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七路(1 / 1)

城外南二路到南九路這幾條路上,大多都是搬家公司、物流公司和一些香火小店,路邊有茶攤。

南七路,茶攤上坐著一個老頭,對著一碗油茶哭哭啼啼,像是怕人聽見似的,小聲說:“我這老臉都丟乾淨了!沒臉見鬼了!我不活了,我這就投胎去!”

一個乾瘦男子坐在他旁邊,也不點茶湯吃,隻倒了一碗免費的茶水喝:“怎麼了老哥哥,你說說我聽聽。”

老頭深深歎了口氣:“咱們做鬼的,遠離人間,指望後輩兒孫光耀門楣,考狀元,做高官,受人敬重,做祖宗的臉上有光彩。是不是?”

“可不是嘛。”乾瘦男子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香噴噴的油茶,鬼吃這東西吃不飽,小小一碗濃稠噴香,撒著果乾和芝麻的油茶,隻是糊弄嘴巴,可確實是香。這

一碗四十多塊錢的油茶,正在一點點的失去溫度。

老頭嘟嘟囔囔:“退一步說哪怕是普通人,忠孝節烈,男女老少端端正正的做一輩子人,做祖宗的也能說一句家風清正。”

乾瘦男子問:“怎麼著了?”

“唉,彆提了,彆提了。祭祖沒燒高考成績,沒燒錄取通知書的複印件,燒了個帕子,我看上面刺繡精美絕倫,染了一點血,還看了半天。”老頭雙手捂臉:“哪來的糟粕!這又不是什麼光宗耀祖的事!我原配夫人還是個寡婦呢,難道就要低人一等嗎?”

乾瘦男子氣定神閒的說:“想開些,那帕子洗乾淨了也能賣不少錢呢。唉,家門不幸,老兄你一定吃不下吧?”

“馮天賜,你這無恥之徒,彆再來我家賒賬了。”

老頭端起油茶面,一口都倒進嘴裡,哭哭唧唧的走了。

不肖子孫給祖宗燒元帕,我活著的時候可沒這規矩!

蕭礪躲在暗處豎著耳朵聽了半天,不禁好笑。像是什麼搞笑角色的聚會。

‘大路搬家’的招牌下,老板李路躺在搖椅裡,翹著腳,手裡盤著一串鐵珠子,笑嗬嗬的看著馮天賜走過來:“天賜兄,怎麼了這樣氣惱?”

馮天賜在旁邊的鼓凳坐下,深深的歎了口氣:“我生前就恨一件事,萬般都能減省,唯獨一日兩頓飯實在不能省,非吃不可。”

李路笑嗬嗬的看著他,也不說話,也不客氣款待他。

馮天賜又歎氣道:“生前煮點掛面,拌些醬油,一日兩餐也費不了五塊錢。現在最劣質的私煙也要30一隻,真叫人心痛。”

李路陰陽他:“餐風食露,專心修行,連飯錢也可以省下的。”

嗯?有個上午出現過一次的女人又出現了!

蕭礪感覺搖椅上那個男的看到自己了,他的視線有重量,和一路上注視自己的其他鬼不一樣,抓抓頭,從拐角處走了出來。

她的發型有特殊的設計,常年保持這個長度,往後一梳就是英姿颯爽的精英,一頓亂刨之後一個醜醜的劉海烏雲蓋頂,揚短避長,把高額和濃眉一遮,看起來就樸實無華。

彆人家日薪70~120之間,這家大路搬家日薪160起,包吃包住。

高工資不可能白給,他們這兒肯定有些不一樣的工作項目。

而且按照人間的邏輯來推斷,還沒高到違法亂紀的程度,應該是要求一些技術,或者老板能接一些不對外招募的工作。

李路依然躺在搖椅上,看她走過來。

“請問您是老板嗎?”

李路之前拜托紅娘幫自己說合,他想找個女朋友,長得還行,性格活潑——就這簡單的標準,有人願意就處一處。之前來過幾個美女,要麼是太漂亮了不符合要求,要麼是話不投機,或者對自己期待過高。今天來的這人,她雖然不會打扮,卻相貌端正,鼻梁高挺,臉型標誌,尤其是那雙眼睛,蓋在醜劉海下面,著實明亮動人。身材掩在寬鬆的外套和長褲下,但步態輕盈有力,生前一定很愛運動。

馮天賜:“你是會省錢的。”

這女人看起來很樸素,可惜了,再樸素的女人也要吃飯。

李路有意把他打發走,坐直了道:“給人家讓個位置啊。請坐,是誰介紹你過來的?”

蕭礪一怔,打量這個寬肩粗腰身材雄偉的老板,他的樣貌到是很年輕:“我看到路口貼了招聘廣告,是要有人作保嗎?”凎了,就知道高工資沒那麼簡單。讓我想想是證明實力還是賣慘。

“哦那倒不用。”李路裝作自己沒有誤會的樣子,繼續盤著手裡的鑄鐵手串,珠子直徑1.5,繞在手腕上能繞兩圈:“怎麼稱呼?”

蕭礪隨口提起一個過去的曾用名,正經記錄在檔案裡,即使誰能查閱自己的生前檔案,也可以解釋為自己剛死有點懵:“方應柔,我媽說女孩子應該以柔克剛。”

現在提起這個假名,還是想把負責做假身份那姐們拎出來哐哐踹,用柔術技巧把她啪啪一頓摔。

“小方,你死了多久?”

