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酒吧所在的巷道, 執法車輛將整個出入口區域都圍住。
“特派專員已經先行到達任務地點,全體成員快速就位!”
一天前還抓過巫辭的黑製服執法隊端著槍械從車上魚貫而出。
一位執法者步子邁的較慢,故意小跑跟在隊伍後面借機觀察, 其他的老隊員察覺了也沒製止, 反正隻要他不想著逃就不管他。
假如巫辭在這裡,肯定能認出這是今天在思政處大禮堂那個和他搭話的老哥。
老哥說老也不老, 歸根到底也是二十四、五歲的小年輕,剛畢業的應屆生。隻是比巫辭大, 又恰好去的早。所以去的晚、年紀又小幾歲的巫辭很懂人情世故地叫一聲哥,表現出後輩的姿態拉近距離, 滿足人的虛榮心,好套話。
他其實是有名字的,姓白,叫白不渡。
白不渡是今年的應屆畢業生,家裡有父母,經濟不算太好, 就是普通老城區民眾的水平, 和巫辭的原身一樣貸款上的大學。
隻不過巫辭的原身是個一心往上爬的孤兒,沒有父母也後顧之憂, 可以孤注一擲,報的是高昂的禦靈師專業。而白不渡報的是普通學科。
他本來不想報的,隻想像父親一樣當個普通的工人,因為普通的大學貸款就足以將他們家壓垮。可他隻是恰好有些做題的才能,父親便一心想讓他當一個穩定的公務員,不想讓他承受社會的苦楚。
於是父親替他貸了款,和母親一起含辛茹苦的工作,為他還每個月的利息, 還送他上了大學,等到畢業後又為他四處找關係,求爺爺告奶奶,這裡的親戚送禮,那裡的親戚請飯,這才讓他成功進了製度裡當公務員。
父母替他送了許多禮,這才成功分配到了執法隊這樣的普通單位。
他很感激,也很努力,很知足。
父母已經做不到更多了,普通人就要有自知之明,總不能要求像那些富家公子哥或者是權二代一樣隨意分配。
白不渡知道製度裡肯定有黑暗,但他不那麼在乎,他想過的,他早已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
他可以被那些富家公子或者權二代瞧不起,他也可以被搶功勞,他還可以慢慢熬資曆,大不了慢慢升,或者就在這樣的職位混口飯吃,隻要穩定,他們全家都能夠平平安安的,衣食不愁就夠了。
但他設想的惡劣情形還遠遠不足以表述他所體驗到的。
明明今天剛結束思政處的培訓,領導還說給他們放假,讓他們明天再入職。可今天晚上,因為沒有背景,送的禮也比不上其他人多的緣故,沒有經過外勤培訓、連槍都不會開的他直接因為人手不足被緊急調來出外勤。
甚至還是這樣的、涉及到荒野教團、連經驗充足的老隊員稍不注意或運氣不好都會丟命、存活率隻有70%的外勤。
還未入職,他似乎就被當做消耗品了,也許他今天就會死在這。
打頭的隊長喊,“準備突入!”
白不渡抬眼望去,前方的暮色酒吧在陰暗的巷子裡,外形是工業風的水泥爛尾樓,裡面亮著燈光,很多人的樣子。
……
在廢樓背面,巫辭和黑貓一起走進汙濁的巷道,巷道沒有光源,隻有隨著他們前行越來越微弱的光線照出不遠處孤零零的爛尾樓和混凝土水泥的粗礪路面。
臟汙的殘破塑料袋和看不清印了什麼的舊廣告紙張在路面滾動,至於那遠處的爛尾樓也空洞洞的,一層層窗口連玻璃都沒有裝,黑暗的內部看不清東西,像一張張未知生物的巨口。
黑貓很有主人翁意識地挽著巫辭走進爛尾樓,走路一蹦一跳,“阿辭哥,我跟你說,對面第一教團的信徒把自己全部的肉片下來還能用骨頭架子後空翻,我就該去第一教團,餓了就吃自己的肉,都不會挨餓了…”
在微弱光線中清晰視物的巫辭眯了眯眼睛。
他注意到黑貓仍然是赤腳,然而前方有玻璃渣。
巫辭停住了向前的腳步。
黑貓肯定不怕這個,但按照原身和黑貓的關係,再根據黑貓對原身的依戀態度,他應該會讓黑貓避著吧?哪怕不避著,踩到後原身至少也會停下來看兩眼。
那還不如現在就避免,免得後面麻煩。
雖然,他現在能在黑貓手底下自保,但黑貓後期肯定還有用,保險起見,還是演一演吧!
