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君逃出鹹陽城的消息在扶蘇的示意下迅速傳遍了周遭,再過一段時間,應當就能天下皆知了。
扶蘇可不幫昌平君隱瞞這種事情。
之前昌平君四處散播秦王卸磨殺驢的謠言,他可還記得呢。竟敢汙蔑父親,扶蘇絕不可能任由這樣的抹黑存在,輿論戰可是他的主戰場。
所以昌平君一走,扶蘇迅速把控風向。鹹陽城中的傳言瞬間改變,變成了昌平君蓄意裝病,彆有所圖。
人跑了是實打實的,既然都能跑掉,很顯然根本不存在什麼病重。秦王派去的太醫又確實在認真研究治病方案,那麼有問題的定是昌平君本人。
很快,鹹陽眾人就達成了一致,認為昌平君約莫是早就想跑了。
激進派對此十分不齒。
六英宮中,小崽子們在對這件事進行激烈抨擊。
蒙恬家的崽子蒙英激動地說道:
“昌平君肯定是楚國奸細!他定是逃回楚國去了!之前裝病就是為了栽贓王上!”
蒙毅家的蒙安抹了把臉,示意堂弟淡定一些,唾沫星子快噴他臉上了。
蒙安穩重地分析:
“昌平君肯定是楚國奸細,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他裝病不一定是為了栽贓王上,可能是為了降低我們對他的防備。?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王離摩挲著下巴:
“有道理,但是栽贓王上肯定是楚國授意的。”
小崽子們齊齊點頭讚同。
片刻後,桓越突然反應過來:
“蒙安你怎麼過來了?你們文臣子弟不該在這裡,快走快走,我們不歡迎你!”
蒙安:……
現在就開始分得這麼清楚了嗎?
桓越振振有詞:
“我爹說了,文臣和武將走得太近不好,容易被人彈劾文武勾結。”
蒙安嘴角抽了抽,無奈地和王離交換了一個眼神,轉身離開了。
桓齮將軍肯定是在家隨便念叨了兩句,就被這小子當金科玉律給記住了,非要嚴格執行。實際上要真這麼忌諱,他爹和蒙英的爹還是親兄弟呢,不照樣一文一武。
照蒙安看來,現在的文武一代分群各玩各的,最大的原因還是這群武將後人不愛學習導致的。
學霸和學渣玩不到一塊兒。
——巧了,武一代也覺得自己是學霸,和學渣文一代玩不到一塊兒。
雖然大家都是文武雙全的未來棟梁,但在各自深耕的領域依然擁有濃厚的優越感。文一代嫌棄武一代學東西不求甚解,武一代嫌棄文一代連軍陣都看不懂。
蒙安離開之後,小夥伴們又開始嘰嘰喳喳地討論如果是自己去捉拿逃走的昌平君,應該從哪條路帶兵追過去。
“從鹹陽去楚國有好幾條路,我是昌平君的話,我肯定走這一條。因為……”
“你這條路不夠安全,這裡還有一條。要是他走這裡,我們可以用這個法子截住他……”
看似是在討論抓人,其實是在討論行軍,這就是武將子弟枯燥的學術偏好。
楊明舒樂嗬嗬地聽著他們爭論了半天,看他們快吵起來了,這才出來降火。
她降火的方式十分簡單粗暴:
“你們有沒有想過,昌平君為什麼能逃跑成功呢?”
大家靜了一靜。
片刻後,所有小崽子開始抓耳撓腮,思考這個他們之前沒有考慮過的問題。
桓越:“是不是因為他格外奸詐?”
羌烈:“一定是楚國在背後幫忙了!”
章邯:“我覺得和那天的刺客可能有關係,說不定他們都是一夥的。”
韓信好奇地問道:
“刺客不是燕國來的嗎?”
舜華在旁邊跟著點頭,好奇地用大眼睛望向章邯哥哥,等一個解答。
章邯耐心答道:
“隻剩下燕國齊國和楚國了,齊國和我們大秦交好,所以燕國和楚國很有可能私下結盟了。這樣一來,燕國刺客自然會幫助楚國奸細。”
蒙英皺眉沉思起來:
“可是燕國行刺是王上和殿下早就知道的,故意放他入宮。既然這樣的話……我知道了!昌平君逃走也是王上默許的!”
