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話中約好的五子棋切磋局到最後都沒有定下確切時間。
幾天後緊接著的周末,薑好連著睡了兩天上午的懶覺,每天起床時陳嘉卓都已經不在家裡。
周六下午,陳嘉卓趕在晚飯前回來。
剛踏進客廳,卡卡就迎上去繞著陳嘉卓打轉,就差跳到他身上。
他還戴著鴨舌帽,身後的背包也沒來得及去下,稍稍折身和它玩一會兒,結果被纏得更緊。
“卡卡!”薑好蹙眉,看不下去這隻小狗厚臉皮的惡行,屈指敲玻璃,隔著落地窗叫它名字。
陳嘉卓和小狗一起看過去。
今天天氣很不錯,餐廳對著後花園,落日西沉,窗外金綠相錯,薑好穿條芽綠色的及膝背心裙,站在陽光裡,露出的皮膚白得發光。
她手裡拎著根塑料軟管,在給外面的草坪澆水。
卡卡汪了一聲作為回應,卻紋絲不動。
薑好又朝它招招手,結果這小狗竟然直接背過身,她要被氣笑了,乾脆不管,繼續給草坪灑水,並在心裡記下一筆。
——絕對要扣掉卡卡每天下午的小餅乾。
再過一會兒薑好抬頭,看見陳嘉卓帶著小狗從客廳的側門穿過來,一人一狗到她旁邊。
水管年頭久了有些漏水,薑好手上濕漉漉的,故意往卡卡身上撣了撣,見小狗傻傻地跳起來抓水珠,她才得逞地笑出聲。
陳嘉卓看完全程,唇邊也露出笑意。
薑好仰頭,本來是要和他說話,卻不由自主被吸引。
冷淡的人笑起來自帶一種獨特的魅力,像是在暗夜中發現一顆隱匿的星,讓人不由自主駐足琢磨一會兒。
陳嘉卓當然注意到一旁的女孩投來的視線,被她打量著,卻不覺得冒犯,他也隻是回以詢問的目光。
薑好想起要說的,湊近些悄悄道:“你待會兒趁它不注意就進去,不然它可煩人了。”
他說好。
這天晚飯後,照樣還是陳嘉卓帶卡卡出去遛彎。
這小狗機靈得很,陳嘉卓才帶它出去過幾次,它就已經記得家裡誰最會帶它玩,徹底賴上他。
薑好樂得輕鬆,溜上樓去做自己的事情。
周日傍晚陳嘉卓沒有回來,下午提前給外婆發了消息,說是估計會回來晚一些,叫他們不用等他吃晚飯。
知道這個消息時,薑好剛練完琴下樓。
湘姨在客廳陪外婆,兩人眼睛在看電視劇,嘴上聊的卻是陳嘉卓。
諸如沒有少爺脾氣,行止有度,律己,謙遜,都是她聽到的。
他才過來一星期,家裡上上下下幾口人再加一隻小狗都對他滿意,光是外公都私底下誇過陳嘉卓不止一次,說他絕對能成大器。
薑好唏噓,優秀的人真是到哪兒都受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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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下過一場小雨,地面濕溻溻的,釀出一窪盈盈月光。
陳嘉卓在晚上十點過後才進的家門,出門前李叔囑咐過他回來時記得提前發個消息,他會開車去接。
這邊交通便利,他覺得沒必要,也沒有什麼急事,便自己搭地鐵回來。
周末過後有一場曆史考試,薑好吃過飯就回了房間背書。
背完計劃的內容,她拿起擱在一旁的手機看一眼時間,發現了陳嘉卓五分鐘前發的微信消息。
【薑好,麻煩幫我開一下院門,從外面打不開。】
院門用的是識彆指紋的電子鎖,過了很多年內部已經有些老化,最近經常接觸不良,加上下午沾到雨水,可能徹底罷工了。
薑好想到這點,猛地起身:【!我沒看手機,你進來了嗎?】
那邊很快回複:【沒事,我還在門口】
陳嘉卓發完這條消息沒多久就聽見匆促的腳步聲從門內傳來,由遠及近,然後聲停,門從內拉開,他便看見她。
她應該是已經洗過澡,套著鬆垮的白色背心和運動短褲,長發半乾搭在肩上,氣喘籲籲。
薑好住二樓,跑過來沒到一分鐘,站在半開的院門內,她面帶歉意,“抱歉抱歉,我晚上在背書。”
“我知道,你很忙的。”他淡淡地笑,“真的沒關係。”
陳嘉卓移開話題,舉一下手中拎著的餐袋,“買了點蚵仔煎,要不要嘗嘗?”
