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悄悄瞪了兒子一眼,示意他適可而止,扶蘇回了個無辜的眼神。
等店家去準備茶點了,他狡辯道:
“父親看著如此年輕力壯,若我解釋我們是父子,店家必然好奇追問,一個不慎恐會暴露父親的身份。”
秦王政根本不聽:
“明日不許吃糖了,夏無且說你要克製一些。”
扶蘇:……
雖然被父親罰了,但扶蘇還是挺高興的。父親看著年輕總比看著老要好,這說明這一世父親的壽數必然比上一世長。
店家送來了茶水點心,點心裡有幾樣是學著西方羅馬的做法。
自從大秦和羅馬通商之後,商人們就發現了許多新的商機。把羅馬的流行之物傳入中原售賣,再把大秦流行的傳入羅馬售賣,賺兩份錢。
羅馬那邊的甜點花樣極多,鹹陽宮中的廚子也學了不少。
店家謙虛地說自己隻學了個皮毛,貴人要是想吃正宗的羅馬甜點,可以遣人去隔壁那家西域人開的店鋪買點回來。
他這邊做的都是根據秦人口味改良的,因為有客人說羅馬正宗的點心他們吃不慣。他就想著,不如改良一番,說不定是一門新的營生呢。
沒想到居然還挺受歡迎的。
扶蘇笑著稱道:
“正宗甜點我也吃不慣呢,店家你倒是聰明。”
宮中的禦廚做的也是改良版。
剛開始商人們很上道地把最正宗的甜點進貢給了王上與太子,奈何羅馬人吃的也太甜了。便是嗜甜的扶蘇都覺得有些受不了,而且羅馬那邊的調味也有點奇怪。
正宗也就是賣個噱頭,自然還是改良過口味的更適合當地人。
噱頭頂多嘗試一次,回頭客是沒什麼的。改良版好吃的話,反而能吸引好這一口的人多來幾回。
扶蘇嘗著覺得這家店做得不錯,和宮裡的改良是兩種風味。回頭叫禦廚來學一下,他看父親應該喜歡這一種的味道,多吃了好幾塊呢。
說話間馬市終於開了。
說是馬市,其實不是單獨設立了一個新的市集,而是在市集中租下了一大批區域專門進行西域好馬的交易。
商人們來往西域購置馬匹時發現,諸戎其實對秦人的馬品相到底如何也不是很清楚。
因為秦國和諸戎已經許久沒再發生戰事了,就算打,也是隴西那邊會出兵。
但大家都知道,秦國的重點放在攻打中原上。最好的兵器和戰馬自然要供給這頭,而不是拿去打沒什麼威脅的戎人,趙國才是秦國的頭號大敵。
所以諸戎拿不太準秦人養馬具體養得如何,入秦經商的戎人也沒資格接觸到寶貴的戰馬。聽說秦國輕易滅了趙國,於是就對秦馬的優越程度產生了誤解。
越是遠離秦土的西域人誤解越深,各種關於秦國的謠言傳得滿天飛。商人們也不會刻意去辟謠,除非謠言裡有汙蔑秦國的部分。
就這樣,商人
去較遠的西域部落購馬時,一切都十分順利。
他們原以為自己要走很遠才能找到願意售賣好馬的部落,可實際上還沒走出新疆的地界,就已經收獲滿滿了。
西域人不敢把價格叫得太高,用柘糖就能輕易換到好馬。
商人說秦國不缺頂尖的戰馬,隻是數量不夠,自己繁育太慢了,這才想多買點回去先湊合著用。
淳樸的西域人相信了。
絲綢之路的通商才剛剛開始,西域這邊的許多部落顯然還沒什麼經驗。等以後絲路持續的時間一長,大家都很懂做生意,可就沒現在這麼好騙了。
仗著西域人不清楚秦國情況,商人編了不少說辭。
譬如秦國庶民如今種田有耕牛,行軍有戰馬,搬運有毛驢。但毛驢的負重還是輕了一些,不是特彆得用。
所以商人們覺得此處大有可為,可以多購一些普通的母馬回秦。
公驢與母馬可以雜交繁育出騾子,而騾子無論是在負重、還是抗病等各方面都十分優越,是非常不錯的畜力。
如今大秦石磨水車等物都推行開來了,至少關中庶民都用上了這些便捷的發明。可不是每個地方都有足夠的水力,就需要人或者牲畜出力拉動磨盤水車。
好馬賣給太仆,普通馬就可以放在集市裡交易給需要畜力的貴族和富戶。
馬市因此應運而生。
商人們采購了大量的普通母馬,把好馬混在其中,便能極大地糊弄過沿路的部落,成功把它們帶回秦國。
隻是買點普通母馬而已,各部落總不好為了這種事情得罪秦國。
——尤其商人手裡居然還有秦王手書。
這件事要從扶蘇說起。
在後世人的印象裡,因為看多了《西遊記》,所以都覺得古代出國需要攜帶通關文牒。
哪怕西遊記是唐朝的故事,唐朝之前用的不是這個東西,比如漢朝用的就是符節。但是不重要,同人文作者隻記得一個通關文牒了。
正好紙不是被作者大筆一揮造出來了嗎?