蕭礪道:“兩三天吧,渾渾噩噩的,不大清楚。”

李路歎了口氣,看著她形體之外飄散的氣,有種焦慮的擰絞感,安慰美女:“一般人頭七都能收一波祭品,你用不著太焦慮。剛剛走的馮天賜馮老板,他就是街對面的什錦水果老板。人間普普通通的水果鮮花,祭祀到陰間之後價值暴增,你一會過去看看他門口貼的收購價目表,他這人雖然摳,做生意是按市場價收購的。”

蕭礪問:“您不願意用我,是擔心我力量不夠嗎?我生前打工,什麼粗活都做過,搬家,送水,超市理貨。六七箱啤酒我抱著輕飄飄的。”

李路把手串上揪下來幾顆珠子,由細微不可察的微光連在一起,並不是線繩連接。遞給她:“拿一下試試。”

蕭礪入手就是一墜,這五顆珠子落在手裡,真有一百斤上下,單手攥住。

肌肉一瞬間爆發,才沒往下沉多少:“這是什麼法寶?”

五顆一百斤,你手裡這一串36顆,單手七百斤?

“行啊。”李路又逐一遞給她三顆珠子,看她單手接不住了,手直往下墜。伸手攤開,看美女臉上用力發紅,脖頸上青筋一爆,確實有實力。珠子往回一揉,又成了一串套在手腕上,從衣兜裡掏出一個純銀煙盒,裡面是十根白紙卷的煙卷:“小玩意,不值一提,先在我這兒乾著,想走了說一聲。來一顆。我姓李,李路。”他指了一下上頭的牌匾,示意是哪一個字。

“謝謝。”這煙一拿在手裡,就散發著一股糯米香。

李路打了個響指,指尖賣弄的出現一點鬼火,火焰搖曳生姿,證明這是地府中隻有1%的鬼魂才能掌握的控火術。

叼在雪白整齊的牙齒之間,欠身就著老板指尖搓出來的綠油油鬼火點燃,禮貌性的捂了一下,煙味入口就一愣。這是一種類似於在剛蒸熟的糯米飯上狂吸蒸汽的感覺,軟糯香濃,裡面還帶著一點香腸的濃烈香氣:“這是?”這口味也太怪了吧?

“便攜式壓縮乾糧,糯米肉粽口味,哈哈哈哈!”李路自己拿了一根蘇造肉風味的‘煙’點燃,進行加餐:“小方,在我這兒工作,知道工作重點是什麼嗎?”

蕭礪在門外就觀察了室內,眼睛眨也不眨:“厚德載物,儘心服務?”

李路搖搖頭:“那是晃點彆人的,給我工作就一個重點——遇到關二爺和李太白立刻火速馬上通知我。”

他惆悵的吐了個很有煙火氣的煙圈:“真不好找,小姑娘,你開始找你在古代的偶像就知道了,清風蕩萬古,跡與星辰高。老苟,給她拿套工作服。招聘廣告上寫了試用期兩周,你既然剛死,那就到你頭七,試用期每天100,包吃住,乾得了就轉正,乾不了你就另謀高就。”

蕭礪感覺他人還不錯,雙手合十:“多謝老板。”

剛進屋認識了老苟、小皮,還有一個姓鐘的嬉皮笑臉的叫‘小柔’,兩天內找茬和小鐘打一架。門口有腳步聲遠遠的跑了過來。

人力車——鬼力車,或者稱之為黃包車,狂奔過來停在門口。

車上一個嬌嬌怯怯的美女臉帶淚痕:“李老板是嘛?”

李路剛躺下曬月亮,又坐了起來:“是我,您是?”

美女唰一下舉起一個文件袋,哭的腿軟下不了車,抽泣道:“天理寺的王法師推薦我來找您,手續都全了,你這裡有什麼套餐,讓我選。”

李路顧及著男女授受不親,不好伸手攙她:“小方,嗯。到我辦公室來說話。”

蕭礪已經出屋聽了兩句,廟裡和尚怎麼介紹搬家公司幫忙打人嗎?倒是專業對口,搬什麼賤貨不是搬,有得是力氣。他喊人的時候已經上前,攙著美女慢慢下車,往屋裡走去。

辦公室獨立一間大屋,兩面是窗,四扇蒙著綠色細紗的木頭門。

美女被攙著坐在椅子裡,放下文件袋,又從寬鬆的毛絨外套裡拎出一袋錢,直接扔在桌子上:“我妹妹離婚回去收拾東西的時候被扣下了,她婆婆還打人,我又膽小不敢吵架。您這裡有什麼項目,有什麼上什麼,錢不夠了我再補。”

柔弱嬌怯的抽泣道:“我妹妹還顧念夫妻之情,本來隻想拿自己的衣服首飾,若依我看,東西能拿的全都搬走,餘下的燒成白地就得了。房子是我妹妹掏錢修的,哦,還有一點,老太婆以前瞎了一隻眼,也是我妹妹出錢給她治好的。王法師說了,您保管恢複原樣。”

李路看了天理寺出的‘強製複原通知單’,還有大差不差的出資證據:“走,小方,老苟,再來倆人,乾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