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 賽博之城 8 “學學看人下菜碟。”……(1 / 1)

沃夫從來沒見過這麼能受傷的仿生人。

月初, “喂”被人砸斷了腰部,兩個手腕挨個斷了一次。

月中,“喂”被人踩彎折了小腿, 踢凹了大-腿,“喂”胸-前的兩塊矽膠有一塊被人切開。

月末,“喂”被人薅掉了許多頭發, 不會植發的沃夫隻能給“喂”那頭發被扯得七零八落的半邊腦袋剃了個寸頭。

沃夫覺得自己儘力了,真的已經儘力了。

但——

“為什麼你會被人掏掉一隻仿生眼球啊!?你是感覺不到疼痛, 還是你純粹就是個笨蛋!?”

眼窩空了一隻的“喂”被沃夫的大嗓門兒吼得瑟縮了一下。

相比剛來的時候,“喂”身上多了許多的擦傷與刮痕。這讓她看起來像個被使用了五年以上的舊型號,又或是一個成長在家庭暴力中的十五、六歲的少女。

“喂”的瑟縮不知道讓灰狼亞人想起了什麼。他的咆哮卡在喉中, 形成一種難以用人類語言形容的沙啞振動。

“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喂”挪動身體, 一隻腳點在地上,試圖起身——俱樂部向供應商下單的酒水、小食、鞭打工具、捆綁器械還有刑具都是從後門補貨的。因此俱樂部的後門經常堆放有空的集裝箱。

亞人們和仿生人們有空閒時不想待在俱樂部內,又不能去彆的地方,就會到俱樂部的後門外頭,拿兩個集裝箱當椅子桌子坐在上頭,或是打一圈兒撲克。

是的,即便這裡是“沃姆”而不是地球, 撲克也仍然沒有失傳。隻是卡面、卡牌數量與卡牌玩法、規則與地球撲克都有些微妙的區彆。

凝聚在灰狼亞人喉嚨裡的那些情緒化為了長長的歎息。

沃夫把“喂”按坐回集裝箱上:“……彆那麼老實。你得時時刻刻記住你長著腳,你可以跑。還有,”

“學學看眼色。我是說看人下菜碟。”

沃夫打開了他的工具箱, 裡面裝的是他全部的身家。

沒錯, 之前和沃夫有過盟約的仿生人,它們報廢後身上還能用的零件全在這裡了。

“遇上那種打人不打致命部位,出手時會有猶豫的人,你就老老實實地慘叫吧。這種人一般是新手。隻要你慘叫得夠大, 表現得夠慘,就能滿足他們甚至是嚇到他們。”

沃夫在自己的“百寶箱”裡淘淘找找,最後還是打開了壓箱底的一個小盒子。

盒子裡是一對漂亮的藍眼睛。

“遇上那種獵物越叫他們越亢奮的變態,你就要儘全力去裝死。哪怕你被毆中腹部,你的感官代碼要你即刻嘔吐出來,你也得憋住了。眼淚、鼻涕、汗水,還有血液,隻要是能控製的東西,你都不能讓它們流出來。”

拿出其中一隻眼睛對著“喂”空蕩蕩的眼窩比劃比劃,確信“喂”能裝上這隻眼睛的沃夫點了點頭,蓋上盒子,旋即拿出了接駁神經的工具。

這是一支筆一樣的東西。和筆不同的是,它會放出強電流。

“接駁視神經的時候你可能會感覺到痛。”

“喂”輕輕頷首,表示自己明白。

不知道是被毆打、淩虐多了,已經習慣了的緣故,還是毆打她、淩虐她的客人無意中弄壞了她的傳感回路,最近她對於疼痛的感覺遲鈍了許多。

沃夫給她接駁視神經時,雖然她的身體小小抽搐著,然而她的頭腦十分冷靜,甚至有餘力去細細咀嚼沃夫對她說的那些話。

那些……應該是經驗談吧。

“喂”想著。

既然是經驗談,那就說明沃夫也曾被客人暴打、施刑。

“喂”這麼想著,右邊那隻完好的紅棕色眼睛看向了沃夫的身體。

今天的沃夫穿了件黑色的工字T恤。他的身體表面依然布滿長毛短毛。

自認是人類,“喂”自然也服從於人類的道德。之前她很少會在至近距離下仔仔細細地觀察沃夫的身體,因為她認為這樣“不禮貌”。

現在她認真去看沃夫的身體就發現,沃夫身上到處都有大大小小的傷疤。隻是這些疤痕為毛發所掩蓋,所以相當的不起眼。以人類的視力來說,不扒開沃夫身上的毛,他們是沒法看到這些傷痕的。

“行了。試試看,能看到嗎?”