所以同人大秦裡用文牒也很合適。
扶蘇因此在腦海裡深深烙印下了要給出西域的商人發文牒正名身份的規則。
大秦原本用的是什麼無所謂,現在造紙方便,用這個還能記錄更多信息。甚至可以在文牒裡寫點威脅人的話,免得西域小國膽大包天扣押秦人。
通關文牒都有了,玩個梗不過分吧?
扶蘇於是請父親親筆寫下了“大秦鐵騎即刻可到”的文字,告訴查看文牒的沿路勢力——要麼你客客氣氣地善待秦人,要麼秦國把你也變成秦人。
這麼多文牒,當然不可能每一份都由秦王題字。印刷術就是在這個時候用的,每一份文牒製作出來時就印上字。
仗著西域人分不清是印的還是寫的,反正吹是秦王親筆就夠了。
如今看來文牒的效果驚人,商人們帶了這麼多馬回國也無人敢攔。
本來嘛
,會阻攔他們的就是怕秦國有好馬後打自己的周邊部落。現在秦王都說了,扣押秦人和秦人的東西,那就打你。
遠的部落秦國還不一定能打得到,近的不是隨便打?那自然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所幸,買馬的商人走得也不遠,否則太遠的地區秦國威懾力不足。人家會覺得秦國肯定打不過來,或者認為秦國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就打過來,反而容易不認賬。
其實這話一開始是上輩子扶蘇寫在文牒裡的,因為那時是從秦二世才開始搞的絲路通商。
但扶蘇覺得,自己來寫遠不如父親寫的嚇人。
上輩子是沒辦法,父親已經去世了。隻能退而求其次,他自己寫。
如今父親健在,自然得父親來。
扶蘇不僅讓秦王政寫了這句話,還打算把這個當做國寶傳下去。後代子孫都用始皇版的通關文牒,回頭還得加上個“秦始皇帝親筆”的標注,防止西域人不清楚。
茶肆裡很少有秦王父子這般一看就貴氣不凡的客人,扶蘇又很和善健談,店家就很樂意留下來多聊兩句。
他與扶蘇談起了文牒的事情。
店家感慨:
“王上真是霸氣十足,我聽聞周邊的戎人看過了文牒上的題字之後,都嚇得面色劇變。原還有人想扣押一部分馬匹,這下是什麼都不敢做了。”
秦王政聽得面色古怪。
扶蘇跟著稱讚:
“王上高瞻遠矚。”
秦王政:……
主意不是你出的嗎?
秦王政隻好端起茶盞默默品鑒,假裝自己不是他們口中那個神武睿智的秦王。
店家又聊起了馬市的運營方式。
因為他的店就開在馬市對面,之前商人們布置場地的時候,他閒來無事便過去問過幾嘴,也好方便講給喝茶的客人們聽。
店家開口的時候,周圍幾個茶座也都安靜地豎起了耳朵。
店家說道:
“那些商人是結伴去西域購馬的,聽聞不僅買了極佳的戰馬,還買了大量適合生育的普通馬匹回來。馬市裡售賣的就是普通母馬,戰馬是不賣的。”
不賣戰馬可以理解,東西顯然都賣給官府了。
之前太仆領了買馬的活,但他著實不擅長講價。商人們本來還等著他和戎人談好價錢,自己再上門降價銷售。
結果等了這麼久還是沒有成果,商人乾脆也不等了。自己估摸了個價直接賣給太仆,也免得夜長夢多。
手裡攥著這麼多戰馬,要是被旁人惡意舉報,當成是企圖造反的反賊,可就得不償失了。
秦王來之前就已經看過了太仆的奏報。
對於太仆沒和戎人談攏,他倒是不意外。本來就沒指望太仆能成事,消息放出去自然會有馬商主動來投的。
當然,一直依靠馬商也不行。
所以大秦日後得努力培育自己的好馬,秦王室好歹是養馬起家的,總不能在這方面被人比下
去。
等大秦馬匹的優勢超過戎馬之後,馬商就是普通商人了。隻要不把秦馬往外賣,彆的不必限製太多。
有客人問店家:
“馬市裡售賣的當真都是母馬?”
