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陌上生秋草(1)(1 / 1)

邊陲來客 一明覺書 9934 字 7個月前

回山的路上,幾個人之間氣氛莫名變得詭異起來,令浮月頭皮發麻地看著走在前頭的施應玄和稷山,捂著嘴小聲地問身邊的張絎青:“師兄,你和師姐吵架了?”

張絎青搖了搖頭,死死盯著前方二人中間未及一臂的距離,心裡湧出一股難言的憤怒和委屈。

真的煩死了。

他恨死稷山了,先前天天和施應玄練劍就夠煩人的了,今日還跟著他們一起下山,要不是他施應玄今天也不會突然這樣,以往二人發生這種事情的時候施應玄最多就是將他推開,可之後該是怎麼樣還是怎麼樣,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突然保持距離。

他又沒做什麼,隻是想再親近阿玄一點而已。

這種想法隨著年齡的增長愈加強烈,他也沒法控製,更何況他和阿玄本該就是最親密無間的人,就算真的做點什麼又能怎樣。

張絎青心中苦澀,看著她和彆人並肩走在前面的場景鼻子一酸,差點哭了出來,隻能用力地掐著自己的掌心克製,他可以接受施應玄給他的一切,就是不能接受一點疏遠。

未能泄出的哭音在張絎青喉間滾過,又被舌尖頂住,強行吞咽下去,在胸腔處沉重的落下來,化作煩亂的暗潮洶湧攪動。

莫名的情緒像是火焰,炙烤著他的心臟,令他的胸腔又熱又燙,好似馬上就要裂開。

他不知道這種情緒是什麼,又因何而起。

但是他知道他不喜歡稷山,也不想稷山靠近施應玄一點。

……

回到竹樓,施應玄依舊沒有主動和他說話,打開自己房間的門就走了進去,張絎青看著緊閉的房門,心裡又酸又痛,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即便是他不由自主地想親近施應玄,對方也從未拒絕過,他們一向親密,為什麼這次就要用這種態度對他。

他仔細回想著在河邊的一舉一動,想找出自己的錯漏,可最終能反複想起來的隻有施應玄毫不留情推開他的動作。

為什麼啊為什麼啊為什麼啊為什麼啊。

張絎青呆呆地躺在床上,看著熟悉的屋頂,心臟被抓撓得疼痛不安。

好無情啊,阿玄。

怎麼可以這樣。

他把自己埋進被子裡,咬著胳膊默默掉眼淚,可是哭得太用力,連呼吸都有點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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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要去碧雲深給剛入門的師弟師妹們上早課。

晨起的時候,施應玄用符籙聯絡了一下今日與她一起下山的循墨。

碧雲深的課業一般由內門化神以上的修士來上,但一些小課也會讓內門弟子一起協助教導,先前施應玄的劍術有一部分部分就是隨讓塵劍君的弟子朝庭師兄學的。

施應玄現在已經進了內門不短時間了,自然也被安排了這種任務。

那邊循墨似乎也剛收拾完,說:“我直接在藏書閣等你吧,江師兄說幫他拿幾本書。”

施應玄應了聲好,伸手息了符籙。

打開竹門的時候,施應玄下意識地往對面看了一眼,卻發現對面竹門洞開著。

她蹙了蹙眉,抬步走過去,屋內空空蕩蕩的,連被子都被疊得整整齊齊,好似沒有人住過的痕跡。

施應玄心裡罵了幾句,抬腿踹了一腳竹門。

她就是想花點時間好好想想,這蠢狗又給她離家出走,威脅誰呢。

死外面算了,彆回來了。

……

隅中初時,施應玄禦劍到了藏書閣門口。

在門口等了約半刻鐘,循墨也到了,和她打了個招呼,二人一齊往藏書閣走去。

循墨比施應玄小了兩歲,出身顯赫,是實打實的世族子弟,自小天材地寶滋養,八歲時第一次上山便毫無意外地驗出了仙骨,上山修煉,還因陣修天賦甚高被偶然下山授課的衝霄道君提前收為了內門弟子,從小到大幾乎一路坦途,毫無險阻。

更難得的是這種人還善良謙遜,有禮有節,和誰都能說上幾句話,即便一開始冷僻如施應玄,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和她打招呼,儘管她很長一段時間從來沒答應過。

進了藏書閣,施應玄問道:“找那幾本書?師兄有說嗎?”

