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兄，小仙兒的辦事風格一直這麼……這麼那啥嗎？”

“不知道！我和他不熟！”

“……”

夏鏡元和司星北的聲音遙遙傳進沈明燭的耳裡，聽起來霧蒙蒙的，像是隔著一片海。

沈明燭置若罔聞，任由蒼術香的味道撲進鼻翼。

他雙膝跪地，雙手合十道：

“大慈大悲的菩薩在上，弟子沈明燭在下。

“弟子願誠心侍奉菩薩，請求您見弟子一面……弟子苦雙目失明久矣，誠心乞求菩薩垂憐，能將光明賜還於弟子……”

心要誠，才能見到“菩薩”。

這是沈明燭在[鬼點香]這段記憶裡提取到的信息。

他當然想過，許下這樣的願望，也許會付出很大的代價。

但他已沒有試錯的時間。

他必須要用自己真心實意想要的東西來禱告。

【00:59】

【00:58】

……

時間正一點一滴地過去。

菩薩會聽到他的祈禱嗎？

【00:32】

【00:31】

……

沈明燭聽到了夏鏡元驚訝的聲音。

“小仙兒！出口真的出現了！！”

沈明燭微微呼出一口氣。

“二位，我快來不及了，麻煩你們帶上我的身體。我會聽著聲音跟過去。對了，彆忘了我的盲杖。”

【00:15】

沈明燭的靈體飄向了那個出口。

【00:03】

他的靈體回到了身體中，一把摘掉了額間的那張紫符。

倒計時停了。

靈魂出竅是門派禁術。此術危險萬分，稍有差池，靈魂就有找不到歸路的凶險，更有人曾因此魂飛魄散、萬劫不複。

而即便是此術成了，也會對身體造成很大的損傷。

沈明燭回到身體裡後，身體虛弱更甚受到厭勝之術反噬之時，走出幾步路後迅速扶住了牆壁，這才不至於摔倒。

“這裡又是一條甬道，不知通往何處……

“先前那條甬道略顯狹窄，但整體呈筆直狀。這條甬道蜿蜒曲折，且窄到隻能容一人通過，大家小心。”

這是司星北提醒他的話。

沈明燭雙手扶牆，暫未行動，聲音很虛弱地問司星北：“出口還在嗎？”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司星北極為嚴肅地開口道：

“暫時還在。不過情況很不對勁，剛才的大殿地面是灰色的，你們都踩上去過，知道那質地十分堅硬。可這會兒……

“這會兒地面像是忽然變軟了……它忽然整個變成了紅色的，上面長出了密密麻麻的肉球狀的東西！這一切就像是……

“這大殿的地面……不，應該說是整個大殿本身，竟都像是活物！

“讓我看仔細一點……不行，出口已經合上了，像是自己長攏了。”

司星北話音剛落，沈明燭就感覺自己手掌之下的那塊牆壁，好似突然輕輕跳了一下。

懷著幾分狐疑，沈明燭收回雙掌，再探出一隻手，用手指戳了一下牆體，他發現自己的手指陷了下去，然而很快又被反彈了回來。

這牆壁也像是活的！

沈明燭重新將手掌貼上去，竟隱隱能感覺到經脈輕輕跳動，以及血液悄然流淌的聲音。

緊接著他聽見司星北又道：

“我感覺剛才我們點香的那個大殿，其實是一張嘴，那個地板其實是會蠕動的、有體溫的舌頭。我們現在……

“我們現在恐怕在某個巨大邪神或者怪物的食道裡。你們可以感覺一下，我們是不是在往下走？

“還有這些蒼術香的煙。它們順著食道在飄，即將被胃吞噬。所以我們走向的是……是這邪神的胃！”

沈明燭下意識皺起眉頭。

隻聽夏鏡元再開口道：“如果你的判斷是對的，那該不會……我們離開這裡的唯一方式是……是被邪神拉出去吧？”

沈明燭：“…………”

司星北：“…………”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也隻有走下去了再說。

等身體狀況恢複些許，沈明燭杵著盲杖繼續往前。

他感到腳下的路在呼吸，在顫動，似乎真的在吞噬他們這些人。

沈明燭忍不住想——

如果這佛殿真是活物，我為什麼會看不見？

“晉溫嶠至牛渚磯，聞水底有音樂之聲，水深不可測。傳言下多怪物，乃燃犀角而照之。須臾，見水族覆火，奇形異狀，或乘馬車著赤衣幘。”