店家點頭:
“對,都是母馬。”
客人便追問道:
“那為何隻賣母馬?”
店家便把商人打算培育騾子的事情說了。
生騾子還是公驢和母馬搭配成功率更高一些,而且有騾子拉東西,用公馬就略顯奢侈了。
商人們覺得公馬不如母馬好賣,本著利益最大化的想法,普通的馬匹就隻采購了母馬。
比起貴人們,其實庶民更需要騾子。
但是庶民卻買不起這些母馬,也不一定能找到公驢配種。
不過這都不要緊,商人自有妙計。
今日馬市開張,商人們特意請了一些周邊縣城的縣令和鄉中的鄉老,前來參觀。
店家遙遙指著那邊領人進去看馬的隊伍說道:
“看見沒有,那些都是當官的。”
據店家所說,商人們打算將母馬銷售給基層的官府。鄉縣的官府采購母馬之後,拿回去可以自行繁育騾子,再分發到下頭的亭中。
秦國施行鄉亭裡的基層製度,在縣之下,設置鄉。一縣之中一般有十個鄉,一鄉會劃分出十個亭,而在亭之下則要分出十個裡,一裡便是十戶人家。
除此之外,一裡還會被稱為一什。一什就是二伍,一個伍是五戶人家。
1縣=10鄉=100亭=1000裡=10000戶。
不過具體劃分還要看人口情況,不是規定死的必須按十進製來。
後世總是戲稱泗水亭長劉邦相當於班級裡的小組長,其實遠遠不止。一個亭長管理一百戶庶民,那可是一百戶,不是一百人,一戶是一整個家庭。
秦朝一統後天下大概有三千萬人,設置了756個縣、6600多個鄉、將近3萬個亭。按照這個算法除下來,一亭約莫有1000人了。
騾子發到亭中之後,下頭裡村的庶民手頭寬裕的,自可選擇花少許秦半兩,在需要的時候租賃。
再寬裕一些的,整個裡有近百人口,說不定都能湊錢買一匹騾子,整個裡村共用。
以後庶民隻會越來越有錢,商人做不到基層的生意,做做鄉縣的生意也夠了。
天下那麼多鄉呢。
要供應全部基層,每鄉總不能隻買一匹母馬吧?做種的公驢可以隻有一匹,負責生育的母馬卻得多來一些。
秦王政聽得頻頻點頭讚許:
“縣鄉自行培育騾子售賣給下屬的亭裡,這樣便可多一項財政收入了。”
總比商人直接去賣騾子要好,那樣錢就給商人賺了,不能儘數入府庫。
實際上在秦國,大部分的畜力繁育和銷售都是由官府負責的。商人能插手這個的不多,不像六國那樣放寬了限製。
之前分發下去的牛,就是直接以官牛身份下發的。庶民使用隻能花錢租賃,還得十分愛惜,否則便要罰錢。
租用耕牛的價格不高,隻是意思意思收一點,主要還是為了布惠於民。
但以後租用騾子就不同了,它不像耕牛那樣是事關春種秋收的重要畜力。
回宮之後,秦王又招來司農詢問。
“騾與牛,耕田時孰優孰劣?”
