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天命、氣運與金手指56 不敢苟同。……(1 / 1)

宇文敬沒有愛過任何人。

畢竟宇文家隻會給他必要的東西。例如說有助於修煉的上品靈石, 能夠加快功法進步的天材地寶,能夠恢複境界突破所帶來的疲勞與一時虛弱的靈藥,以及能夠更好地發揮修士修為的法器、武器, 和能收納起這一切的納戒與百寶囊。

“愛”這種東西, 就算對普通人而言也不是不可或缺的。因此在宇文英以及宇文家看來,即便宇文敬從生下來就沒有一個給他愛、教會他“愛”是什麼東西的母親, 宇文敬不知道“愛”是一種什麼滋味, 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去“愛”人,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宇文敬能理解父親與家中長老們的想法——這些人本身也不懂得什麼叫做“愛”,他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愛”誰。自然,他們就把這種缺失當成了一種常態化的“正常”。

兩百歲以前, 宇文敬與父親、與家族中的長老們一樣,不願意被這種虛無縹緲、不知道有什麼用處, 似乎還隻能給人帶來負面影響的東西拖累。每次他聽到那些癡男怨女的故事,都覺得故事裡的主角又癡又傻, 又蠢又笨。

對方不喜歡你, 那離開不就好了?為何要癡纏下去?又為何要痛苦不已?

隻要你足夠優秀,天下多得是更優秀的人等著能得到你的青睞,不是嗎?

就算是在昨天,宇文敬也仍然覺得死纏爛打這種事情實在是愚不可及。知道對方對自己無意、想叫自己離開,那順了對方的意離開才叫風度,才能不至於在心儀之人眼中變成聽不懂人話的狗皮膏藥。

但——

瞧見葉棠獨自一個人墜入黑暗的那個瞬間, 宇文敬把自己所有的堅持都忘掉了。

他忘了出發前他告訴自己說:自己來聚榮仙朝不是為了阿媚, 隻是為了看一看那帝端究竟打得什麼主意。

他也忘了前一天晚上自己還信誓旦旦地拍胸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去見阿媚,絕對不會做引人注目的事情,也絕對不會讓阿媚發現自己。

他甚至忘了自己的難為情——在葉棠叫他離開碧風國回宇文家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她對他無意, 她在委婉地推開他。

她的推開讓他意識到她幫他、救他,支持他覆滅宇文家,在他覆滅宇文家時好好地對待他的身體……她做這一切都不是因為喜歡他。

縱使過去他也明白這一點,可他心中仍是隱隱有種錯覺,一種名為:“他不喜歡我怎麼還能為我做這麼多?”的錯覺。

他心底有一塊地方輕佻地認定了葉棠隻是嘴上不承認對他的喜歡。

於是在明白自己會錯意後,他難為情得徹夜難眠,第二天更是天不亮就逃也似地乘上了飛舟。

宇文敬以為自己上了飛舟、飛離清風城後這種羞恥感就能隨著風離自己遠去。然而隨著飛舟越飛越遠,宇文敬非但沒有舒坦一些,反而更難受了。

宇文敬不明白自己在難受些什麼。他捫心自問自己沒有該難受的理由。

直到此刻。

直到他眼睜睜地瞧見葉棠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黑暗裡。

原來他是在後悔。後悔自己沒能承認自己的不被愛,後悔自己沒能在直面自己不被愛的這一條件上戰勝羞恥感,繼續大喇喇地賴在她的身邊——死纏爛打確實可恥。但可恥就可恥吧,至少比後悔好啊。

今天過後,哪怕被她指著鼻子罵“纏人”、“煩人”,他也會嬉皮笑臉地跟在她身邊,再也不去想自己這麼乾是不是太過丟人、太過丟份兒。

所以就讓他抓住那隻手吧——

那隻總是在委婉將人推開的手。

腕上一燙,隨後微微一疼,葉棠抬起眼來,隻見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宇文敬拚命地抓住了自己的手,額上汗出如漿。

沒問“你為什麼在這裡”,也沒問“你為什麼拉住我?”,葉棠隻是笑了一下,說了句:“何必呢?”

“你知道我不喜歡你的。”

真是錐心刺骨的實話。

腦袋疼得像是要裂開的宇文敬瞪了葉棠一眼,啞著嗓子道:“我知道!”

“會有比我更好、比我更適合你、更值得你去愛的人出現的。”

感覺到葉棠動了動手腕,試圖把葉棠提上來的宇文敬的五指收得更緊。

“我知道……!”

怎麼都沒法讓宇文敬放開自己,葉棠的神情變得嚴肅:“快離開這裡吧。你難道真要為了一個不喜歡你的我,去放棄外面那千千萬萬個喜歡你的人麼?”

有千千萬萬個喜歡我的人?

所以呢?那又怎麼樣。

“那千千萬萬個人裡又沒有一個是你!”