那麼問題來了。
王上故意放任昌平君逃走了,他還會派人認真抓捕昌平君嗎?
楊明舒挑眉:
“現在知道了吧?你們爭論半天都是浪費時間,王上根本不想把昌平君抓回來!”
小崽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蔫了下來。
“唉,我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上戰場?再不上,六國都要被我爹他們打完了,以後連抓昌平君這樣的活都撈不到,我還想建功立業呢。”
王離勸道:
“打完六國還能打匈奴。”
蒙英更難過了:
“那匈奴還不夠我爹一個人打的。”
王離:……這倒也是。
不等王離再想說點什麼,忽然聽見門口傳來了一個陌生少年人的聲音。
少年反駁道:
“你爹也沒有機會打匈奴了!我祖父才是打匈奴最厲害的!”
突如其來的挑釁讓一群已經結下革命友誼的小孩頓時不高興起來,這人都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憑什麼一上來就反駁蒙英啊?
大家齊齊看向門口,眼神不善。
但是門外並不止有一個少年,還有他們熟悉的太子殿下。太子正領著少年緩步走進來,眾人隻好先起身向太子行禮。
“見過殿下。”
扶蘇微笑著示意大家不必多禮,又替眾人介紹道:
“這位是李牧將軍的孫兒,他叫李左車,以後就同你們一起進學了。”
居然是李牧的孫子!
剛剛還不滿的大家立刻把那點小情緒拋之腦後,興奮地圍了過來。
“你真的是李牧將軍的孫兒?”
“李牧將軍還好嗎?我聽說他現在在隴西打匈奴,是真的嗎?”
“你爹不是在代地幫那個什麼趙王,你怎麼突然來鹹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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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左車在軍營裡長大,並不怯場。他雖然因為祖父的關係有些傲氣,卻也不是瞧不起人的那種,畢竟他和普通將士都能打成一團。
見到這麼多崇拜他祖父的人,李左車頓時生出了一種親近感。大有一種“隻要你佩服我祖父我們就是好兄弟”的架勢,迅速與武將子弟們熟悉了起來。
李左車落落大方地解釋道:
“我一直陪祖父在隴西,沒有跟我爹去代地。祖父聽說很多武將子弟都在鹹陽給太孫當伴讀,就把我送來了。”
李左車之父雖然身在代地,但他絕不可能傻到把兒子一起帶去。要在秦國留下足夠的人質,秦王才會放心讓他駐守代郡。
所以兒子乾脆留在了老父身邊,還能同叔祖那一支的晚輩們一起玩耍成長。
李父認為,既然已經決定要投效秦國,那就得從下一輩開始扭轉他們的觀念。兒子若是繼續生長在代地,難免會受到這裡的趙國舊人影響,萬一生出反秦之心就麻煩了。
這兩年李左車都是和李信家族的一代們同吃同住的,已經徹底不排斥秦國了。老將軍李牧感覺時機成熟,是時候讓孫兒打入大秦的核心武將集團。
再不送來鹹陽,等那些武將子弟長成,李左車這個在外頭長大的,就很難在融入進去了。
秦王政和扶蘇自然樂見李左車融入圈子,這是代郡李氏的投誠。所以扶蘇親自送了李左車前來,路上順便詢問了一下隴西的情況。
李左車表示,祖父在隴西待得還算開心,隔三差五可以騎馬上陣去打匈奴人。就是可惜那邊的匈奴來犯次數不多,匈奴更愛往燕國的方向跑。
沒辦法,秦國是快難啃的硬骨頭,不如燕國好欺負。
李左車問扶蘇:
“祖父什麼時候可以回代郡打匈奴呢?”