“嗯?怎麼了?阿辭哥?”
黑貓轉頭看向停下腳步的巫辭,有些疑惑。
巫辭蹲下身,“上來,我背你過去。”
“這是乾什麼呀?”黑貓嘴角不可抑製地上揚,嘴上雖然在問,卻像生怕巫辭反悔那樣爬到巫辭背上。
巫辭沒有過多解釋,隻是背著黑貓站起身,簡言意駭,“下次把鞋穿上。”
“城內沒城外冷,哪怕是老城區,光腳踩在地上也感覺很暖和,我喜歡這樣。”黑貓摟緊巫辭的肩膀,努力抬起頭把沒有和臉一樣沾血的下巴擱在巫辭臉邊,避免弄臟巫辭的衣服。
他頗具肉感的大腿盤在巫辭腰上,小腿一晃一晃的,讓人能夠很明顯的感覺到他的高興,“但是我更喜歡你背我,以後我們回荒野去時還可以這樣嗎?這樣都不會很冷!”
巫辭眸色幽深。
黑貓怎麼總是在強調去荒野?甚至一直在為他們兩個今後離開城市做準備,仿佛確定他們肯定在城裡呆不長久一樣。
原身,和黑貓有過什麼約定嗎?
他深挖地想著,背上的黑貓卻快樂地繼續剛才的話題,“所以我也教我手底下的那些人一個新把戲,待會我讓他們給你表演!”
“嗯。”
巫辭走進爛尾樓的電梯,放下了黑貓。
所謂的電梯,就是一個生鏽的升降台,需要自行旋轉上面的把手帶動齒輪才能下降。
在電梯上賣力地搖把手未免也太過於不體面了…雖然表述有些誇張,可在巫辭眼裡這就是不體面。
巫辭討厭不體面,這會讓他想起上輩子的不體面。
幸而他的這點可能因為契合度的原因和原身很相似,使得黑貓也知道他要體面,主動蹲下身,半跪下來控製升降梯。
鎖鏈的摩擦力帶動生鏽的齒輪,發出令人心驚膽戰的哢吱聲,升降台開始下沉。
黑暗的地底,溫度卻因為地下管道和籠罩整個暗星城的維生防護法陣上代表熱量的靈力符文科技逐漸升高。
空氣乾燥沉悶,很暖和。
黑暗中,巫辭輕輕擦亮升降台上自帶的火柴,點燃了旁邊的蠟燭。
婀娜的火光肆意燃燒,代表這裡氧氣充足。
他端起了燭台,橙紅火光照亮他的半張臉,蒼青色的眼睛在火光中亮得驚人,卻顯出幾分幽深。
木佛掛墜被巫辭拎在燭台邊,邊緣的火光澄澈,反倒更顯得那尊佛慈眉善目。
他聽不出情緒地輕聲道,“黑貓,聽說這是暮色酒吧的東西。”
黑貓抬起腦袋,“這個?這是第一教團的東西,他們信的就是這個,象征生命和血肉、繁殖的佛。
聽說以前這尊佛還有名字,就是現在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了。”
巫辭眯了眯眼睛。
那尊慈眉善目的木佛被移到了他手中燭火上方。火焰的灼燒讓那塊木頭發出焦味,烤出油脂,然而,那油脂卻不是來自於木料,而是…一些為繁殖所分泌出的體/液模樣,還混著血味兒。
木佛開始變樣,大開的胸襟內大片大片的裸露皮膚開始剝落,露出那些熟悉的、淡黃色脂肪堆積而成的顆粒狀生物組織、還有密密麻麻的生/殖/器官、蠕動的血肉……
是綏骨沒錯了,之前的兩條結論可以直接劃除掉天尊頂替綏骨那條,畢竟這種古神之貌…天尊那種極端顏狗絕對不會把自己搞那麼醜。
巫辭將那木佛的殘燼吹滅,“他們拿了你們的契約憑證,你們信仰不會衝突?”
“他們已經不夠資格衝突信仰了,何況我們的安魂夫人也不會在意底下的信仰。”黑貓眉眼彎彎,“所以我要跑可以隨時跑。”
安魂夫人?不會在意底下人的信仰?是第二教團上層的乾部還是黑貓他們所信仰的存在?聽這名字,難道又是一個玄靈?掌管靈魂方面的嗎?