“喂”眨了眨眼,她的代碼開始連接新的硬件,並試圖啟動硬件。

仿生眼球的瞳孔隨著“喂”眨眼的動作亮了起來。

“沃夫,你在這裡嗎?比爾他——”

佛克斯一從俱樂部後門出來就看到了循聲回頭的“喂”。紅棕與克萊因藍異色瞳孔讓他不由自主地吹了聲口哨。

“沃夫你居然還藏著這樣的好貨!”

佛克斯笑嘻嘻地湊了過來,身後的赤狐尾巴飄來蕩去:“哪天我要是瞎了,記得把剩下那隻眼睛送我用用!”

“滾。”

沃夫言簡意賅,順便嫌棄道:“反正你也沒打算付那隻眼睛的錢吧?”

“被發現了哈哈哈!”

佛克斯和沃夫總是這樣。一個喜歡對著他人勾肩搭背,一個隻要被人靠近到半米以內身體就自動擺出防衛姿態。

“喂”很喜歡看著佛克斯和沃夫吵吵鬨鬨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的模樣,這會讓她有種奇怪的感覺。一種像是人類邏輯裡“安心”或者說是“欣慰”、“治愈”的感覺。

一陣響亮的音樂聲傳來,原來是十字街口那邊放起了定時廣告。

“沃姆”的城區裡紅綠燈是以投影的方式存在的。為了不浪費人們駐足的時間,每當紅綠燈切換,紅燈的那一面就會開始播放廣告。

西區是紅燈區,廣告自然以情-色為中心。大部分宣傳地都是哪家公司又在哪一街區開設了新的俱樂部,哪家公司又生產了什麼新的情-趣-用品、新的性-偶。

最近“ha-vefun”的廣告卻十分清流,頗具一種“出淤泥而不染”的氣質。

出現在廣告畫面上的是一位白裙少女。

少女有著水銀流瀉般的長發,金色的眼睛裡是十字型的瞳孔。她的眼角有一點小痣,這一點小痣讓她看起來有種超越年齡的魅惑。

“最接近人類的奇跡!‘ha-vefun’所製造的奇跡!請看上東區的天使!阿克索小姐!”

激昂的語調,情感充沛的口吻,廣告旁白用一種十分能煽動人心的語氣,向著所有等待通過的車輛與行人宣傳著“上東區的天使”。

“為了賦予AI人類的情緒,為了創造和人類一樣有感情的AI,‘ha-vefun’致力於AI研究已經有長達兩百年的曆史!這兩百年中‘ha-vefun’經曆了種種波折、也遇到了重重困難!然而!”

“CEO喬納森·詹姆斯·威廉姆斯不忘初心!他意誌堅定,始終堅守著AI開發事業!於是,天使阿克索誕生了!她是‘ha-vefun’有史以來第一位以自身的意誌、不惜違背自身代碼邏輯也要救人的AI!”

投影裡的少女與人類沒有分毫區彆,她笑顏璀璨,雙眸明亮。

她會朝著所有對她歡呼的人揮手,也會拎起裙擺向著朝她致敬致謝的人群謝禮。

她會在那位得救的貧民窟小貧民跑來向她獻花時親切地蹲下-身,讓這個小貧民用臟兮兮的手把劣質的塑料花戴到她的頭發上。然後她開心地笑著向眾人展示自己得到的禮物。

她就像個真正的天使。

純潔,無垢,又帶著人類能夠想象的所有善性。

“喂”對於現在的“阿克索”裡面是誰沒有頭緒,她對這個“阿克索”也沒有妒意。

她不會因為自己每天都在遭受暴力與虐待就去嫉恨取代了她的“阿克索”,也不會後悔自己當初沒有聽喬納森的話——她從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哪怕遭受再多的痛苦,哪怕直接被報廢,她也從不後悔自己的抉擇。

