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犯 暗星,天際城,廢棄港口。 ……(1 / 1)

傳說模擬器 止汶 10014 字 8個月前

暗星,天際城,廢棄港口。

作為臨時落腳地的集裝箱內,無線廣播被一隻沾滿鮮血的手顫抖著打開,發出失真的電流音。

新鮮的溫熱血液在集裝箱的地面蔓延至外面的沙灘,血滴的痕跡一直跟隨著腳印走向無人海岸,直到被海浪抹平,讓血液的鐵鏽味都混合在海風中聞不太清晰。

[全球最喪心病狂的恐怖/分子挾持天際財團繼承人仍在逃亡中…天際財團不畏威脅,在加強通緝強度的同時,決定天幕計劃照常實施……]

天氣極冷,緩緩有雪從海面降下,廣播卻還在繼續播報無人願意繼續收聽的新聞:

[與此同時,北極星陛下將在伊內絲太後的幫助下登基……]

巫辭捂住傷口在沙灘上行走。

他的肺被捅了一刀,血液堵不住地從指縫漏出,提醒他現在完全超出了他以為自己會病死的預計。

巫辭步履蹣跚,在亂石沙灘上留下一路血跡,孤身向海走去。

沒人認識他,沒人看見他,隻有離岸流把他卷入深海。

死亡的感覺就像沉入粘稠的泥河裡,巫辭感覺自己躺在水中順著水流漂浮,而泥沙湧入鼻腔,使他窒息又無法思考。

不知道漂浮了多久,他終於感受到了一股牽引力。

巫辭睜開眼睛……看見一排黑洞洞的槍口。

如果沒有看錯,那麼,他正以一種十分不體面的方式被逼退在牆角,且一隊穿黑色製服的持槍武裝人員密密麻麻的槍口正整齊地對著他的腦袋。

巫辭輕咬舌尖確認真實性,在痛覺帶來的肯定答複中局促地環視四周。

他所處的地方是一個陰暗的小巷,四處沒有監控,路燈接觸不良似的一閃一閃,周圍也不像會有其他人經過的樣子。

緩緩挺直了脊背,巫辭遲疑道,“…晚上好?”

武裝人員打頭的那位隊長胸口的對講機忽然傳來一道嚴肅的聲音,“武力製止!他要是說話或是有異動就立刻開火!”

巫辭試圖交涉的下半句話立刻堵在喉嚨裡,笑容也僵在臉上。

他面前凶神惡煞的武裝大漢卻是如臨大敵,那模樣好像下一秒就要扣動扳機,為首的隊長甚至還拎著看起來像手/雷的東西,一副他一有異動就要引爆手/雷同歸於儘、英勇就義的表情。

“閉嘴!不許動!放下武器!抱頭蹲下!”

巫辭迷茫地看了看自己手上被稱作“武器”的鉛筆,最終明智地選擇舉起雙手閉嘴。

雖然他好像是死了的,完全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任誰醒來就被一群人拿槍指著腦袋也能知道狀況不妙。

這些武裝人員端著製式槍械、穿著鋼底長靴、頭戴正中央鑲嵌著特殊標誌的鴨舌帽,純黑色製服的樣式巫辭沒見過,但製服的胸口和帽子正中央的標誌,巫辭還是熟悉的。

——是一顆通體被一層晶體包裹,外圍纏繞著荊棘的暗淡星辰。

這是暗星的標誌,一般出現在執法機構和政/府機構相關聯的地方。

這代表,這仍然是巫辭熟悉的暗星世界。

所以,面前的這些,應該…是執法隊之類的吧…

那…就先聽他們的話,看看情況再說……巫辭這麼想著,順從地被執法隊戴上眼罩,反銬住雙手,推搡著坐進了押送車。

……

執法人員的效率很高,乘車的時間沒過多久,巫辭就被按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手銬哢噠一聲換成了連接著前方金屬桌面的。

眼罩被粗暴扯下,審訊燈慘白的強光讓他不由得眯起眼睛。

巫辭沉下心神,用被強光刺激的眼睛看向前方。對面模糊不清的兩個人影當中,一位有著黑色輪廓的警官凶厲地審問他,“姓名?”