扶蘇答道:
“快了,請老將軍再等一年。”
楚國滅亡之後,就不用掩飾了。到時候李牧不用顧慮剩下的燕楚,可以直接回到代地。
如果覺得在代地打匈奴不過癮,等燕國被打下來,還可以去駐守燕國邊境。那邊匈奴更多,打起來的機會也大。
李左車躍躍欲試地說道:
“燕地太危險了,還是留給我吧,祖父在代地養老就挺好的。”
扶蘇:有本事你當著你祖父的面說。
確認了李左車成功憑借李牧的威名融入集體之後,扶蘇就沒有留下來叨擾他們了。和王離、楊明舒示意了一下之後,他悄悄離開了六英宮。
關於昌平君的輿論風波還沒有結束,要徹底消弭掉前一輪謠言的影響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達成的。
現在城裡還有一部分人相信昌平君確實是遭受了迫害,所以才會選擇逃跑。
這裡頭自然有六國舊貴族的殘餘勢力在攪渾水,不放
過抹黑秦王的機會。
扶蘇乾脆決定趁機徹查一番,將所有伸手的家夥都揪出來。等清理完畢,即便鹹陽中還有漏網之魚,剩下的也隻是零星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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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此一遭,鹹陽城應當可以真正達到扶蘇心理預期上的完全由秦王掌控。
不過在收網之前,還有一筆賬要算。
昌平君逃走後,他的黨羽遭受到了全面清洗。扶蘇命人將那些人的照身帖分送去了各家貴族府邸,並表示:
“太子已經替諸位處決了昌平君的爪牙,從前的恩怨便一筆勾銷吧。”
送來的照身帖上還沾染著血腥氣,顯然是剛從刑場的屍首上取下來的,有的甚至被鮮血浸透了。
收到“禮物”的貴族們渾身一涼,驚覺這是一次警告。
家中女眷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當家夫人便問道:
“這?王上可是疑心我等也會如昌平君一般得勢忘形,警告夫君安守臣子本分?”
他們的夫君卻面色煞白:
“不是王上,是太子。”
下令處決昌平君那些囂張黨羽的分明是王上,來送東西的人卻口稱“太子”。這是在明確告訴所有人,這次送東西的舉動是太子授意的,與王上無關。
夫人更迷惑了:
“太子為何……”
家主見瞞不過,便把之前自己做的事情說了。
原來此前昌平君裝病並且四處抹黑秦王的時候,有人看出了他根本沒有生病。當昌平君意識到自己犯了蠢連忙收手不再散播流言時,這些被昌平君拉下水導致族中子弟遭受懲處的貴族便決定借機報仇。
他們報仇的辦法就是協助流言擴散,想要把事情鬨大。這樣一來王上就必定要派太醫去診治,昌平君裝病之事就能被戳穿。
貴族們想看到昌平君倒大黴,卻忘了,自己協助留言擴散的行為,是在幫昌平君抹黑王上。
他們隻想著流言是昌平君散播的,就算最後王上要治罪,肯定也是去找昌平君的麻煩。自己不過是推波助瀾而已,應當無妨。
沒想到王上還沒發難,太子先因此事發怒了。
使者將那些黨羽帶血的照身帖送來,就是在警告他們。散播王上流言的昌平君黨羽已經死了,再不收斂你們也是同一個下場。
彆以為隻有昌平君的黨羽能被查出以權謀私的黑料,貴族家族沒幾個是乾淨的。
使者還特意說什麼“從前的恩怨一筆勾銷”,這不就是陰陽怪氣麼?就差明說“本太子知道你們為什麼做出這種事情”了!
——為了一己之私枉顧君上的聲名,眼裡還有沒有秦王了?是不是想造反犯上?!
當家夫人聽完,倒抽一口涼氣。
“夫君糊塗!”
昌平君眼看著就是秋後螞蚱,什麼時候收拾不行,非要摻和到這件事裡去?
她們連忙命人準備厚禮去拜訪做了高官的族人,希望對方能幫忙美言幾句。
這次參與進來的
貴族大多都是大家族裡的旁係,畢竟之前昌平君檢舉的也是旁係子弟。尤其有些親人受了罰的,很是氣不過。
蒙毅王綰等人的府上迎來了不少族眷的拜訪。
當家人自己沒臉出來走禮,都是夫人出面的。接待他們的也是各家的夫人,對外做出一副正常親戚走動的模樣。
蒙夫人為難地歎氣:
“你們不知道,這件事裡我夫君也做不了什麼。”
族眷不解:
“郎中令深受王上與太子的寵信,如何就無法相助了?”