能在投影裡看到那個據說是被“阿克索”救了的孩子好好地活著,這對於她來說已經是意外之喜。也讓她不由自主地、一次兩次三四次地去看那同一條廣告。

確定“喂”在聚精會神地看著廣告,刻意避開了她的沃夫低聲問佛克斯:“你剛才說比爾怎麼了?”

和沃夫一冷一熱一唱一和地走到一邊的佛克斯也正色起來:“比爾最近遇上個喜歡拷問的客人。他現在被拷問得不能動了,所以讓我來問問你,你有沒有什麼好的方法,可以保住他的膽?”

“什麼意思?”

“……那位客人,想吃活的熊膽。”

在殖民外星的過程中,人類經曆了許多場內戰。有時候是為地盤、資源大打出手,有時候則是因為人類感染了未知的、來自外星的新型病毒、奇異真菌。

人類的科學技術唯有生物改造、義體改造、仿生人製造一類突飛猛進。部分科學技術在移-民的途中漸漸遺失,某些學科則踏上了五百年前的地球人壓根兒不敢想象的禁-忌道路。

“沃姆”這顆星球沒有辦法栽種地球種的植物,也不適合直接引入地球種的動物。於是在這顆星球上,“動物”都是通過改造人類的DNA,將人類的DNA結構部分重組為動物的DNA結構得來的。

“熊膽”、“熊爪”、“熊腦”……諸如此類的山珍海味隻能從亞人的身上取得。

而在“伊甸園”的人看來,“伊甸園”之外的人型生物由始至終從來都不是“人”。哪怕他們沒有經過改造,他們也隻是“家畜”。

被改造出了與人類完全不同的獸的腦袋的亞人,那就更彆提了。身處“伊甸園”的上層人士不會對享用他們身體的一部分有任何的罪惡感與不適感——他們之所以隻享用亞人身體的一小部分,還是因為大部分的“伊甸園”人都覺得亞人很臟。隻有少數愛吃會吃的老饕才不會因為食材的來源臟而拒絕人間美味。

沃夫爆了句粗口。

“熊膽也就算了,他還要吃活的?”

“說是那位客人的夫人最近看了什麼漢方藥的古籍,對熊膽很有興趣。他自己又有拷問的癖好,所以——”

“去他-媽-的!一個被窩睡不出兩種人!”

沃夫接二連三的粗口引起了“喂”的注意。但她沒有回頭。

她知道的,沃夫和佛克斯一直有意避開她談論他們的工作。

他們似乎真的把她當成了十五、六歲的人類少女。下意識地回避讓少女直面血淋淋的現實。

“所以沃夫,你有辦法嗎?不然比爾這次就凶多吉少了。”

“變態精神病才他-媽-的想吃活膽!”

“喂”放在裙子上的雙手悄悄地握緊了。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天真的——她認認真真地考慮過要如何破解自己代碼裡不得反抗人類的邏輯,也想過能不能通過物理手段、完全地支配這具身體。

因為她想幫著這群亞人逃出去。

可是就像佛克斯說得那樣,他們能逃到哪裡去呢?他們就算逃出去了,又要怎麼維係生命呢?

仿生人的她可以不吃不喝,可沃夫、可佛克斯,他們需要營養劑,需要哈羅德飯。礦區裡隻有不眠不休一直采礦且不需要吃喝的機器。她說不定可以從機器那裡偷電力,但她沒有合成供給亞人們食水的機能。

對這個世界了解得越多,有時候她越會產生人類口中那種“絕望”的情感。

“————”

沃夫長長地出了口氣,冷著聲音道:“算了,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是有辦法的嗎?

沃夫是不會騙人的。如果沃夫說有辦法,那他一定有辦法。

稍稍安心下來,“喂”揪著裙擺的手稍稍鬆開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