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1 / 1)

大雨瓢潑,劈裡啪啦敲打著陽台的窗戶,雨在行進著它的交響曲。

這場大雨來得突然,尤其是城區的洪災非常嚴重,大部分的企業都停產停工。

而在他們看不見的角落裡,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正在遭受著暴雨的威脅。

不過坐落在高處的彆墅區,擁有著良好的排水係統,得以在這場災難中幸免於難。

屋內的暖燈為一排排花草補光,燈影錯落,將窗外灰霧般的雨和煙鮮明成兩個世界。

男人坐在陽台上的鋪著小碎花坐墊的搖椅上,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把玩著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緩緩轉動,像是在凝思。

男人闔上眼,眼底極重的烏青在燈光下並不濃重,顫動的睫毛在眼皮垂落陰影,恍如一對振翅欲飛的蝴蝶。

暴雨加重了他周身的疲倦。

他突然想起來,十年前的某一天,也是同樣的一個暴雨天。

一個女孩隨意地盤坐在他的床上,舉著他的語文試卷從頭看到尾。

地上,碎花布包和他的皮革書包丟在一塊,裡面的都課本灑落出來,分不出誰是誰的。

他又翻了一頁練習冊,旁邊還有一本半攤開的,寫得比他快一些,字跡潦草,書本的邊緣被揉得很亂。

“謔,不愧是第一名。”

女孩浮誇地豎了一個大拇指,那表情怎麼看都不是服氣的樣子。

她的語文成績沒有他好,每次考完試都要拿著他的試卷和她自己的一題題對過去,看看他能拿高分的緣由。

女孩把試卷往旁邊的床上一放,從床上跳了下來。

他注意到了她的一根頭發飄落下來,然後掉進了床的縫隙裡,無聲無息。

他握著筆的手頓了頓,若無其事地寫下演算的過程。

她走到了他的旁邊,坐下來,然後看著練習冊咬起了鉛筆頭。

這個時候,門被敲響了,他輕蹙了一下眉,起身過去開門。

“哥。”

一個年紀看起來更小的男孩端著一盤切好的水果,語氣殷切地往裡面探頭,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的視線落到了女孩身上,眼神亮了亮:“姐姐!”

女孩趕緊縮回了偷看男孩答案的腦袋,衝著小男孩大力地揮了揮手,笑得沒心沒肺。

“呦,小溫嘉!”

小男孩搖著身後不存在的尾巴,從他的身側擠進來,將果盤放在了他們的桌子上:“姐姐,今天下了那麼大的雨,不如今晚就彆回去了,反正家裡空房間多得是!”

女孩敲打著鉛筆,臉上帶著眉飛色舞的笑,意有所指一般:“哎,要是某個人能求我的話,我自然就勉為其難地留下來嘍。”

男人摩挲戒指的動作忽然停住,他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外頭的雨幕,發出音節像是破碎的玻璃:“咦,好像很久沒見到溫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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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每天都在推送雨情的消息,新聞上時不時出現傷亡的標題也令人心驚。可是雨幾乎沒怎麼停下來,一直下著,甚至有些漫進了屋子裡。

災難近在咫尺,幸好由於交通不便利,房子裡一直儲備著充足的蔬菜米面,才讓他們能夠平靜地等待雨停。

雨下得這麼大,徐溫嘉想離開也離開不了,就順理成章地住了下來。

柏恩一開始還擔心他不太適應這裡的生活,畢竟居住的環境狹窄潮濕、三餐也簡單樸實,但是她很快就發覺他應適得很好,作風又不像是養尊處優的富家子弟,也沒有了之前的輕浮舉止。

不過她轉念一想,正常人在這種環境下也應該知道輕重緩急。

沈爺爺的腿傷嚴重,能幫上忙的地方極少,平時的活兒大多落在柏恩身上。徐溫嘉倒是樂於幫她,他利落地動刀將釣上來的那條大魚刮鱗剖腹,清洗乾淨,手法熟練得讓柏恩吃驚,不吝嗇地誇獎他:“你很會用刀啊。”

徐溫嘉不好意思道:“我也隻是會處理一下食材而已,讓我做飯的話,我就完全不行了。”

柏恩擼起袖子,洋洋得意道:“沒關係,剩下的就看我吧!”

雨天的魚湯鮮美可貴,用來泡飯也是味道極佳,成功虜獲了一屋人的味蕾。這也算是這種天氣裡難得的慰藉了。

由於暴雨,平時想做什麼事情現在都做不了,柏恩也難得閒了下來,幾個人乾脆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電視消磨時間。

隻是雨天讓電視的信號也變得極差,隻有寥寥幾個頻道。

黑白的老式電影和久不見停的暴雨,讓他們本就蒙上了陰影的心情更加沉重。

cctv-13也播放了相關的新聞,宜西很多受災地區災情嚴重,千百人在暴雨中失去親人,下落不明。

雨下到第三天時,不少知名企業第一時間進行慈善捐款,馳援宜西。總部設在宜西的正清集團公益基金會更是首當其衝地捐贈了人民幣一億元,在新聞頭條上掛了許久。

柏恩坐在房間內,皺著眉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左腿的傷痕,大概是濕熱的天氣誘發出來疼痛,前幾日還能撐下來,現在卻是陣陣猛烈,令人煎熬。

門被敲響,徐溫嘉推門進來,手裡拿了一瓶紅花油。

柏恩有些莫名:“你乾什麼?”