蒙夫人心道就是因為我夫君知道的太多,才更清楚自己什麼都不能做。你們這些人懂什麼,王上生氣才好平息呢,太子因王上之事生氣你們就受著吧。
但蒙夫人不好說宮中之事,隻道:
“上次夫君被罰停職一個月,你們也是了解的。”
眾人明白了。
想是受罰之後蒙毅不如往日受寵,如今也是自身難保吧。
等蒙毅從宮中回來,蒙夫人說起白日的事情。
蒙毅笑道:
“這有什麼不好同他們明言的?太子想來巴不得眾人知道他有多重視王上呢。下回他們再來求你,你就直說。”
這回太子猝不及防地發難,也是將朝野上下驚了個遍。
上回太子為了王上的事情震怒還是那次王上咳嗽的時候,不過當時隻有章台宮的侍者見識到了情況的嚴重性。章台宮的消息一向很難傳去外界,朝臣們自然不甚清楚。
但這回,他們可算是徹底了解了。
溫和仁善的太子果然骨子裡流的也是曆代先王的血,他遠不像表現出來得那麼好脾氣,之前隻是沒有被觸到逆鱗而已。
各自回府之後免不得要哀歎一聲,原以為下一任秦王會是個好相與的,現在看來也沒比昭襄王、莊襄王等好到哪裡去。
有人便想起了,莊襄王繼位之前其實在朝野內外的風評都挺不錯的,提起他都說他脾性溫和。
然後脾性溫和的莊襄王上位三年把趙魏韓都打趴下了一遍。
早朝上眾人微妙地看了一眼扶蘇。
當太子的時候為人溫和孝順√
施行仁政,布惠於民√
本性堅毅果敢√
發怒時誰也不敢勸√
打得他國嗷嗷叫√
重點是兩人都很腹黑,可會裝了,整一個白切黑。
可惡!以前怎麼沒看出來啊?!
光擱那兒感慨太子仁厚不似今上了,忘了先王和太子相似度超過一半。
不過最近聽聞太子的逆鱗是王上,招惹了王上之後最好小心太子出手報複。有些事情或許王上自己不在意,但太子一定非常在意。
這點倒是和莊襄王不太像,莊襄王顯然不是個爹控。
但這有可能是孝文王本人的問題。
孝文王當然不能跟他們王上比,所以他沒有一個爹控的兒子。
貴族們唉聲歎氣地回去思考要怎麼讓太子消氣了,想來想去覺得解鈴還須係鈴人。
既然太子是為王上生氣的,那不如先去向王上請罪。王上原諒了他們,太子應該就不會揪著不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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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去試了。
試完回來發現自己被調職了,從都城這個權利中心外放到地方上去了。
太子殿下美其名曰:
“流言傳播太廣,既然愛卿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就該親自前去解決這事。”
什麼時候王上身上的黑料被洗清、沒人再相信這等無稽之談了,他們什麼時候再回京任職吧。
扶蘇:這種小事居然也敢拿來打擾父親,真是不知所謂。
父親每日已經很忙了,還要耽誤時間來聽這些人不怎麼誠心的道歉。既然待在鹹陽會持續叨擾父親,那就丟遠一點好了。
經此一遭,貴族們總算收起了僥幸心理。知道繞過太子是不可行的,再忐忑也得直接去找太子請罪。
這下才算是終結了這件事,雖說受到了懲處,卻也比那些調去地方的貴族要好得多,至少保住了鹹陽的官職。
秦王政看兒子忙活了這麼久,終於忙完,有些無奈。
“事情交給底下人處置就是,何須你親自出面?”
扶蘇輕哼:
“他們怕的是我,不親自出面如何能嚇住他們?”
