從南部下手。如果能在這次南巡裡基本確定百越歸附一事,就是再好不過。

大秦君主親臨,算是給足了百越面子。如此誠意,應當能夠打動更多的部落。

眾臣聽罷王上的打算,反應非常激烈。

李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區區百越,如何需要王上自降身份前去?”

那也太給他們百越臉了吧?那裡不就是未開化的荒地嗎?連大型的諸侯國都沒有,完全沒必要那麼看重他們。

秦王政卻道:

“百越瘴氣重,強行征伐恐會死傷慘重。隻要能兵不血刃解決百越,寡人親臨又如何?”

反正都要去楚地轉一圈,順道走一趟楚南見幾個百越首領又不費事。他並不覺得這算是自降身份,隻要這麼做是為秦國好。

可能是要去和百越談判這件事太具有衝擊性了,群臣都顧不得去反對巡遊這等十分危險的舉動。

這就是秦王政故意的了。

用更炸裂的事情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讓他們忽略另一個原本同樣會被阻攔的決定。

等到大家針對前者討論結束之後,妥協過的群臣就算是已經默認王上會去巡遊了,再阻攔巡遊也沒了立場。

眼看群臣眉頭緊鎖,正在頭腦風暴思考要怎麼勸服王上。扶蘇知道自己該站出來表態了,不能讓他們醒悟過來,意識到可以直接從巡遊這件事上進行反對。

扶蘇於是起身後退幾步,拉開一段距離之後,向父親深深作揖:

“王上仁德。”

群臣:……???!!!

我們是不是聾了?太子殿下剛剛說了什麼?王上什麼?什麼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