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撿骨師2(1 / 1)

片刻後,破屋內。

一個攝影機位對準了暫時充當著主持人的導演鄭方,另一個則對準了剛走進屋的沈明燭。

捧起AI遺像,鄭方走到沈明燭面前。

“這位選手叫沈明燭,今年22歲,對吧?

“小燭啊,你為什麼參加這個節目?”

“我給自己算了一卦。如果不參加這個節目,我會死。”沈明燭道。

聞言,鄭方一愣,然後又是一笑,儼然已經把沈明燭的話當做了神棍發言。

“咳,介意說說,為什麼嗎?”

鄭方敢深更半夜在這種地方錄節目,現在又給出了這樣的反應……

他這般百無禁忌,像是根本不信玄學。

在沈明燭看來,他很難成為那個能輕易被自己洗腦的人。

於是沈明燭轉而道:“因為我沒錢了,人沒錢,會餓死。聽說節目組包吃住,得冠軍還有10萬塊獎金,我就來了。”

喲,搞半天這人不是在裝神棍,而是在抖包袱。

看來這人不僅臉蛋長得不錯,還挺能製造節目效果。

鄭方笑了,笑得挺滿意。

之後他問:“想當冠軍可不容易,你在玄學方面有什麼特彆的技能嗎?”

沈明燭道:“我能看見鬼,還能看到它們的能量場,繼而與它們共情。”

“哦?”鄭方故作好奇地問,“能量場是什麼?”

沈明燭道:“這世上自有一套陰陽秩序,人死後靈魂會去向該去的地方,隻有少部分滯留人間。

“這其中有極少數靈魂會因為怨念化作厲鬼。大部分鬼其實都是意識混亂的遊魂,並沒有害人的能力。

“遊魂如果在某個地方待得很久,就會在這個地方留下能量場,或者說意識碎片。

“通常來講,能量場跟鬼魂們生前難以忘懷的記憶有關,可以稱其為‘執念’。”

喲,說得可真像那麼一回事。

可這世上哪兒來的鬼呢?

鄭方不以為意,隻聽沈明燭再道:“當然,有時候我看見的東西並不是鬼,也不是它們的能量場,而似乎是……幻覺。”

幻覺?

這人不僅瞎,精神方面似乎還有點問題?

鄭方都有點心生同情了。

他擺擺頭,端起手裡的遺像道:“這是一個遺像,上面的小姑娘死於3個月前,是我身後這對夫妻的孩子。現在我希望你告訴我們,她是怎麼死的。”

沈明燭看不見遺像,隻能隱約辨認出導演手裡是個方正的東西。

一縷若有若無的黑霧攏著這個東西,讓它看起來有些扭曲。

“我能碰一下它嗎?”沈明燭問。

“當然。”

接過相框,沈明燭的手指沿著相框撫摸了一圈,發現它呈長方形,約莫是普通書本的大小。

手指從相框的邊緣移動到那張由AI製作出來的、蒼白而又美麗的臉上,忽然之間,沈明燭感覺眼前長方形的黑色變濃了幾分,像是忽得被潑上了一層墨。

緊接著他胸口狠狠一痛,感到了巨大的悲傷。

遺像上的人似乎在哭泣,並且把這種悲傷傳遞給了他。

一旁,導演鄭方多瞧了沈明燭幾眼。

怎麼他的眼睛都濕了?遺像上的人根本不存在,他這是在悲傷個什麼勁兒?下一步他就得開演了吧?

得,看來又是一個假大師。

不過他這演技真夠可以的。

“小燭,怎麼說,看出黃梅梅是怎麼死的了嗎?

“你可以問她爸媽問題。他們迫不及待想知道真相。”

沈明燭沒有回答鄭方的問題,也沒有與扮演黃梅梅父母的兩位演員對話。

他隻是默默側過頭,望向了窗外。

窗外正是那棵大榕樹。

天空中的墨色濃了一分。一片片黑色的雲朵聚了又散,像一個個扭動的大孢子,倏地,它們張開口好似吐出了什麼東西。天空隨即出現了紛紛揚揚的絮狀物,像是下起了黑色的大雪。

沈明燭那雙有著灰白色瞳仁的眼睛輕輕眨了一下。

緊接著他張開口,朝著榕樹的方向,輕聲喊出一個詞——

“媽媽。”

那一瞬,沈明燭的表情顯得極度憂傷。

鄭方幾乎有些怔住了,感覺這位選手像是被鬼上了身。

然而AI合成的女娃娃哪兒來的靈魂,又哪兒來的媽媽?

