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的城市在南方,溫度和夏天無差,再回到西城時已經是十月初。
落地時是傍晚,從機艙出來便能感覺到明顯的溫差。
大家穿得都少,薑好冷得汗毛立起。
曲頌悅抱臂,吐槽天氣:“都說西城沒有春秋,隻有兩個季節,我現在是信了。”
薑好先跟著樂團一起回劇院,有個例行會議要開。
折騰來折騰去,皮膚都快適應微冷的溫度了。
薑好在會上開小差,偷偷摸摸給陳嘉卓發消息,告訴他自己回來了。
發完,微妙的感覺浮現。
怎麼有點像報備呢。
她給陳嘉卓訂了一個咖啡機做喬遷禮。
他不嗜酒,也不抽煙,隻偶爾喝咖啡解解乏。
咖啡機已經送到,物業簽收完放到她家門口了,她準備明天找個時間送給他。
陳嘉卓那邊回了消息。
【你現在在劇院?】
【什麼時候下班,順路接你】
薑好瞄一眼手機,回得很簡短:【開會呢,估計不到半個小時?】
本來還想接著打字和他說不用接,但前頭的領導稍稍抬高聲音,她驚了一下,手機屏幕下扣,假裝專心在聽。
是個短會,很快結束,大家各回各家。
薑好從會議廳出來,解鎖手機就看到陳嘉卓的留言。
他已經到了,而且也記得她上次說的話,沒有把車開進來,隻停在路邊。
這下沒法再拒絕,薑好很快收拾好東西,背著琴盒下樓。
走完很長一段路才到路口,第三回坐這輛黑色賓利,已經輕車熟路了。
何原很有眼力,在薑好還沒走到車前時便下車替她接過琴盒放進後備箱中,讓她安心上車。
吹了一路冷風,坐進車裡才好受些。
薑好問:“你等很久了嗎?”
陳嘉卓抬手看表,“不到十分鐘。”
離得比上次在餐桌上近,薑好將那塊表看得更清楚,棕褐色表帶,表盤設計不出彩,但被他戴著,好像憑空抬了身價。
“沒人奇怪你為什麼戴這麼便宜的表嗎?”
“我和他們說,這表開過光的。”
他說得挺正經,薑好一下子笑了,確實是開過光。
她替外婆去寺廟祈過願,那晚有很多賣手串的小攤,有佛珠也有菩提核。
因為陳嘉卓不喜歡在手上戴些珠串首飾,她就想著既然放個果盤都開過光的水果,那她放手表應該也行。
所以她拜菩薩時,把這表拿過去放到了菩薩像下面。
薑好沒想到他真的信了很久。
一份心意被珍視著,是能叫送禮物的人感受到的。
薑好聲音低,有點像喃喃自語,“你不是不信這些嘛?”
他回:“現在偶爾也會信。”
怎麼辦呢,有時候信些唯物主義之外的理論,不是真的變成信徒,隻是知道很多事情不是希求就能得到的。
但人總得有一個念想吧。
陳嘉卓看一眼自己腕上的表,用得再愛惜,表帶的邊緣也有了些磨損。
這表壞過一次,當時臨近畢業,有天早上戴它出門時忽然發現走針不動了。
那一瞬間,心上湧現些無奈。
明明已經很珍惜了,為什麼還是會毫無征兆的壞掉呢。
他送去修表店,修表匠打量一眼便知道大致價位,問他為什麼不重新買一個。
當時給的解釋是,“Lucky charm”。
幸運物,怎麼能隨便就換掉。
之後回到港城也有人問過,不過很少,大多是比較親近的人,他用的都是同一個理由。
薑好的住處離劇院不遠,很快便到了。
她和前面的司機說,“停在上次的位置就好了。”
司機放慢車速,有些摸不著頭緒,猶豫地回頭看一眼老板。
薑好還不知道陳嘉卓已經住過來了,覺得氣氛古怪,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陳嘉卓終於開口,“我也搬到這邊了。”
何原聽慣老板平時的語調,乍一聽這話,總覺得底氣不足,還有點大事化小的意思。
但薑好驚喜出聲:“怎麼不早說呀?”
她以為陳嘉卓還在酒店住著。
隻是,“我記得上品灣那邊不是更方便嗎?”
問者無心,有意者自亂陣腳。
陳嘉卓偏開臉,“是何助選的。”
要不說何原是經過層層選拔的精英特助呢,關鍵時刻很能挑大梁,接過話就往下說:“對對,陳總這段時間比較忙,我就幫著看了看,主要是……這邊的風水好一些。”
薑好點了點頭,“你們那邊好像是比較看重風水。”
於是車子駛進小區裡面,最後停在薑好住的樓下。
側身開車門時,薑好想到自己買的咖啡機。
“我買了個喬遷禮物,你明晚也是這個時候下班嗎?”
“會晚一些,到家之後給你發消息?”
“好。”
薑好下車,冷空氣吸進鼻腔,她小聲打了個噴嚏。
陳嘉卓早就注意到她穿得單薄,一路上,沒找到機會問她,還以為她不冷。
他跟著下車,幫她從後備箱裡拿琴盒。
“怎麼穿這麼少?”
薑好皺皺鼻頭,“下午還沒回這邊,沒想到溫度降了這麼多。”
嗓子有點難受,估計這次要感冒。
從陳嘉卓手裡接過琴盒,她說:“明晚送東西的時候,正好可以去看看你的新家,方便嗎?”