循墨點頭,道:“雲台正治官圖、治山灶鼎、上清洞真品,還有幾本是陣法的書,我知道在哪,你找這幾本就好了。”

施應玄應了,站在一個無邊無際的書櫃下揮動陣法。

那陣法稱為太華夜碧陣,是一個極為龐大的搜尋陣,覆蓋了藏書閣裡的所有書,瞬息之內便能找到想要的書。

其陣法之下還有眾多分支,也常被凡人用來尋人尋物。

腳下的陣法亮起沒多久後,三本書就從四面八方朝施應玄飄了過來,她抬手抓住,將其放入懷中,與循墨一齊往碧雲深的學舍走去。

到了學堂內,施應玄才知道她要協助的並非劍術課程,而是煉器,而今日授課的道君還是曾在丹漆台上想要收她為徒的千端道君千昆玉。

千昆玉是寰中息府內公認的煉氣大家,但卻是個氣質陰鬱的女人,平日裡不苟言笑,上她的課坐下弟子一個個都是大氣不敢出,隻敢默默的聽課。

見到施應玄,她抬眸看過來一眼,說:“來了。”

施應玄有些訝異,但還是恭敬地行了個禮,道:“千端道君。”

千昆玉嗯了一聲,說:“今日我授課,你協助我。”

施應玄道:“可是我不應該去……”

她話未說完,便看見千昆玉面色不虞地瞥過來一眼,隻好噤了聲,道:“是。”

千昆玉的課不是想聽就能聽的,她在外門的時候統共也就聽上了兩次,每一次堂中都坐得滿滿當當的,甚至角落裡還擠著一些專門下山來的內門弟子。

這次也是一樣,剛進學堂,施應玄就被屋內挨挨擠擠的人群嚇了一跳,但千昆玉好似已經習慣了,也沒讓那些爬桌坐窗的人出去,隻自顧自地往堂中一坐,便開始了今日的授課。

施應玄的任務並不複雜,一開始的時候和弟子們一樣聽千昆玉講課,後面等他們自己開始嘗試的時候她幫忙解答一些問題就是了。

施應玄也不知道千端道君為什麼這麼信任自己,她在外門修習的時候煉器可是最爛的。

不過她也不敢違抗師命,還是一個個認真的幫過去,但她也不是每個問題都能解決,就比如有一個弟子刻製群生木的時候總是不得要領,施應玄沉默了半晌,說出了自己曾經投機取巧的辦法:“你要不用引火訣試試?”

那弟子有點猶豫,說:“師姐,這是木頭啊。”

施應玄道:“我先前試了試,群生木的可燃性沒那麼高,隻要拿捏得好,倒是比刻刀好用許多。”

那弟子遲疑道:“那我……試試?”

施應玄點頭肯定他:“你試,我看著,不行我馬上幫你。”

那弟子放了心,小心翼翼地在指尖捏出一團火,往那群生木的中間燒去。

“左邊……右一點,把焦木先撇開……對……好了,收!”

聽著施應玄的指令,弟子趕忙收了手,再用刻刀將多餘的焦木砍掉,果然順利燒出了幾個自己想要的滿圓。

“多謝師姐!”

他很高興地道了謝,繼續做了下去。

施應玄鬆了口氣,正待回頭,卻看見千昆玉正站在自己身後。

她依舊面無表情,問:“誰教你的?”

施應玄問:“什麼?這個方法嗎?”

見千昆玉默認,施應玄道:“我自己摸索的,群生木硬度太高,可燃性又低,用刻刀不如用火,五行相克,還是火克木嘛……”她難得想說個笑,但千昆玉卻還是那個嚴肅的表情,施應玄便也收了聲。

啊,快讓我離開這個地方。

見施應玄有些尷尬地低下了頭,千昆玉沉默了幾息,轉身離開了。

……

施應玄一連幫了千昆玉三天,連晚上都沒有回斂眉峰。

許多內外門的弟子聽說千端道君連授三日課,紛紛從府中各方來聽,堂中的人一日比一日多,到了今天午後已經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第三天之中千昆玉依舊沒給誰一個好臉色,隻在下課時對施應玄說:“明天隅中初,準時。”

到了昨天晚上她終於不再說這句話,反而道:“以後每月月末,來聞清鐘找我,”說完好像又怕她不來似的,補充了一句:“算是幫你改法器的報酬。”

法器?

反應了好幾息,她才想起拜師時風藏雨交還給她的回雪。

師父不是說是他托您改的嗎?要報酬也應該找他吧,這麼找到我身上來了。

施應玄心情複雜,但還是低頭行禮答應了。

啊,我當時到底是不是擇的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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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忙了三日,施應玄現在隻想回到竹樓好好休息,剛踏進竹樓看見右側洞開的房間,才猛然想起被自己拋諸腦後的張絎青。

頓了頓,她還是走進自己房間關上了門,一頭栽倒在了被子裡。

所有的一切都往後稍稍,那隻蠢狗也跑不遠,她隻是個築基期,有時候還是很需要睡覺的。

地方熟悉,環境安心,她一閉眼就睡著了,外面的天色也逐漸暗下來,一輪寒月傾灑人間。

施應玄本以為這回一睜眼就會是白日,沒想到剛到半夜,自己就被一道單向傳音符叫醒了。

符籙金色的柔光在暗沉的屋內亮起來,張絎青可憐巴巴的聲音從符籙那邊傳過來,還帶著隱約的哭腔:“阿玄,你在竹樓嗎?”