“你叫誰媽媽?”

鄭方走到沈明燭身邊低聲詢問。

隻見沈明燭抱住自己的胳膊,好似感覺到了極度的寒冷。

他反問:“下雪了嗎?”

“沒有啊,現在可是夏天,怎麼可能下雪?”鄭方用詫異的語調問,“該不會你真的出現了幻覺吧?精神分裂?”

沈明燭繼續望著窗外,目光顯得既悲傷又迷茫。

他淡淡道:“我也不知道。”

鄭方:“……”

“咳,所以……黃梅梅到底是怎麼死的?你能給出答案了嗎?

“每個選手隻有10分鐘的解題時間。如果你無法儘快給出明確答案,也許我不得不選擇把你淘汰。”

聞言,沈明燭從兜裡拿出一個瓶子,裡面放的居然都是銀針。

鄭方有些吃驚。

在示意攝影機位趕緊給特寫的同時,他問:“你這是要做什麼?”

沈明燭用右手取出一根極細極長的銀針,往自己的左手食指刺了去。

他的食指細長,骨節突出,看起來蒼白而又脆弱。

很快,銀針紮進去半寸,拔出來的時候帶出一滴鮮紅的血,無聲從他的蒼白指尖滴落在地。

這一幕看得鄭方頭皮一緊。

他發現沈明燭的動作居然還沒結束——

他在繼續用針紮自己的手指。以針做筆,以血為墨,他快速在掌心寫了幾個字。

隻不過不待鄭方看清那些字是什麼,沈明燭已經將它們抹去了。

“那個,小燭,咱們這個節目還是很正能量的,不講究傷害自己啊,你這是在做什麼呀?”

剛才沈明燭做的,是他曾和醫生通過一係列複雜的催眠方式定下的,可以讓他快速擺脫幻覺的辦法。

不過此刻他沒有過多解釋,隻道:“疼痛可以讓人保持清醒,讓幻覺消失。”

“咳,所以你現在看到的東西,不再是幻覺了對吧。那麼,你看到了什麼?該不會看到了鬼?”

鄭方心想,你要是敢回答看見了鬼,我就敢給你打零分。

沈明燭重新看向窗外。

黑色大雪繼續下著,像是飛舞的黑色羽毛,也像紙錢燃燒後剩餘的灰燼。

他將手指貼在遺像上,甚至能聽到輕微的哭泣聲。

遺像上的人似乎在渴望著那漫天的飛雪,也似乎對那些飛舞的觸手有著特彆的感情。

可她被困住了。她走不出去。

望著那漫天飛雪,沈明燭不疾不徐地反問鄭方:“你知道《混沌》這個遊戲嗎?”

“遊戲?不知道,我不打遊戲的。”

鄭方道,“你問這個做什麼?它跟黃梅梅的死有關係?”

沈明燭又問:“鄭導,如果我告訴你,我們正在開啟一個副本,一旦打出最差的遊戲結局,所有人都會死在這裡。你信嗎?”

沉默了一會兒,鄭方:“小燭,我認識一個很不錯的精神科醫生,我把他電話給你?”

沈明燭把遺像還給鄭方。

他心中的悲傷全部消失了。

窗外那些黑色的大雪也消失殆儘,他沒有再感覺到半點寒冷。

“小燭,你還有最後一分鐘的時間!黃梅梅怎麼死的,請給出你的答案!”