“方便。”
“那明天見。”
他笑一下,“明天見。”
-
翌日上午,薑好還有工作,但起床時便有些難受,身體很重,嗓子也乾澀鈍痛。
她不出所料的感冒了,起床後喝了一杯熱水,舒服一點後便出門了。
今天的工作還是排練,一直到下午兩點才結束,中間不休息,好在兩點之後就沒有任務了。
病氣來勢洶洶,薑好撐不住,工作完之後中午飯都沒吃就回家躺下了。
人一生病就沒勁,她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個下午,再睜開眼,在被子中緩一會兒,從沒有關緊的窗簾縫隙朝外看,天幕蒙上一層低鬱的藍。
今晚要做什麼來著,她斷斷續續地想,終於記起還和陳嘉卓有約。
費勁摸到床邊的手機,拿起來看時間,已經快到了。
一隻手打字有些慢,薑好打了幾個字差點再次睡著,乾脆放棄,發了一段語音過去,和他說自己感冒了,有點困,今晚就不去了。
肚子空蕩蕩的,但也想不到要吃什麼,想著想著,眼皮變沉,又不自覺睡著。
再睜開眼,是被餓醒的。
睡了很長的一覺,連帶著出差幾天消磨的精力都補回來,隻是依舊沒勁。
習慣性拿手機看時間,才看見陳嘉卓撥過來的未接來電,還有他的消息,問她有沒有吃感冒藥。
薑好猛地坐直,回撥過去。
那邊很快接通,“小好?”
“對不起啊,睡了好久,沒看到你的消息。”她剛醒,聲音裡帶著軟聲軟氣的倦意。
“猜到了,我買了些感冒藥,拿過去給你?”
薑好愣愣的問:“你在樓下嗎?”
他說是。
薑好掀開被子,“我去接你,等我一會兒。”
她住的是一梯一戶,要刷住戶卡才能進電梯。
洗完臉,精神一點,在睡衣外加了件薄毛衣就下樓了。
小跑出單元樓,薑好一眼便看見了陳嘉卓。
月光清明,他穿一件灰藍色的襯衫,黑色西裝褲,側臉的輪廓在夜色中很清晰,不急不躁。
是有些熟悉的場景。
薑好記起自己在外讀書時,被同學邀請參加派對,她不太喜歡那樣吵鬨的聚會,但已經婉拒過幾次,再拒絕總有些不合群。
去之前,她和陳嘉卓抱怨過,咕咕噥噥講了許多煩心事。
比如派對上會遇到的沒禮貌的陌生人,可能要嘗一點難喝的飲料,派對結束後也會很晚,不知道有沒有同路回家的同學。
異國他鄉,面對不定的情況,她先入為主的抵觸,但那晚的派對玩得很開心,大家都有分寸,分享自己喜歡的曲目,聊些演出時的趣事,一整晚很快就過去。
她從辦派對的地方出來時,看到了站在街對面的陳嘉卓。
也是這樣的夜色,也是這樣沉默的等待她。
她腳步放緩,輕聲叫他名字:“陳嘉卓。”
陳嘉卓回過身,細細看她,見到人沒有太大的事,心才放下。
“走吧。”薑好說。
本來想把手裡的藥袋和餐盒遞過去的陳嘉卓微微頓住,他沒想過上去的。
走在薑好身邊,兩人一起進了她家。
這房子在薑好住進來前重新簡裝過一回,添了一些家具,淡淡的法式風,一進門便知道房子的主人是個女孩子。
之前剛入住的時候,物業送過新房禮,薑好記得有一盒一次性拖鞋,從鞋櫃裡翻出來遞給陳嘉卓,又去給他倒水。
她一個病患反過來忙前忙後,這不是陳嘉卓的本意。
換了鞋,他走到餐廳把手裡的幾個袋子放到餐桌上,接過薑好遞來的溫水,他說:“不用和我客氣。”
“一杯水啦,你給我帶的什麼吃的?”
“豆皮餛飩,還有一份湯。”陳嘉卓伸手把保溫餐袋解開,拿出裡面的餐盒。
溫度正好,沒有冷掉。
餛飩很合薑好的口味,豆皮做得薄薄一層,能看見裡面的蝦仁肉餡,湯底很鮮,飄著紫菜葉和小蝦米,不油不膩。
她早上也沒吃多少,胃裡空空的,一點熱湯喝下肚,很熨帖。
熱氣繚繞,薑好抬眼認真和陳嘉卓說謝謝。
她的長發低低綰著,眼裡有笑,但能看出臉上淡淡的病容,叫人心軟。
陳嘉卓問:“還難受嗎?”
她不逞強,點頭說難受,“睡一覺好很多,但嗓子還是痛。”
“不過感冒嘛,就是一個過程,過幾天就好了,這幾天有些冷,你注意也不要著涼了。”
反過來關心他了。
陳嘉卓眼梢有笑,“好。”
薑好吃得很慢,有時還會拿手機回兩條消息。
他不管也不催,坐在對面做自己的事,垂眼研究那一堆感冒藥的說明書。
鋁箔紙窸窸窣窣,他看好用法劑量,把藥摳出來放到紙巾上。
備好藥,陳嘉卓抬眼和薑好說話,還未開口,忽的和她欲言又止的目光隔空撞上。
“怎麼了?”
薑好方才還白皙的面龐有些紅,不知道是被餛飩湯的熱氣熏的還是其他原因。
陳嘉卓眉頭輕皺,擔心道:“是不是有點發燒了?”
薑好還沒有否認,額頭被他的手背輕輕貼上,隻一瞬便移開。
她的視線跟著他的手在動,看到他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色筋絡。
“我沒有發燒。”薑好說。
隻是腦袋亂亂的,可能真是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