施應玄沒理。

“阿玄,你在不在啊。”

張絎青跑出去第一晚就後悔了,連著兩晚給她發傳音符都沒有人應,後來聽師兄說她去碧雲深幫千端道君授課了,猜想應該是她沒將符籙帶在身上。

他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回來,又怕她生氣把自己拒之門外,隻敢先用傳音符試探一下。

聽著那邊還是一片安靜,張絎青感覺自己心都要碎了,連著三天沒見到阿玄,沒有聽見阿玄的聲音,他真的要死了。

心裡湧起強烈的自悔來,恨不能時光倒轉回到那晚,他一定乖乖待在房間裡不賭氣,第二天再乖乖地和阿玄認個錯,反正她也不會真的不要自己。

……她會嗎?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那麼沒信心,可是阿玄對他太重要了,真的太重要了,他接受不了一點點疏離或是遠去的可能性。

他那麼好哄,阿玄為什麼不哄他啊。

“阿玄……”他又喚了一聲,可憐地問:“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他說:“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回事,我沒想乾什麼的,我就是有點不高興……明明你小時候還願意抱著我睡覺的,為什麼現在我碰一碰你你都要生氣,我不是故意跑出去的,我就是想你哄我一句,就一句就好了……”

他說:“我就是有點生氣,你一想到你因為彆人對我那麼不耐煩,還那麼用力的推開我……我、我真的想殺了他,真的,但是隻要你哄我一句我就好了,為什麼你不願意,為什麼你不理我。”

他說:“你對我太壞了,你真的對我太壞了,你明明知道我離不開你,上山的時候還總是讓我先走,我們小時候不是說好要永遠在一起的嗎?為什麼一旦不用為生死擔憂了,這句話就不作數了呢?”

他說:“我隻想和你親近一點……是那種彆人都沒有的,隻有我可以的,我有錯嗎?阿玄,我有錯嗎?”

他終於哭了,上氣不接下氣地問她:“我好像真的要死了,阿玄,我心跳好快,我要死了,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但是一想你我又好了,為什麼我會這樣。”

施應玄忍無可忍地翻了個身,語氣有些暴躁地說:“因為你愛上我了,白癡。”

那邊的哭音一下子斷了。

張絎青坐在竹樓邊的草叢裡,面色空茫地看著眼前的符籙,感覺自己腦子都不轉了。

不知過了多久,施應玄的神識已然掃到他的所在,語氣沉沉地說:“滾進來。”

張絎青抽噎了兩聲,息掉符籙,抬步走上階梯。

“吱呀——吱呀——”

兩道門響,張絎青那張滿是淚痕的漂亮臉蛋就出現在了門邊,施應玄伸手掐了個引光訣,說:“過來。”

張絎青關上門,聽話地走了過去。

“真哭了?”

她不信,伸手捏住他的臉,用拇指擦了擦他臉上的水跡。

張絎青現在也沒脾氣了,委屈地抿了抿唇,看著她不說話,用水淩淩的眼睛專注地望著她。

他不說話,施應玄也不說話,氣氛一下子粘稠了起來。

好半晌,張絎青摳了摳床榻上的木頭,像那天夜晚一樣慢慢朝她靠過去。

施應玄沒有出聲,指尖依舊捏在他的臉上,明明可以製止,卻還是沉默地看著他越靠越近。

直到二人的唇瓣貼合在一起,張絎青才好像反應過來似的睜大了眼睛,看著施應玄仍舊平靜無波的眼神,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一絲難過和羞恥。

阿玄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啊……

他垂下眼睫,想退開幾分,可捏在臉上的手不知何時按在了自己腦後,讓他動彈不了半分。

“施應玄……”他喚了一聲,不知是阻止還是催促,二人氣息黏連,貼合在一起的唇瓣也隨著他的輕喚而顫動,像是一片雪花的震顫,卻瞬間帶來了翻天覆地的雪崩——

“施應玄!”視線忽然倒轉,他嚇了一跳,揚高聲音又喚了一遍她的名字,可是卻被她伸手捂住了眼睛。

“彆叫,”施應玄退開了一點,說:“張嘴。”

張絎青腦子一片漿糊,好幾息才顫顫巍巍地張開了嘴,露出內裡殷紅的軟肉,施應玄低頭吻住他的嘴唇,舌尖不容拒絕地探進去。

“唔——”

親我了,阿玄親我了,被阿玄親了。

這個事實完全衝擊了張絎青,他被動地和她濡吻,纖密的睫毛在她掌心飛速顫動,感覺胸口的心跳聲快得要將自己震碎。

“嗚……”眼前一片黑暗,觸感就變得極為明顯,全身好像都要化了,隻剩下她在自己口腔裡的觸感,濡濕,深切,至死方休。

張絎青已經思考不了太多的事情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施應玄才慢慢鬆開手,他的眼裡已經再次溢滿了眼淚,輕輕一眨就順著眼尾滑下來,長發散亂嘴唇紅腫,一副淒慘可憐的樣子,卻又漂亮的彆有風情。

“弱得不行,”她對他喘不上來氣的反應做出評價,嘴角微勾地看著他,說:“還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