“巫辭。”他回答。

“性彆?”

戴著手銬的巫辭沉默片刻,低頭看了看自己,“好像是男的,不排除有其他可能性。”

“平民!注意你的態度!給我肯定的答複!”坐在對面負責審訊的警官終於忍不了了,猛地一拍桌子。

“抱歉,我儘量的。”巫辭平靜道。

就在剛剛,被執法隊的押送車送進局子裡的路上,他勉強也算是弄清了情況。

他的確是死了,但他死後換了具身體又活了。

聽起來很不錯,不妙的是,現在,距離他死的那天已經有20年了。

更為不妙的是,這具身體沒有殘留任何記憶,連名字都是他摸到自己身上帶著的學生證印字凹痕才知道的。

這具身體也叫“巫辭”,暗星高中三年級A班巫辭,是他目前已知的唯一信息。

除此之外,身上可利用的線索隻有之前手上的那支鉛筆,還有隱藏在襯衫下方、纏繞在手臂上的一串意義不明的紅色絲線。

巫辭感覺纏繞在手臂上的紅線有些微微濡濕黏膩,似乎是血的觸感。

最後的細節,他的指甲都留長了一點,略有絲線造成的磨損。

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根據線索推測,巫辭緩緩做出一個推斷,在他來之前,這具身體剛用纏繞在手臂上的絲線殺了人。

或者說,至少…也是傷了人。

結合他一醒來就被武裝執法隊用槍指著的情形,這具身體的身份,說不定,真的有點問題。

他有可能……是個罪犯。

想到這裡,雖然覺得驚訝,但巫辭也沒有太過失態。

一睜眼變成罪犯,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

巫辭上輩子是個孤兒,努力讀書才終於追趕上了普通人的起點,找到一份普通的工作,成為社會的螺絲釘,乾著一些繁瑣又重複的事務,為遙遙不可及的房子麻木地透支年輕的身體。

他本應就這樣按部就班活到死,好在也用不著被父母催著結婚傳宗接代,隻需要像其他人一樣攢夠首付背上房貸,然後等個十幾年,一個人帶著被完全透支後大病小病不斷、苟延殘喘的身體找個安靜的地方獨自病死,保留體面。

但他預計的生活沒有實現。

巫辭所生活的暗星,是個全球統一、表面上沒有任何犯罪和戰爭、歌舞升平,卻娛樂至死的扭曲世界。

他本來很努力活的,錯就錯在他沒有任何背景、親戚朋友,平時不與人交流、不愛上網,還有那張造成他一切不幸根源的臉。

因為一張淡漠出塵的臉與殺人犯的身份很有衝突性,所以…

——由暗星最大公司“天際財團”所讚助的全球娛樂普法節目盯上了他。

節目組聯合官方在巫辭不知情的情況下提前偽造他有精神病,讓他對自己產生懷疑,埋下種子,找工作也到處碰壁。

再然後…全球直播的節目開始了。

這節目讓巫辭一覺醒來就在殺人現場發現自己上了通緝令,以為自己犯精神病變成了殺人犯。

巫辭沒有什麼壞心思,像這種情況,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要去自首。

他真的以為自己在不知不覺當中精神病發作殺了無辜者,他感到愧疚,感覺自己罪無可恕,將自己努力賺來想要買房的所有錢都賠給了“受害者家屬”,還想要自首。

這種做法,這種掙紮,隻能當做是一個普通的小笑料,與節目的投入根本就不成正比,假若以這種沒勁兒的做法收尾,追求收視率的節目組當然不會放任。

於是因為官方和節目組的合作,巫辭想去執法機構自首都被上面壓下,強行扼住他掙紮辯解的喉舌,關進監獄裡受儘折磨毆打,又故意留下漏洞引誘他逃走,最後立下定論,說他天生就是個犯罪分子,稍微一引誘就會犯罪,讓他隻能在執法機構的追捕下一路絕望逃亡,坐實了他身上的罪名。

後來逃著逃著,背在巫辭身上的罪名越來越大,最後甚至背上了反人類罪,成為全球唾罵的頭號恐怖/分子。

普法節目,說著普法,卻是為了娛樂。

諷刺,荒誕,可笑至極。

而作為節目主角的巫辭,直到快要死之前才知道自己那些莫須有的罪名,包括自己的一生都隻是全世界觀眾的笑料。

巫辭不認為自己犯了什麼法,假如他真的犯法了,那麼,用他娛樂的人就沒有犯法嗎?隻因為是全球的人民,所以就可以因為法不責眾心安理得地把他當做小醜?