就得把他們嚇到再不敢做類似的事情才好,這群貴族真是太不把父親放在眼裡了。周天子式微讓貴族階級習慣了僭越,他得替父親重新樹立起至高天子不容冒犯的準則來。
若是父親自己出面,少不得又有人編排秦王是個暴君。上一世就是這樣的,所以扶蘇決定從他自己下手。
反正等貴族習慣了謹小慎微之後,即便是換軟弱的後代子孫登基,他們也不會再敢造次了。
秦王政不好阻攔愛子的一番苦心,隻得將從昌平君府中查抄的珍寶清單遞給兒子,讓他挑喜歡的拿去裝點太子宮。
這些年昌平君從各國收受賄賂弄到了不少好東西,還有下面門客為討好他獻上的珍寶。靠著大秦國相的位置,他可謂是呼風喚雨、如魚得水。
扶蘇看完笑道:
“舍了這麼多財寶在鹹陽,昌平君如今怕是心痛到滴血了。”
這些財物哪怕是拿去購置軍需糧草都比白送給秦王要好,奈何昌平君是匆忙出逃,根本沒法攜帶太多錢財。
接下來,他恐怕隻能接受楚國貴族的接濟了。
這次可不像是上輩子那樣,即便被貶去陳郢也能收拾行囊帶上家眷仆役一起去。他隻帶了個弟弟走,連家小都一並丟棄在鹹陽城中了。
手裡沒有任何資本,隻剩下個楚國公子的名頭。昌平君的所有本錢都來自楚國貴族,以後肯定要被貴族拿捏得死死的。
他還想當“西楚王”,就他這樣“東楚王”都夠嗆,萬一真打退了秦軍,他以後的日子還不一定有東周天子舒服。
扶蘇問
父親:
“昌平君與昌文君的家小如何處置?”
秦王政眉頭微皺:
“一人的生母畢竟是宗室公主。”
雖然已經去世了,但對方生前好歹也是莊襄王的姐妹,是秦王政與扶蘇的長輩。宗室那邊的面子還是要顧忌的,不好直接以罪人處決。
而且昌平君兄弟一人這些年紮根秦國,娶的也是秦國貴女,其夫人背後的家族也想保下他們母子。
扶蘇提議道:
“既然孩子有雙方血脈,那為何隻能傳父親一脈的姓氏?”
秦王政微微一頓:
“你想讓他們改姓?”
扶蘇:“這是一個好機會。”
有些家族寧願過繼族人的兒子也不願意考慮女兒,美其名曰傳宗接代隻能靠男人,實則都是維護男權的胡扯。
他們可以找出一大堆理由來論證女兒不行,說女兒嫁出去生的孩子就隨夫家姓了。為此甚至都能接受過繼非族人、與自己毫無血緣的孩子,隻要能改成自家的姓。
那麼為什麼外人都能改姓,自己女兒生的不能直接跟女兒姓?要改掉孩子隨父姓的原則很難嗎?
至少對於先秦時期來說,沒那麼難。
當女子在宗族中擁有同等的權利時,這些都不再是阻礙。女族長生的孩子自然要跟隨族長的姓氏,而非族長的普通女性成員,同樣也有延續姓氏的權利。
昌平君叛逃出了秦國,而楚國正在走向毀滅的道路,他的孩子已經可以斷定繼續跟隨父親就是毫無前途。那麼為了利益,他們很大概率願意從此摒棄父脈,選擇延續母族的輝煌。
秦王政很快給兄弟一人的妻子下達了一封手書。
秦國可以立女戶,她們若是願意,便可自立門戶。以後孩子隻傳承她這邊的姓氏血脈,與昌平君再無關聯。
一旦改姓改氏,昌平君就從一個有繼承人的楚王變成了沒有繼承人的楚王。他需要重新納妾生個繼承人出來,這會極大地影響他在楚國貴族之中的支持率。
楚王血脈改名換姓,拋棄祖上榮光,為了榮華富貴,寧願選擇傳承秦國貴族血統。
這是一次很有意思的嘗試。
秦王政頗有興致地想到,楚人大概能被氣死吧。
在氣人方面,愛子和昭襄王都可謂是擁有得天獨厚的能力。
扶蘇道:
“就是可惜以他們做試點後,就不能嚴格追究他們的罪責了。”
昌平君做的可是叛國的錯事,按理來說應該株連三族的,而且他的妻兒也確實享受到了他這些年權勢滔天帶來的好處。
不過當昌平君的妻子單方面把昌平君變成“入贅”之後,廷尉司這邊定刑就得酌情減輕了。
試點對象直接被處決,那不是白試了?