司農答:
“這要看各自的品相了。”
所謂“短騾子長馬,好牛脖一柞”,說的就是這個。
馬要跑得快,需要它身體呈現流線型。騾子在這方面不如馬“長”,所以它比馬更適合作為畜力,而非行軍。
而耕牛則要看它的脖子,脖頸粗短、前肩寬厚且高的牛更有力氣,耐力強且走得快,是耕田的不二之選。
品相好的騾子耕地自然會比品相差的牛強上許多,一般情況下騾子也可以幫助庶民耕田。
但還有一點不能忽略,就是騾馬掉稱比牛快。
牛力氣大,騾速度快,光看效率似乎騾要高些。可牛更好養,成本低,而且在春耕量大的時候,耐力和續航能力才是重點。
畢竟普通騾子不可能用千裡馬來培育。
秦王政聽完點頭:
“如此,各地的騾子隻能充當耕牛不足時的輔助之用了。”
隨後,他又叫來了李斯等人,完善這方面的律法規定。
等騾子數量多起來之後,這方面的管理也得有相應的律法才行。好在之前的耕牛設置過一套了,可以改一改直接拿來用。
另外就是關於騾子的租賃,倘若是租它拿去耕田的,就要按照耕牛的價格來收租金。無論如何,農事不能用來大肆謀利。
李斯正愁沒有積攢功勞的事情可做呢,這下也不抱怨加班了,高高興興地領命退下。
等臣子都離開,秦王政和兒L子翻起舊賬來。
“方才在宮外……”
扶蘇面色一變:
“父親不是都扣了我的糖飲嗎?”
秦王政挑眉:
“可寡人覺得,這樣的懲罰你是吃不到教訓的,下次還敢。”
扶蘇連忙討饒:
“父親,我真的知道錯了。”
他見左右沒有外人,又取下父親腰間的佩劍抽出劍鞘,遞給父親。接著自己乖巧地轉身把後背露出來,做出一副任打任罰的樣子。
“父親實在生氣的話,就用劍鞘抽我吧。”
秦王政:……
史官:……
蒙毅:……
見沒有動靜,扶蘇又問:
“可要兒L子脫去上衣?或者喚人來奉上荊鞭?”
秦王政被他給氣笑了。
他不過是想要多扣愛子幾日甜食,這家夥倒好,直接上升到動用私刑的地步了。
怎麼?仗著受寵覺得他會舍不得打?
秦王政捏緊了劍鞘,思索要不要讓臭小子漲漲教訓。
目光一轉忽然看見被除去劍鞘丟到一邊的寶劍隨著扶蘇轉身的動作,輕易地劃破了他的衣衫,劍尖隱沒在衣服裡。
秦王面色驟變,趕緊小心翼翼地將劍拾了起來。看了一眼沒有血跡,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他用劍鞘將劍套好,而後隨手扔在一邊,又去掀兒L子的衣服。
沒血不代表沒傷口,隻劃破了油皮也是不出血的。
扶蘇背對著父親不明所以,回頭委屈地說道:
“父親當真要我脫衣受罰嗎?”
這都開始扒外袍了!
父親好狠的心!
秦王政按住了他:
“彆動,讓我看看你可受傷了。”
扶蘇一驚,頓時不動了:
“父親莫急,我沒有受傷,身上一點都不疼。”
秦王政不信,仔細檢查了一番,發現隻是外袍和褲子被劃破了。褲衣寬大並不貼身,這才幸免於難。
秦時的褲子和後世不一樣,是左右兩片布料,分彆裹住雙腿之後係在腰間,且是開襠。不過貴族還要額外穿一層外袍,所以貴族即便箕坐(雙腿岔開像簸箕那樣坐在地上)也不太會走光。
不過那樣還是不太雅觀了。
一般都是老老實實正坐的,即類似跪坐的姿態,其實兩腿間有個小杌子(矮凳)。雖然看著是跪姿,其實是坐在杌子上的。
方才扶蘇領罰時從杌子上下來了,跪在了一邊。沒太注意擺在周圍的劍鋒,這才差點被劃傷。
秦王政對扶蘇的闖禍能力有了新的認知。
他頭疼地示意侍者過來,把寶劍取走收好。以後在殿內他就不佩劍了,免得愛子沒輕沒重地又把自己弄傷。
都多大的人了,真是一點都不讓他省心!