薑好才看過去,怪不得她聞到香味了。
她欣然答應下來,又回身看看,警惕的小聲道:“但是外婆晚上不給吃油大的東西,我們去後院吃吧。”那兒正好有個簡易涼亭。
陳嘉卓配合她放低聲音,“好。”
有顆粒感的嗓音,壓低時也好聽,薑好練大提琴,對音質有自己的偏好,算半個聲控,尤其喜歡陳嘉卓這種聲線。
耳根麻麻的,薑好穩住心神,後退讓出路。
他們穿過客廳去後院,薑好順帶從廚房拿了橙汁和玻璃杯,她貪涼,又翻出冰箱裡凍好的冰塊一同帶過去。
儼然拿出了認真的態度對待這頓宵夜。
後院廊簷下面擺著一張圓木桌,兩把躺椅。
陳嘉卓放下餐袋,從裡面拿出餐盒打開,香氣更濃。
薑好看到袋子上的字,驚喜地說:“你去了文化街那邊對嗎,我吃過這家,那條街最正宗的。”
這家店開了快有十年,已經做出招牌,他們家的餅皮金黃焦脆,不油不膩,她吃過不止一次。
陳嘉卓在她對面坐下,“那我運氣不錯。”
薑好探身,拿起裝冰的冰盒拆開。
她接著上一句的話題往下說:“文化街那邊還挺有意思的,我上次就想推薦給你的。”
因為什麼耽擱,她也記不清了。
陳嘉卓坐在對面,躺椅被他調整了角度,姿態放鬆地微微朝後靠,進門前勾在手上的灰色鴨舌帽被放在木桌上,他低垂著眼,睫毛遮一半眼瞳,沒什麼情緒的樣子,有種遺世絕俗的空寂感。
薑好忽然發覺自己有些失職,前幾天外婆悄悄叮囑過,叫她關照關照陳嘉卓,說他和大人相處太收斂,和她年紀相仿,應該能玩到一處。
她沒有太放在心上,也覺得他未必需要彆人照顧,他看著那樣獨立。
可一個人形單影隻走在陌生城市,會不會也有些孤單呢。
薑好是個會主動反省的小孩,外公曾經誇過這點。
她慢慢想慢慢反思,手裡的動作也沒停,在給玻璃杯裡分冰塊,直到手腕被擋住,陳嘉卓聲音帶笑,“會不會太多了點?”
薑好垂眼一看,桌上的玻璃杯快被冰塊填滿。
陳嘉卓看出她的走神,越身接過杯子,幫忙把多出來的冰塊倒進另一個空杯子裡,加滿橙汁遞給她。
“很無聊嗎?”他問。
“不是。”薑好誠實道:“其實我在反思。”
長發被夜風撥亂,她低頭,扯出腕上掛著的黑色發圈三兩下繞圈紮好長發。
陳嘉卓坐直一些問:“反思什麼?”
“沒有用心給你介紹好玩的地方。”薑好很快調整好心態,鄭重其事:“但是我沒多久就放假了,到時候我會給你規劃一個很完美的假期遊玩路線。”
唇角牽出點笑意,他搖搖頭,“沒事的。”
他指一下桌上的小吃,“趁熱吃吧。”
薑好點頭,反思完後那點感到抱歉的情緒也就消解了。
夏夜闃靜,灌木叢裡不時響起幾聲蛐蛐叫,薑好吃完一塊,找話聊:“港城那邊也有賣這個的吧?”
“嗯,那邊一般叫蠔餅。”他接話,倏然想到一個問題,便問出來:“我今天看到那家店裡有個紅牌子,上面寫著,”陳嘉卓停頓一下,依著回憶複述:“轉角遇到愛?”
他微微皺眉,眼中有不解,像是遇到知識盲區。
薑好一下就明白了,她仰頭笑,然後給他科普:“零幾年的時候有部名叫《轉角遇到愛》的台劇上映,那部劇很火,裡面的男主就是賣蚵仔煎的,所以後面就有一些店家為了貼熱度,在招牌上加上劇名。”
玻璃杯壁上凝出水珠,薑好停下來喝一口橙汁,冰塊碰到玻璃內壁,當啷響,她咬到一塊碎冰,被冰得皺眉。
“我小學的時候也是那部劇的忠實粉絲,就拉著住我家旁邊的朋友出去滿大街找哪裡有賣蚵仔煎的,後來真的找到一家,結果那家做的超級難吃。”
當時祝樾和她年紀都小,好不容易找到,他也跟著吃了一塊,而後一言難儘地看她,不敢相信這就是她非要找的小吃,他還以為真是什麼珍饈美饌,問她認真的嗎。
攤攤手,她無奈:“濾鏡立馬碎完了。”
薑好骨相清冷,皮相卻靈動青澀,一雙眼睛很澄淨,做什麼表情都很生動,像一隻夜裡喋喋不休的夜鶯。
但很難讓人生出空乏感,可能因為她說話時會專注看著對方,叫人輕易就被帶入語境。
陳嘉卓靜靜地聽,他本身是習慣獨來獨往的人,這次來這裡借住隻是順承他母親的意思,對他來說是可有可無的經曆,現在卻莫名徒生期待,覺得有她陪著的假期可能也會不錯。
兩人不知不覺就吃光那盒大份的蚵仔煎,然後道晚安,各自回了房間休息。
那家在文化街的小吃店,後來陳嘉卓又去過幾次,味道沒變,隻是身邊沒有薑好,也再難找回這晚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