葉棠沉默下來,再過兩秒,暗色中響起了她的歎息聲。

她的歎息就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那麼輕,那麼無奈,還帶著隱隱的絕情。

宇文敬的頭更疼了。先前隻是仿佛有隻手在他腦子裡攪拌他的腦仁。這下可好,他腦漿的每一寸似乎都要燃燒起來,變成一團黑乎乎的焦炭。

“我是、不會……放手的!!”

以前看葉棠笑,宇文敬總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之前他找不到言語來形容自己的這種感覺,現在他卻是找到了那種感覺的來源。

是“落寞”。

他眼前的這個女子,對他、對她周圍、對這個世界、對一切都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她就像是漂浮在這世界之外,儘管她已經很努力地融入這個世界了,可她知道,自己仍然漂浮在外,自己是沒有辦法真正成為這個世界的一份子的。

她覺得她在自欺欺人。

頭太痛了。痛得宇文敬發出一聲長長地悲鳴。

手心裡手指上泌出的汗水讓他手上一滑,差點兒放開葉棠的腕子。可幾乎是同時,葉棠的腰上又是一緊。

黑色的龍尾卷住了葉棠。

“你休想、一個人下去……!”

這是多麼沒有氣勢的狠話啊?宇文敬的“威脅”甚至讓葉棠感到有點可愛。

“你再不放開我,我就真不是一個人下去了。……你想死嗎?”

周圍的濃霧不停卷動,就像舌頭在等著美味的食物落下,等著把食物卷入胃中。

那種急不可耐,溢於言表。

“我不想死!!”

那個一心求死的自己若是瞧見了今天的自己,一定會難為情到恨不得親手把這個高喊“不想死”的自己給埋了吧。

“可我不想死是因為你!”

“因為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沒有風度可言,一張臉大概也滿是猙獰和扭曲。倒映進她眼中的自己,一定連最後的優點“好看”都不剩下了吧。

可即便如此。

宇文敬瞧見自己的眼淚就這麼滴落下去,有一滴還擦過葉棠的面頰,在她頰上拉出一道濕痕。

葉棠有一瞬間的分神,也就是這一瞬的功夫,宇文敬體內的道骨讓他看到了許多的畫面。

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無論向她宣誓永遠忠誠的毛絨絨騎士,還是將她拐走的惡劣鴿子。

無論是她無比珍惜的人,還是無比珍惜著她的人。

她的朋友、她的親人、她的愛侶,哪怕是陪伴在她身邊,與她一起走到了宇宙最後的存在……

所有人都先她而去。

而她隻要再睜開眼睛,就擁有了他們所無法擁有的下一生、再下一生。

隻有她還活著。隻有她還存在。

她什麼都無法挽留。

獨活的罪惡感,無法與心愛的人們一起逝去的悲哀感,以及漫無邊際的、像是隨時會滿溢而出的孤獨感。

儘管她試著用追尋新的感興趣的事物、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完成某些計劃上,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來將自己的這些情緒鎖到沒有人看得見的地方。

可是這些情緒就像她腳下的積水,正一點點地將她淹沒。

她哭不出來,她無法憤怒。失落、迷惘、彷徨……那些屬於人的感情都在離她遠去。

於是她隻能笑著,用笑這個她僅剩的表情去面對一切。

他抓住的是一個渴望著永恒寂靜的靈魂。

他以為她隻是想自我犧牲,殊不知這對她而言亦是一種解脫。

……所以,是他錯了嗎?

打從一開始,他就不該拉住她,而是該跟著她一起躍入黑暗中,是嗎?

“你們倆可彆太過分了啊?!!!”

一聲咆哮從上方傳來,隨後是兩台機甲以接近光的速度俯衝了下來。

其中一台機甲兵裡頭不光載著紫瀅,還有本該聽從安排留在碧風國的雲婧。

“我是不知道具體這是什麼情況,不過看樣子是媚姨你是想靠犧牲你自己來解決問題吧!?”

紫瀅的雙手神經與機甲接駁到一起,隨著她一個拉起的動作,以靈石作為耗材的巨大靈氣炮就這樣被機甲橫在了胸-前:“你以為我們會允許那種事情發生嗎!?”

雲婧更直接,她哇哇大哭起來:“我不要阿媚姐姐犧牲啊啊啊……!!”

葉棠一時怔住,宇文敬也忘了反應。

“你在其他事情上的決策都很正確,但唯有這次,我對你的決定不敢苟同。”

另一台機甲裡則乘著明睿姬、江天環以及雅琴、珠珠。

“世界的事情不該由你一個人做主。”

說話的明睿姬似乎不太習慣這種找茬式的口吻,話音略顯生硬。

珠珠乾脆接下她的話頭:“反正這位姐姐你也不是這個世界的‘土著’吧?既然你連土著都不是,你憑什麼代替這個世界的人、為他們做出最重要的決定?”

“這個世界的命運應當由這個世界的人來做決定。”

雅琴柔聲說。

“你一個人扛下所有不過是給了這個世界的人偷懶不思考的機會!”

“你要放任這個世界的人就這麼沒責任感地逃避本該是由他們承擔的責任與煩惱嗎!?”

江天環說罷,衝著宇文敬皺眉:“你還在做什麼!?還不快些把阿媚給撈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