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休假——大人也不可以撒謊

這幾年，確實有不少國營廠出現了下崗潮。以前讓人羨慕的鐵飯碗竟然也會丟，讓不少人不安起來。

林澤浩：“說來說去，還是他們根本不懂怎麼解決效益差的問題，隻知道裁員。”

林福生點了點頭：“這幾年農場的效益確實不好，糧食雖然豐收，但賣不上什麼價。養豬場本來還算效益好的，今年卻發了豬瘟。”

“水產、果蔬這兩塊，咱們場的規模又不算大，掙不了幾個錢。”

林澤遠聽得皺眉，在他的視野裡，農場裡每天都熱熱鬨鬨，欣欣向榮。沒想到事實並非如此。

他跑到二哥身邊，莫名覺得他會有辦法。

“我聽他們說，”邱秀珍將補好的衣服甩了甩，一邊疊一邊說，“有的國營農場打算建副食品廠提高效益，就是不知道要投多少錢。”

林澤浩說：“建食品廠是個路子，否則光靠賣農產品，很難賺到幾個錢。但建食品廠要建生產線，得搞得到設備。”

“要我說，不如先從基建隊開始改。”

林福生：“基建隊？”

林澤浩：“既然場裡現在效益不好，那就不可能搞建設。基建隊閒著也是閒著，不如成立一個建築公司。外面到處都在搞開發搞建設，基建隊有人有技術，不愁沒活乾。”

林福生猶如醍醐灌頂：“對啊，是個好路子。”

他欣慰地拍了拍林澤浩的肩膀，“讀了書就是不一樣啊兒子，聰明。”

“這才哪到哪。”林澤浩說，“我隻是聽老師分析經濟形勢，拾人牙慧罷了。”

他在清河大學讀的是金融學，對經濟學和管理學知識略有涉獵，雖說想法帶有一些紙上談兵的局限，但眼界和思路確實比一般人開闊。

林澤遠捧場：“二哥謙虛。”

林澤浩捏他的臉蛋：“你還知道謙虛啊。”

邱秀珍看著笑鬨作一團的兩個兒子，難免又想到了大兒子。

“場裡最近剛接收了一批轉業軍人，我原先還想讓老大回來接我的班，現在想想，還好他留在了部隊。”

林福生跟著道：“現在退役也沒什麼好去處，不如在部隊再曆練幾年，比在我們農場上班有出息。”

“話說，”林澤浩道，“老大是不是很久沒寫信回來了？”

林澤遠附和：“也沒有打電話。”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霍平野的喊聲：“阿遠！你大哥電話。”

林家眾人一怔，林澤遠第一個跑出去，衝向霍平野家。

王敏敏工作後，為了隨時和報社的消息渠道保持聯係，在家裡裝了電話。又把號碼給了邱秀珍，讓她告訴老大，以後不用再往小賣部打電話。

林澤峰這次就直接打到霍家。

“大哥。”林澤遠搶先接了電話，“你終於打電話回來了。”

林澤峰笑了下說：“是大哥不對，應該早點打。”

林澤遠善解人意：“沒關係，大哥忙。”

林澤峰說：“現在不忙了，我過兩天休假，回家來。”

“真的？！”林澤遠驚喜，轉頭對趕來的爸媽和二哥說，“大哥說要休假，回家來！”

林福生：“當真？”

邱秀珍喜上眉梢：“什麼時候回？”

林澤浩卻沒有急著高興，接過林澤遠手裡的聽筒問：“你什麼情況？為什麼突然休假？”

邱秀珍拍了他一下：“怎麼說話呢？老大入伍這麼久都沒休過假，哪有什麼為什麼？”

林澤峰：“對啊，就是輪也輪到我了。”

林澤浩皺眉：“你說實話，是不是受傷了？”

林澤遠和林福生夫婦臉色一變，立刻擠到聽筒邊。旁聽的霍平野一家面露驚訝。

電話那頭林澤峰愣了下，說：“沒有，沒受傷。”

林澤浩卻說：“上個禮拜，星期一晚上八點多，左胸口——”

林澤峰一怔，下意識道：“你怎麼知道？”

林澤浩氣道：“林澤峰！以前我騎自行車摔溝裡磕到腦袋，你說你當時也突然感覺頭暈，你還記得嗎？”

林澤峰不說話了。他們是雙胞胎，小時候做噩夢都是做相似的，然後一起嚇醒。

二弟磕到腦袋那次，他的確突然間感覺頭暈，還把這事當做巧合說給了二弟聽。

他以為隻是巧合，所以這次受傷，他沒想過二弟會察覺。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現在已經好了。”林澤峰改口道，“放心吧。”

林澤浩：“你最好是‘沒什麼大事’，回家來給我們看看。”

林澤遠說：“我也要看！大哥不可以撒謊。”

邱秀珍：“對對對，傷在胸口怎麼可能是小事？你彆糊弄爸媽。”

林福生則對電話那頭說：“哪天回？我明早回村裡，看看能不能收兩隻土雞回來，給你補補。”

林澤峰哭笑不得：“不用，我挺好的。”

邱秀珍卻打斷他：“要的，要好好補補。媽明天請假去市裡，給你買點補品。”

“媽……”林澤峰無奈，又拗不過父母，眼看著通話時間要到了，連忙說：“不說了，我過兩天回，不用來接。”

掛了電話，林家眾人愁眉不展，沒有半點剛接電話時的喜色。

王敏敏開解道：“人沒事就好，趁這次休假，好好給他補補。”