因為他是個小人物,沒權沒勢沒背景,連個願意為他發聲的朋友都沒有,所以他的生命根本就不重要,沒任何人尊重他。

被迫用儘所有力氣為大家提供娛樂,反而被稱為是他這罪犯的榮幸。

因為顛沛流離的逃亡和曾經在監獄遭受的迫害,巫辭在逃出監獄後就病得一天比一天嚴重。

他本以為自己會病死,卻遇到一個熱血上頭的愚蠢年輕人,看娛樂節目看多了就真認為他是什麼窮凶極惡的罪犯,想著要當英雄,興奮地給了他一刀,甚至不忘記在捅刀後對著他拍個視頻給朋友炫耀。

死亡是人到末路最後的權利,保持體面的死亡能夠讓人重拾尊嚴。

雖然過程有些超乎預期,但至少結果都是死。

到了這樣的地步,巫辭才選了個看上去好一點的死法,被離岸流卷進深海,一醒來就是現在這樣了。

這種情況,他肯定不能說自己是從20年前穿越過來的這種會被當做精神病或者抓起來切片的言論,也不能暴露自己這具身體暫時不明的身份,所以,這代表,巫辭得依靠這些已知信息通過對面兩位警官的審問,把自己從局子裡搞出去。

現在的世界究竟變成了什麼樣子?

他對這些很感興趣。

20年後的新世界,不再被當做小醜的新人生。

這是一場恩賜。

巫辭自認是一個普通人,一個在臉以外沒有任何閃光點、無可救藥的小人物,哪怕上輩子逃亡那麼久也是被推促著,除了人的劣根性沒學到什麼東西。

他對這20年後的時代一無所知,不知是否有什麼新奇探案係統監視他,也不知坐在對面經驗豐富的警察是否已經查清了他這具身體的所有一切,正不留痕跡地觀察他的微表情。

巫辭隻能做到努力不露出任何有可能會被人發現的破綻。

這具身體,這個身份,代表重來一次的機會,現在機會到他手上,他絕不會放手。

這是一場恩賜,他需要通過這些必要的困難,得到這場恩賜。

幸而現在情況不算太糟,執法隊抓他的時候那麼嚴肅,到了這裡以後卻隻是普通的審訊室,對面也是不同於剛才執法隊的普通規格警察,沒有對他動用任何私刑,甚至都沒有搜過身,隻是拿走了他手上的鉛筆。

這代表,原身之前的犯罪暫時沒有被發現,又或者,原身身上才有殺人犯的“特質”,他頂替了原身以後,之前那位對講機裡的長官沒有發現類似於原身的“特質”,認為是抓錯人了,現在隻是把他放到審訊室裡詐一下,查清嫌疑。

上輩子逃亡的時候,巫辭看過關於表演的書籍,書上說,人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慌張反而會被懷疑。

並且,處於被懷疑狀態,又不清楚對方是否有底線的時候不能太軟弱可欺沒底氣,表現出一副沒有背景的樣子…否則,有可能會被對方因為嫌麻煩直接當成真正罪犯的替罪羊作為交差的工具。

想要在不被當替罪羊的情況下不被懷疑有問題,反而是身上的特殊點越多越好,主動發問,掌握節奏,將對方的思維轉移到你希望轉移的方面。

巫辭知道該做什麼。

現在,他需要保持體面,保持鎮定,將這當作一場對賭遊戲,像一位老練的賭徒一樣放輕鬆,讓自己扮演那些胸有成竹的主角。

首先是姿態,放鬆的姿態能夠偽裝出他的底氣,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小動作與儀態則能透露出涵養,讓人不能將他一眼看透。