巫辭回想起搜索詞條所說的,荒野中有12個流浪教團,又想起天機子說世間門總共有12個天生地養的玄靈,加大了這個猜測的概率。
“安魂夫人掌管的…”
巫辭刻意計算好距離套話,話音還未落,升降梯就正好如他所料一樣停下了。
升降梯下,兩個身材高大健碩、穿黑西裝的安保面無表情地面對他們站在出口處。
“是靈魂。”黑貓站起身,仰起頭笑眯眯地回答巫辭的話,“祂是死神,掌管的靈魂就像這樣。”
——他猛然伸出手,不知從何處掏出的剔骨刀像殺雞時放血一樣割斷了其中一個安保的脖頸。
血液像雨水一樣噴湧而出,黑貓稍微欠身,伸手毫無阻礙地貫穿了那位安保的胸口。
渾身沾滿血液的黑貓完全不在意另一個安保,自顧自地向巫辭攤開手掌,手上出現了一個半透明的小球。
本應剔透如玻璃的小球內部存留著遊動的絮狀物…不,那些不是絮狀物,那些是人的靈魂被擠壓扭曲而成的縫隙!
黑貓竟然還有提取人靈魂的能力!
巫辭表情不變,心臟卻後知後覺地劇烈跳動了起來,滿是慶幸自己曾經做出的理智決定。
還好他之前沒有一拿到英靈就跟黑貓動手,甚至謹慎地一直演到現在,隻要黑貓沒有完全失去利用價值就堅持繼續扮演原身,否則還不知道黑貓藏了什麼能力就被壓縮成一顆珠子了!
他這樣後怕地想時,臉上還保持著從容平靜。黑貓繼續撥弄著手上的珠子和他解釋,“安魂夫人一般不會乾涉世界,可天際財團肆意截取人類的靈魂作為私有財產,祂或許會很生氣,所以才有第二教團,使我們作為祂的使者,將應有的靈魂送還給地獄或是毀去。”
黑貓一邊說著,身後剩下的那個安保已經舉起了槍。
黑貓在等他解決?是試探嗎?
巫辭的大腦在這短短的一瞬間門反應過來,極速運轉思考原身會做出的行為。
原身是一個荒野人…荒野人都是野獸,遵循叢林法則。
假如是野獸,那麼對於自己的私有物都會看得很重要,包括可以當做“儲備糧”的“同伴”。
黑貓和原身如果不是儲備糧的關係,那就是同伴關係,黑貓對原身絕對信任,都懶得動,肯定是相信他會動手幫忙解決掉。
是原身的話,一定會動手…
再聯想原身的性格,想必和他契約的英靈“楚辭”人設不是很符合,那對於契合度不高的英靈,開始應該不太聽話,哪怕聽話也有不確定性,所以原身大概率不會在這種時候使用英靈,而是會選擇親自動手,確保黑貓的絕對安全。
大腦短短一瞬間門就想通這些給出答案!
巫辭嘴角本還帶著認真傾聽黑貓講話的溫和笑意,立刻接受到大腦發送給身體的命令暴起!
他“不悅”地抬起長腿從黑貓頭頂踢飛安保手中的自動步/槍,旋身!避開黑貓,頂膝!袖中鉛筆劃出!
哐當!槍械落地的同時,身形健壯的安保被踢到牆上抵住,鉛筆尖銳的筆頭迅疾似箭刺入他的太陽穴!
另一頭避無可避,那一看就有200多斤的安保竟被一支鉛筆釘在了牆面上!
作為成功召喚巫辭的憑證物鉛筆,這支鉛筆是巫辭最喜歡的2H型號。
2H型號的鉛筆往往質地堅硬、不易折斷、韌性好,通常適用於界面相對較硬或明確的物體,比如木工畫線、野外繪圖、寫作等。
並且,2H型號相較於其他H型號的鉛筆來說更為普遍,隨便一個小賣部就能買到。
巫辭使用鉛筆殺人,並不僅僅隻是源自上輩子的下意識,而是有更深刻的考量。
雖然原身已經明確是個和黑貓有關係的荒野人,但他的確實身份還不確定,萬一就像黑貓隱藏抽取靈魂的能力一樣,原生操控絲線的能力也是隱藏著以防萬一、出其不意的底牌和後手,沒有讓黑貓知道呢?
用原身或許會很少用到的鉛筆,就當作因地製宜,也不會引起懷疑。
經過黑貓這次的事件,他已經決意在誰面前都不要放鬆警惕。否則,他成為任何眾多屍體當中的一具。
巫辭背對著黑貓,慢條斯理地抽出將屍體釘在牆面上的鉛筆。
牆上的屍體掉落,太陽穴被鉛筆刺穿的空洞帶出一條血液的噴射線,一點都沒沾到他身上。
巫辭轉身,仍然帶著溫和的笑意,“下次不要在外面亂殺人增添不必要的工序,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