古書《異苑》裡曾有過這樣的描述。

意思是普通人點燃犀角後，就能看見“幽冥道閣”裡的各種精怪亡靈。

沈明燭一度感覺自己的眼睛就跟這犀角的效果類似，他能直接看到常人不可視的物種。

現在發生的一切無疑與他的認知出現了偏差——

要麼我對自己的能力有誤解。

再要麼，這個邪神太過強大，能夠把它的真實氣息徹底隱藏起來。

在這疑似活著的、會蠕動的甬道內走出一段距離後，沈明燭的眼前出現了新的倒計時。

他收到了新的任務——想辦法離開地藏王菩薩廟。

他仍然隻有10分鐘的時間。

除此之外，他還收到了新的文字提示：

【深入調查地藏王廟，可以進一步了解石橋古村的秘密】

【支線任務：[石橋村的隱秘]已被觸發】

【支線任務說明：查清楚石橋村隱藏的秘密，並將之公諸於眾，視作完成這個任務】

【無法完成支線任務，不會導致額外的處罰】

【完成支線任務，可獲得額外獎勵：你將進一步了解你眼睛裡蘊藏的力量，並初步掌握運用這種力量的方式】

沈明燭不得不承認，支線任務的獎勵對他的誘惑非常大，甚至超過了活下去本身。

他忽然感到，14歲失去光明的那一夜，成了他人生中的一道過不去的坎。

那個不可名狀的輪廓到底是誰，那人為何要取走自己的眼睛，在此時此刻，成為了他終其一生都想找到的真相。

走到那個輪廓跟前，親手將刀插進他的心臟……

在此刻成為了沈明燭的執念。

他迫不及待想要搞清楚這雙眼睛裡到底藏著什麼秘密。

在進這村子之前，沈明燭其實沒有發現自己有這麼強烈的執念與怨憎。

當盲人當了八年，他早已習慣了，做好了一輩子這麼湊合下去的準備。

對方過於強大，他終其一生也難複仇成功，不如趁早放棄，專心過好自己那普通而又平凡的生活。

然而村子裡的這些怨念不知不覺影響了他。

他能感到自己正在走向負面、極端，但似乎也因此真正直視了自己內心深處最大的渴望——

他想重新看見這人世間。

他想手刃那個害了自己眼睛的人。

如果從來不曾見識到擁有光明的美好，或許他不會有這麼深的念想。

可正因為曾經能看見，失去後他才覺得格外痛苦。

·

沿著疑似“邪神的食道”的小路走出大概三百米遠，沈明燭聽到前方傳來了一下又一下的、極其緩慢的“砰砰”聲。

隨著他繼續往前，這個聲音變得越來越大。

他甚至感覺每一聲“砰”響起，腳下的地面就會震顫一次。

大概又走出了一百米後，沈明燭用手裡的盲杖探了一下，感覺自己來到了一個稍顯開闊的地帶，耳邊的“砰”聲大到了讓耳朵都感到疼痛的地步。

失明後，他的耳朵變得格外敏感，此時幾乎有些受不住這種聲音，迅速找來東西把耳朵堵住，不適感這才減輕了些許。

——該不會，他們沒有來到“邪神”的“胃”，而直接來到了他的“心臟”附近？

就在這個時候，沈明燭聽到了一個聲音。

那聲音似人似鬼，雌雄莫辯，又像是許多男男女女在同時說話。

“我的弟子，你來見我了。我很滿意。”

“我聽到了你的心願。你想恢複光明，重新看見塵世的一切，對麼？我現在就滿足你的心願。”

這聲音消失後，沈明燭發現自己真的能看見了。

他眼前出現了兩束筆直的光，分彆來自司星北和夏鏡元的手電筒。

光圈的儘頭模糊地照出了深紅色的、正在蠕動的肉團，沈明燭無法分辨那是什麼，於是側過頭朝身邊的兩人看去。

他清楚地看見了他們的模樣。

夏鏡元很年輕，應該隻有18歲左右，他長著一雙圓圓亮亮的眼睛，像不出世的少年人，打扮卻挺朋克，活像個裝酷的叛逆少年。

至於司星北……他早已不是自己記憶中的模樣。如今的他西裝革履，豐神俊朗，但似乎也有些裝模作樣，少年老成。

嘖，這個人明明沒比自己大幾歲，卻總是喜歡說教，迂腐得可以。

此刻他看起來很生氣。

為什麼？

好像從與自己重逢開始，他就一直在生氣。

“我那虔誠的弟子，我已實現你的心願。現在輪到你向我供奉了。”

這個不可名狀的聲音再度響起之時，沈明燭看到一縷縷似有還無的白煙朝自己飄了過來。

“殺死一個人，把他掛在那棵榕樹上，然後敲響木鼓。”

“聽見鼓聲後，我就會來取走他的人頭。”

“我的弟子，你要聽菩薩的話。

“這是你修行之路上必須要完成的任務。”

“如果你遲遲不殺人、敲鼓。到時候，就將你自己的人頭獻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