上回荊軻刺秦的時候,秦王政就被兒L子二話不說拔劍追上去的行為驚了一跳。後來他上朝就不帶佩劍了,一般在章台宮裡處理政務時也不會佩戴。
這次是出宮去,考慮到宮外不如宮內安全,這才攜帶佩劍做足了自保的準備。回宮後忘了這一茬,結果又被扶蘇鑽到了空子。
秦王政揉了揉太陽穴:
“誰教你的把劍鞘取下來,劍隨手一丟?”
扶蘇心虛地依偎在父親身邊,作出被嚇到了需要安撫的柔弱模樣,根本不回話。
乾了壞事就裝啞巴,你盯著他他就一臉可憐無辜的表情回望。分明已經成年了,瞧著還像個小孩一樣。
秦王政這次卻不能叫他糊弄過去。
扶蘇於是被親爹抓著絮叨了好半晌,反複強調安全問題。
他都好久沒見到父親像這樣喋喋不休了,上一次還是他上輩子小的時候,闖禍燒了趙姬住的甘泉宮。
雖然那次隻燒了一點點火就被撲滅了,還差點被趙姬借故狠罰一通。是父親急匆匆趕來救了他,護著他和趙姬又對峙了一場,鬨得母子之
間十分難看。
回章台宮後,父親很生氣。
但不是生氣他不敬祖母,而是訓斥他調皮玩火。
無論什麼時候,自己的安全還是最重要的。那次扶蘇的衣擺也被燎了個角,嚇得秦王政夜間做夢都會夢見兒L子被火燒傷。
扶蘇把腦袋埋在父親肩臂上的寬袖中,不想去面對旁邊蒙毅欲言又止的眼神。
看什麼看,沒看過成年人闖禍嗎?
父親訓他的時候怎麼不把蒙毅遣退啊……
秦王政低頭看兒L子:
“你聽見沒有?”
扶蘇隻好抬頭,努力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十分真誠:
“我聽到了,父親你彆說了。”
然後用小眼神去瞟旁邊的蒙毅,明示臣子還在呢。
秦王政:剛剛你鬨著要寡人用劍鞘打你的時候怎麼不說蒙毅在旁邊?果然是吃準了寡人舍不得抽你是不是?
扶蘇看父親沒有讓蒙毅離開的意思,再次把腦袋埋了回去。
當鴕鳥雖然可恥,但能夠假裝自己沒有社死。
秦王政到底還是讓蒙毅先退下了,愛子的面子還是要維護的。等蒙毅走後,繼續拉著人訓誡了半天。
不僅強調利器要收好,還提到了去水邊玩得小心落水,冬日用炭爐要小心燙傷,以及日常點蠟燭要仔細著火。
扶蘇:我是二十歲不是兩歲。
秦王:你還不如兩歲的小孩子。
扶蘇:……
史官舉著筆,糾結自己是寫還是不寫。
蒙卿都退出去了,怎麼光留他一個啊?蒙卿走的時候,怎麼不拉上他呢?
——史官的存在感太低了,被所有人同時忽略了過去。
秦王政教育完兒L子,讓人回位子上坐好,這才重新召回了蒙毅,開始處理政事。
父親已經不念叨了,扶蘇也像個沒事人一樣。蒙毅進來行禮時他還微笑頷首回應,仿佛之前真的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對於太子的厚臉皮,蒙毅是佩服的。
他回自己的案幾前坐下,轉身去收拾身後的衣擺時,一抬頭和角落裡史官哀怨的目光對上了。
蒙毅:……
啊,忘了,這裡還有一個人。
蒙毅悄悄看了一眼太子,心想太子還記得這裡有個人嗎?感覺可能不記得了。
那就繼續當他不存在好了,千萬不能挑破這件事。
蒙毅若無其事地坐好,低頭認真辦公。
史官:……所以當真沒人在意我嗎?那我記了?我真的記了?
最後史官還是頂著會被太子殺人滅口的壓力,把事情完完整整記載了下來。而後生生熬到這天深夜王上和太子都去休息了,才做賊一樣地溜出了章台宮回府休息。
秦王政洗漱上床的時候才想起來,殿裡好像還有個史官。
而且他本來想和兒L子算茶肆裡那筆賬的,結果又被扶蘇糊弄過去了。
臭小子彆是故意亂扔利劍的吧?