隨後,是表情,巫辭不能在短時間內利用一個名字的線索分析出原身是個什麼樣的人,那就要在表情中做減法,儘量降低性格的差異性、增加泛用性,不讓差彆太大引起人的注意。

“保持鎮定”、“保持平靜”、“保持從容”、偶爾露出“淺笑”。

在任何情形下都讓人可以誤認為是出於“禮貌”、“漠然”、“陰鬱”、“玩味”又或者是“靦腆”等任意符合原身性格的“淺笑”。

再然後就是眼神、神態,眼睛是心靈窗戶。

巫辭反複默念,一定要注意眼神。

在沒有分析出原身性格的情況下,儘量弱化眼神的情感。

也許應該類似於…那種漫畫男主的死魚眼?

“請問…信息登記好了嗎?”巫辭在審訊燈慘白刺目的強光下偏頭眯了眯眼睛。

過長的頭發擋住他的上半張臉給了他機會。

在這短暫的時間,他一點點的調整著臉上的表情…從最開始的,隻是略有些故作鎮定的僵硬嚴肅,調整到後來,臉部強行控製肌肉不再那麼緊繃、從容隨性、輕鬆寫意…嘴角亦開始漸漸上揚。

審訊室似乎逐漸變成了他的主場。

巫辭將兩隻帶著手銬的手十指交叉,手肘擱在桌面上,語調平緩而疑惑地自然引導對面的警官說出有關於自己的線索,“抱歉打斷兩位,隻是,從剛才我就想問了,警官,我到底犯了什麼罪?”

“你覺得你犯了什麼罪?”坐在對面那位資曆看上去更老、剛才就負責主要問話、滿臉胡茬的老警察摘下頭上的帽子扔桌子上,皺起眉打量坐在對面的巫辭。

年齡不大,半長的黑發散在腦後,眼睛被前額過長的頭發擋了大半,隻能看到眼睛似乎是青色的,左眼下方還有一條不明顯的淡紅色疤痕,皮膚比暗星常年不見光的下城區居民還要蒼白病態。

至於穿著,中規中矩地穿著暗星高中的黑色校服襯衣,但沒穿校服外套,顯得身形單薄瘦削。

擺在桌子上的兩隻手十分乾淨漂亮,除了每個指甲都留長一厘米以上還略有磨損有點奇怪之外沒有任何疑點,手指纖長完美得像古時的雕刻藝術品,隻能在右手的中指看到筆繭,且手腕骨節清晰可見,因為被手銬銬著的緣故更加骨感,沒有多少力量的樣子。

完全不像他曾經在局子裡見過的那些犯過事的刺頭學生,反而像是那種常年年級第一又不太多話的衿貴少年人,帶著溫和內斂的書卷氣,平生乾過最重的活兒就是搬書。

“你學生證上寫著,你是暗星高中的學生,”老警察低頭翻看從巫辭手上得到的學生證,“我記得今天是你們高考的日子,怎麼不在考場?”

被詢問根本不清楚的事,巫辭反而越發鎮定起來…此刻的他,在這刺目的審訊燈光下,越發從容鎮定,甚至於,一種奇妙的反應正在身體的暗處無聲滋長。

——那是被分泌的腎上腺素所控製的、在四肢百骸間滾滾流淌的炙熱血液。

大腦的機能運轉活躍,神經反應速度加快,世界傳達的一切信息變得跟一幀又一幀的動畫一樣低級、簡單、緩慢,使巫辭可以輕易分析自己應該做出的最優行為。

他病態而蒼白的皮膚像電腦主機被傳遞熱度而同化的金屬外殼,在這些血液流淌過載的途中微微發燙,整個人變得興奮、理性,就好像,一個一直帶著鐐銬的囚徒終於衝破困住他的牢籠,在萬米高空間的鋼絲上起舞,在刀刃構成的山峰間騰旋,雖然危險,但卻痛快,卻酣暢!

對面的警察真的接下了他的引導,這給了他極大的鼓舞,他已然清晰明了,自己完全能遊刃有餘地讓這場戲劇表演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