為了脫罪,昌平君的妻子甚至更絕地直接休棄了對方。這樣一來妻兒隻需要跟著承擔昌平君叛逃的罪責,後續要是昌平君又做了什麼新的事情,就跟他
們一家沒關係了。
由於這一番操作裡牽扯到的男方是個背景複雜的他國公子,朝野上下無人膽敢置喙,隻能任由事態發展。
而第一次出現這樣的事情,他們沒有阻攔。那等以後再出現類似的情況,他們就同樣沒有辦法硬起腰板製止了。
巴清抓住時機確立了自己女族長的合法地位,並且在為丈夫過繼血脈的同時,又為自己也過繼了一個繼承她姓氏的女兒。
秦王政準了。
秦國貴族女眷一下子被打開了思路,意識到一件事——傳承她們的姓氏不一定是為了娘家,也可能單純是為了她們自己。
比起男性更注重家族,許多外嫁的女性對母族的傳承需求其實沒那麼高。比如巴清,她就直接單獨設立了一份族譜,表示從她起始往下傳承。
巴清想試試塑造出個隻傳女性的家族出來。
反正她是個商人,又不從政,彆人管不到她,畢竟律法都準許了這種情況。
扶蘇覺得這樣挺好的。
女子若是傳母族姓氏血脈,時間長了又會回到男權的桎梏下,畢竟母族也是男權家族。但她們以自己為族譜之首就不同了,這是個新的開始。
反正先秦時期多的是變更“氏”的人,姓雖然還是原來那一脈的姓,但換了氏就是新的一族了,這種情況很常見。
現在像巴清一樣自己當家做主的女強人還不多,不過以後會越來越多。新生的女性氏族數量提升,遲早能和男性氏族齊平。
兩性平衡才是長久之道。
扶蘇可不希望他的大秦會因為陽盛陰衰出現一些稀奇古怪的社會風俗甚至是國家政策,那是在掘大秦的統治根基。
底層的人都出問題了,上層的國家還能好?
扶蘇愉快地給遠在齊國的呂雉寫了一封信,告知她鹹陽的最新風貌。
收到信的呂雉眼前一亮,連忙召集她的送糧小姐妹們,分享這個好消息。
自己當家做主指日可待,不僅能做官,還能設置以自己為起始的全新氏族。新氏族歸她們自己全權掌控,這是個多好的脫離家族桎梏的機會啊!
許多貴女如今還在被迫為家族謀利,雖然族中支持她們投靠秦國,卻是為了全族而非她們自己。
短期內還好,等時間長了,雙方肯定會出現利益矛盾。分家是遲早的事情,大秦都幫他們把分家的合法性確定了,那就徹底沒有了後顧之憂。
貴女捧著臉:
“那我得想個新的氏,你說叫什麼好呢?”
又問呂雉:
“娥姁,你以後是不是也不準備沿用呂氏了?”
呂雉想了想,說道:
“不一定,到時候再看吧。秦國和趙國都有嬴姓李氏,但大家都知道他們已經分家成兩族了。我父親或許會繼續留在齊地,到時候區分我這一支和他那一支的呂氏,用地名就行。”
“臨淄呂氏和鹹陽呂氏嗎?也可以,不改氏的用字的話,族裡大概就不會激烈反對了。”
眾人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意思。
沿用原來的姓氏,可以迷惑族人,讓他們難以發現自己的野心。但實際上氏族是分裂了的,隻不過從原本的“氏彆貴賤”變成了現在的“地彆貴賤”。
彆人一聽就知道,鹹陽呂氏肯定比臨淄呂氏尊貴。而且其實氏一開始也是指代地名的,秦氏的秦不就是秦地嗎?趙氏的趙也是指的趙地。
他們這些普通貴族可沒資格隨便把國號所在的地名取為氏,但是當鹹陽呂氏或者秦地呂氏成為通識之後,本質上也差不多就是以國為氏了。
——突然感覺新的氏族名稱高大上了起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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