他坐到了她的旁邊,溫言道:“腿給我看看。”見柏恩沒什麼反應,又點破她:“你彆藏了,我早看出來你走路不對勁。”

柏恩撓了撓自己的臉頰,心說她表現得有這麼明顯嗎?她把腿伸到了床沿,把褲子給卷了起來。那傷疤淺淺的浮在盈白的皮膚上,看著有幾分可憐。

徐溫嘉垂下眼睫把袖子卷上去,然後往手裡倒上紅花油搓熱了,往她腿上一按,揉捏起來。

紅花油獨特的氣味一時便在屋內蔓延開,驅散了房屋內若有若無的潮濕黴味。

柏恩的腿瑟縮了一下,她凝著眉頭,感受難以言表。

徐溫嘉問她:“疼嗎?”

柏恩說:“又疼又熱。”

“嗯,這樣才有效果。”他嘴上溫溫柔柔的,手底下卻一點勁兒都沒收。

她“嘶”了兩聲,憋住眼淚,轉移注意力般問他:“你是以前是學過嗎?”

徐溫嘉倒是坦然地點頭,跟她解釋:“以前為了某個人專程去學,不過一直沒有機會實操。”

??

等等,這不就是意味著她是第一個被他按的人嗎?

他就不怕自己會加重她的病情嗎,他到底哪裡來的自信心??

原本柏恩還貼心地忍著疼,但是此時知道他隻是個“庸醫”之後,就沒有患者對醫生的信任。

她瑟瑟發抖地抱住了自己的腿,慘烈道:“夠了夠了,不要你按了,啊,你下手輕點!”

徐溫嘉置“病人”意願於不顧,嘴上安慰得多好聽,下手就有多重。等到把藥油全部推開之後,才收了手,瞥了一眼躲在一邊兒為自己的火辣辣的腿扇風的柏恩,問:“現在感覺怎麼樣?”

柏恩躺倒了床上,有氣無力道:“……你剛剛按得超疼,現在都疼麻了。”

他露出了一個輕鬆的笑:“這感覺就對了。”

“……”柏恩恨恨地背對著他曲腿躺下。

眼看著她像是真生了氣,徐溫嘉才不得不好聲好氣地跟她解釋:“你這裡氣滯血瘀,我不推開,之後會更痛。”

柏恩忽然抬頭問他:“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徐溫嘉頓了頓,道:“一般陰雨天腿疼,大都是這個原因。”

她懷疑地上上下下審視他,沒發現什麼破綻,繼續可憐兮兮地抱住腿。隻不過沒過多久,倒真覺得輕鬆了一些。

崽崽風風火火地推門跑進來,見到柏恩躺在床上,便驚呼著撲了上來:“媽媽!”

柏恩沒那麼疼了,就試著坐了起來,神色柔和地問她:“媽媽沒事,怎麼了?”

見柏恩問起,她臉蛋頓時興奮得紅撲撲,舉起自己手裡的幾隻新鮮的蘑菇,展示戰力一般驕傲道:“看,我在窗戶上采的!”

柏恩又重新倒回了床上,崽崽驚呼著推了推她,徐溫嘉樂嗬嗬地問崽崽她是在哪裡采的,要跟她一起去,柏恩眼神空洞地盯著房梁,覺得他們的聲音離她越來越遠。

這雨,到底什麼時候能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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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後,這場在宜西市曆史上罕見的暴雨終於轉小。

雨將停未停的那天,徐溫嘉接到了一通電話。他神色帶著前所未有的陰翳,立刻起身找了一處僻靜地接電話。

柏恩猜想他家裡肯定是出了事,估摸著肯定得趕緊回去。

果然,他回來時神色凝重:“小柏,我現在得趕緊回家一趟。”

柏恩點了點頭:“好。”

徐溫嘉深吸一口氣,低聲道:“你這裡萬一有什麼事,隨時打電話給我,我會儘快趕過來的。”

柏恩見到他的真心,神色複雜:“我知道了,我還用不著你操心呢。”

他忽然靠近了兩步,蜂蜜一般淺色的眼睛深深地凝視她,好像要一眼望進她心裡頭。他嘴唇顫抖著,好像有什麼憋在心裡很久的話要說給她聽。

柏恩豎起了耳朵,卻隻聽他輕歎一聲。

“可彆把我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