秦王政很快否定了這個猜測。
愛子雖然愛用小手段爭寵,但從不會刻意傷害自己的身體。隻是有的時候沒輕沒重了一點,實在讓人難以放心。
想到白日裡扶蘇差點受傷,秦王政到底還是喚來侍者,取消了之前對太子的懲罰。
受驚一場,多吃點甜的也能安撫一下情緒。
扶蘇夜裡做夢都是父親念叨他,小時候的心理陰影長大了真的很難擺脫。尤其是長大後還冷不丁又遇到一回,立刻勾起了他的回憶。
就好像許多後世人畢業之後還老夢到考試沒複習、假期沒寫作業一樣。
早起扶蘇精神有點萎靡。
秦王政見狀越發認定愛子昨日肯定被嚇著了,一時有些後悔佩劍出門。
鹹陽已經足夠安全,根本不會有刺客跳出來襲擊他。更何況暗處還有許多士兵護衛,也用不著他自己拔劍迎敵。
早朝後喝上了甜甜的牛乳,扶蘇還有點懵。
不是罰他今日不許吃糖的嗎?
難道是父親昨天忘記吩咐侍從了?
後頭幾日扶蘇發現了更多的反常,比如父親把所有佩劍都收起來了。以前會在章台宮各處都放幾把用作展示,現在統統不見了。
扶蘇詢問父親。
秦王政頭也不抬地答道:
“怕你玩劍傷了自己。”
扶蘇:……
這個黑曆史到底什麼時候能夠過去?
黑曆史怕是過不去了,扶蘇的佩劍也被秦王沒收。
秦王政還讓琉璃坊的人製作了琉璃燈罩,卡上機關,命令侍者記得阻止太子靠近燭火。
琉璃燈罩確實比之前的那些安全許多,頭頂有細小的氣孔提供氧氣,卡上機關之後不容易掉落。便是孩子調皮撞倒了燈台,燭火也不會落出來。
扶蘇反駁道:
“琉璃易碎,撞掉之後不僅燭火會燒出來,還有碎片容易傷人。”
秦王政點頭:
“所以寡人讓他們盯著你,不許你靠近燭火。”
扶蘇:???
他是什麼會不小心撞翻燭火的稚童嗎?
秦王政用眼神回答:寡人覺得是。
扶蘇選擇用轉移話題的方法保住自己僅剩的臉面。
他拾起一封奏折:
“父親打算封燕王喜為燕侯,還是燕太子為燕侯?”
這幾天燕國王公貴族都被押入了鹹陽,暫時看管在客舍裡。陳縣那裡在挑選人放出去,好給燕國貴族騰位置。
秦王政懶得多找幾個縣關人了,縣多了要分派過去看守的士兵也多,浪費人力。
燕國這對父子看著都挺配合的,應該不會鬨事。所以封了燕侯之後,直接留在鹹陽居住算了。也免得送去陳縣之後,萬一被不信邪的魏侯和楚侯忽悠著上了賊船。
秦王給六國舊王封侯,主要是為了安撫六國遺民,
尤其是六國貴族們。
所以到底選誰,其實要看誰更得民心。
趙王遷是個例外,趙國境內更受愛戴的是前太子趙嘉。但趙嘉老想著複國,秦王當然不能給自己找麻煩。
於是趙侯的名分給了趙遷,反正還有李牧在呢。比起趙嘉,李牧的招牌更響亮,而且在鹹陽的趙國貴族們大多都知道李牧的去向。
不在鹹陽的那些,鬨就鬨吧。都是被秦軍搜刮過的喪家之犬,根本翻不出水花。
秦王政提筆在奏折上批複:
“封燕太子為燕侯,讓燕王喜跟著他住在侯府之中。”
這意思就是叫燕侯盯著他爹了,秦王不想再去管燕喜的死活。燕侯打算怎麼收拾他爹都隨意,彆和秦國扯上關係就行。
旨意傳達下去之後,燕喜哭天搶地。
憑什麼逆子被封侯了?他才是燕國的國君啊!
燕侯則竊喜不已。
他就知道自己之前的經營不會白費,而且他那些隱晦的示好,肯定已經被秦王看在眼裡了。
否則怎麼會被單獨放出來呢?
要知道最早來秦的魏侯都還被關著!