霍東嶽說：“實在不放心，可以帶去市裡的醫院複查。”

霍平野叫林澤遠表情凝重，擠到他身邊：“喂，你不會要哭吧？”

林澤遠搖了搖頭。

他隻是在想，原來……他的平安符真的不管用了。

霍平野心中警鈴大作：不是吧，阿遠這次都懶得反駁我就了？

肯定是心疼他大哥，要哭呢。

*

翌日，林澤浩陪母親去市裡買補品，林澤遠則和父親回上河村。

林福生沒告訴家裡人老大受傷的事，隻說過幾天老大休假回家，給他弄點好吃的。

爺爺奶奶家裡就有土雞，聽說大孫子要吃，二話不說抓了好幾隻給林福生。

林福生隻要了兩隻，塞了十幾塊錢給二老。

“你二老收著，大不了，用這個錢再買一批雞崽回來養。”

孩子奶奶張惠點頭：“行，我多養幾隻，你們想吃了就來家裡抓。”

林澤遠：“謝謝奶奶。”

臨走前遇見下地回來的二叔，喊住林福生說是有事商量，還把三叔也叫了過去。

林澤遠被暫留在老屋。

“爹娘眼看著年紀大了，乾不得重活，也伺候不了幾畝田。”二叔說，“以前都是我和老三在爹娘跟前儘孝，現在大哥要不把他們接到農場住一陣子？”

三叔聽完一怔，看了林福生一眼，問：“這是爹娘的意思，還是？”

他怎麼沒聽爹娘說？

林福生沒介意老二背著爹娘提這個事，隻是道：“爹娘要是想上我家過，我肯定得接過來。但是我家裡現在隻有兩間屋，實在住不開。”

二叔抬了抬眼皮，“大哥有本事，怎麼不乾脆換套大房子？”

自從林桃去了市裡，打了兩年工，掙的錢一分沒給家裡，今年還跑去讀初中了，二叔就覺得來氣。

都怪大哥和小美挑撥，讓他這個向來聽話的女兒如今完全不把他們做爹娘的放在眼裡。

“或者大哥讓小美把我家林桃送回來，有她在家照顧兩老，大哥也可以放心。”

林福生臉色一沉：“照顧爹娘是我們三兄弟的責任，和林桃沒關係。”

二叔：“怎麼沒關係？那是她的爺爺奶奶，她不該孝順？”

林福生：“孝順歸孝順，贍養歸贍養，你彆混為一談。林桃在市裡讀書讀得好好的，你這個當親爹的，彆拖她後腿。”

“把孩子傷透了，我看她以後連你都沒必要孝順。”

“她敢？！”二叔怒道，“我就說你們沒安好心，故意教壞她，讓她和我們家離心。”

“夠了！”林福生怒道，“你非要鑽牛角尖就隨你，往後彆再找我提這事。”

林福生甩袖離開，三叔也起身告辭：“二哥，大哥和小美也是為了林桃好。林桃以後出息了，你和嫂子也面上有光，能跟著享福，不是嗎？”

二叔哼了一聲，表情不屑。

他何嘗不知道讀書的好處，但就是氣林桃陽奉陰違，聯合“外人”欺瞞他這個親爹。

真要逼林桃回家，他也沒那麼傻，學費都交了，不讀白不讀。

而且看這架勢，隻要林桃能讀好，大哥和小美會負責到底，怎麼看都是他家賺了。

三叔見他眼裡全是算計，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林福生回老屋接上林澤遠，準備回家，順便問了一嘴爹娘，要不要到農場住一段時間。

他娘說：“不用，你們家又住不下。”

他爹：“再說地裡還有活，我們也走不開。”

林福生對他們的答案早有預料，隻能道：“家裡雖然住不開，但你們要是願意來，我來想辦法。”

大不了在職工大院裡租一間屋。

告彆了二老，林福生騎著自行車帶林澤遠回家。

林澤遠坐在後座，摟著父親的腰，明顯感覺對方有些不高興，問：“爸，你和二叔吵架了嗎？”

林福生：“沒有，沒事。”

林澤遠：“……”

“爸爸。”

“嗯？”

“大人也不可以撒謊。”

林福生一愣，笑道：“好好好，爸爸錯了，回去和你說。”

回到家，林福生才把二叔的意思和妻子和孩子說了。

邱秀珍不解：“爹娘沒發話，他著急安排什麼？”

林福生：“估計是盯上了爹娘手裡的地，如果他們不種了，多半會分給老二和老三。”

林福生的戶口已經從村裡遷出來了，分不到田地。

林澤浩聽完冷笑：“沒見過這種人，連親爹娘的便宜都要占。”

林澤遠重重地點頭：厚顏無恥！

林福生也不知道怎麼說，有時候他甚至會懷疑，二弟到底是不是他們老林家的種，怎麼會在性情上與他們家差這麼多。

“我在想，要不要申請換一套三房？”林福生道。

他們家這套房子是以前分的，現在按他和邱秀珍的資曆，可以換三房或四房，但是得把現在的房子還給場裡，再補差價。

邱秀珍想了想：“再等等吧，眼下還不知道改製怎麼改，萬一……”

萬一他們其中一個下崗了……

“還是留點存款在手裡好。”

林福生一想也有道理，又看向老二，“老二以後估計要在市裡上班，不如在市裡買一套？”

“好是好，”邱秀珍想了想，“但是，家裡的錢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