燕侯給了燕國臣子們一個放心的眼神。
現在把燕國貴族關起來,其實就是走個過場。燕國裡識時務的臣子不少,秦王肯定會找機會任用的。
燕侯和臣子們上演了一場“殿下您一定要保重自己”和“諸位放心,我為了燕國黎庶絕不會以卵擊石”的戲碼,隨後雙方都很高興地各奔東西了。
燕侯在鹹陽打著“燕國已經兩次刺秦得罪秦王,我再輕舉妄動恐會叫燕國庶民越發遭受秦國欺壓”的旗號,十分配合秦王的一切命令。
燕國臣子在陳縣宣揚著“為了燕侯我們不能沉溺在亡國之痛裡,我們已經對不起大燕了,要對得起太子”的口號,積極表現爭取減刑。
隻有燕國庶民感動於他們的君臣情誼和對燕人的維護,決定老老實實接納新分來的秦吏,不給太子他們添麻煩。
大家都有美好的未來。
就是每天出門要裝出忍辱負重的模樣,回家才能放肆高興,實在有些折磨。
這樣的日子希望能早點結束吧。
他們看隔壁韓人就很輕鬆,可以光明正大地事秦,根本不用做戲。
憑借的是什麼?
憑借的就是韓地已經歸心了!
韓人已經不在乎韓侯和韓國貴族是不是投秦了!他們認命了!有的家夥甚至都開始自稱秦人了!
希望他們燕國的庶民也能早點認命。
燕侯早上出門看見韓侯一臉春風得意,有些羨慕。
雖然燕侯來得晚,但他運氣好。魏楚還被關著,所以他可以第四個挑住所。
最好的三個位置已經被韓趙齊占了,可這不還有三處能選嗎?隻要不是被剩在最後的,燕侯就滿足了。
就這樣,燕侯和韓侯成了對門。
每天早上出門都能碰
見韓侯出去瞎溜達,也不知道是在忙什麼。聽說韓侯喜歡去集市看熱鬨,百看不膩,不知是真是假。
韓侯和燕侯沒有舊怨,韓國和燕國也基本沒多少接觸。於是韓侯熱情地邀請燕侯一起走,說帶他去見識一下鹹陽的繁榮。
燕侯茶裡茶氣:
“啊?這樣好嗎?我們兩個亡國之君湊在一起,秦王不會生氣吧?”
韓侯感覺這話聽著怪怪的。
不過他沒有多想:
“沒事,秦王沒空管這種小事。”
燕侯這才欣然同意。
他打算和韓侯學學,看怎麼能弄到韓侯這麼好的待遇。
走到一半遇到了趙侯。
趙侯看了他們兩個一眼,冷哼一聲。
燕趙經常打仗互掐,趙侯對燕國沒什麼好印象。雖然燕侯不是燕喜那個老頭,卻也不妨礙趙侯看到燕國人就覺得看到了蒼蠅。
韓侯卻以為趙侯在哼自己。
他一臉莫名其妙:
“你乾嘛呢?我昨天可沒去你那裡炫耀我有海邊運來的鮮魚吃。”
趙侯:?
所以你昨天沒來炫耀,今天逮到機會就忍不住嘴賤了是吧?
趙侯又重重地哼了一聲,以示不滿。接著扭頭就走,不想搭理這兩個討厭鬼。
韓侯被氣壞了。
燕侯連忙勸道:
“他應該是看我不順眼,覺得我插入進來太多餘了,不是對你有意見。”
韓侯搖頭:
“你這個年輕人,也太好說話了點。你這樣是會吃虧的,以後就跟著我混吧,保管趙侯沒辦法欺負你。”
韓侯比燕侯大不少歲,看他就跟看晚輩似的。尤其這個晚輩說話好聽、態度又和善,同樣是侯,比趙侯可討喜多了。
燕侯:計劃通√
這樣下去,就算他學不到韓侯的經驗,從秦王那裡撈不著最佳待遇,也不要緊。
他可以跟著韓侯占便宜啊。
韓侯吃啥他蹭啥,缺了東西也可以找韓侯賣可憐。韓侯這傻白甜,肯定樂意送他。
而且對韓侯來說,送人東西代表自己有好東西彆人沒有,這東西自己甚至都多到能送人了,可以大大地滿足他的虛榮心。
總結,人傻錢多速來。
燕侯決定就跟緊韓侯了,反正燕國和韓國都是弱國,秦王總不會懷疑他倆串通起來搞複國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