鄭方的聲音多了幾分催促。

這個叫黃梅梅的少女到底是怎麼死的。

其實沈明燭也不太確定。

拿到這遺像的時候,他雖然沒有直接看到鬼,但看到了她的能量場——

她的世界一直在下雪。大雪帶給了她無儘的絕望。然而奇怪的是,她的潛意識又在反過來渴盼大雪。

與此同時她深深地思念著她的母親,院子裡的那棵榕樹似乎和她的母親有著某種深刻的關聯。

然而另一方面,當沈明燭剛才不自覺地與鬼魂產生共情,對著榕樹喊出那句“媽媽”的時候,這屋子裡的那個母親卻沒有半點反應。

她好像根本不知道榕樹與她,以及她女兒的重要程度。

仔細想想,鄭方雖然是玄學節目的導演,但這節目之前鬨出過存在劇本、選手們都是假大師的醜聞。

從他本人的態度來看,他也絲毫不信這世上有什麼鬼……

這種人搞不好有惡搞“玄學大師”的心態。

再者,選拔賽其實就是探探選手們的底。

鄭方既然不信玄學,他舉辦選拔賽,恐怕也就並不是真的想測試選手們的玄學能力,而是借此考驗他們的臨場狀態,以及觀察力、推理與邏輯分析能力等等。

對選手們有了一個基本的了解,才好安排他們接下來的節目人設。

鄭方不會出一道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題目。

所以,雖然這屋子確實有亡靈存在的痕跡。

但鄭方應該並不知道這件事。

這種情況下,他出的題目,會是什麼呢?

【17:03】

【17:02】

……

瞥一眼視野裡的倒計時,沈明燭選擇了一個相對安全的回答。

“我看不到任何鬼。照片上的少女,和屋子裡的活人的關聯程度很低,我感覺不到他們之間的因果。換句話說——

“這屋子裡的這對夫妻,似乎並不是照片上這個女孩的父母。”

半晌後,鄭方笑了。

“照片上的人確實沒有死,也的確不是屋子裡這對夫妻的女兒。因為她是虛構的,照片是AI製作的!

“我覺得……我覺得應該能算你通過了選拔賽。乾得不錯,小燭,恭喜你哈!”

這個時候,沈明燭的眼前又出現了幾行字——

【你在選拔賽上表現得不錯,經係統分析與計算,導演組對你的表現很滿意,你應該能順利進入後續的正式比賽,現在係統宣布,你完成了這項任務,暫時保住了性命】

【請儘快完成你的另一個任務——對一個人展開洗腦。你的時間不多了】

·

沈明燭從破屋離開的時候,聽見了江欣語靠近的腳步聲。

“沈明燭?你好。榕樹旁邊有我們搭的休息棚,我帶你過去休息吧。

“為避免選手之間互相泄題,參加完選拔賽的選手得先去休息棚裡等候,等所有人錄製結束,大家再一起回大巴,到時候節目組會送你們回鎮上。”

【13:59】

【13:58】

……

短時間內,沈明燭可以接觸到的人非常有限,他發現自己似乎隻能將主意打到江欣語身上。

小姑娘待人厚道,小心謹慎,言語間還有些生澀,應該才參加工作,還沒有成為職場老油條。

這種人是比較好忽悠的。

更何況她戴著綠幽靈和黃水晶。這兩種水晶都有招財的作用,可見她有些相信玄學,應該不會像鄭方那樣油鹽不進。

於是沈明燭拿出三個銅錢,對身邊的姑娘道:“能請你幫個忙嗎?我想給自己卜一卦,麻煩你幫我看一下,朝上的是字還是花,可以麼?”

“你……你還會算卦?可以啊。我們去休息棚那裡算吧。”

江欣語果然感了興趣。

沈明燭卜這一卦,主要是為了試探江欣語對玄學的感興趣程度,以便決定忽悠她的具體辦法。

但在投擲銅錢的時候,他還是認真地在心中問了問題:

“如果我把我看見的那些文字當做真實存在的,並按照它的指令行事……我的結果會如何?”

他扔了六次銅錢,江欣語也把六次的結果告訴了他。

卦象顯示兌上巽下,居然依然是“澤風大過”。

所以,無論是否相信眼前的那些文字真實性,結果都是澤風大過。

怎麼選都是大凶?

沈明燭:“…………”

一旁,瞥一眼沈明燭的表情,江欣語好奇地問他:“有什麼不妥嗎?”

“嗯,有些小麻煩。不過也還好,其實按照易經的理念,事情沒有絕對的吉凶,易經是教我們該怎麼做的。”

沈明燭對江欣語道,“謝謝你。為表感謝,我幫你也算一卦,怎麼樣?江小姐,容我唐突,請問你最近是否破過財,非常缺錢?”

江欣語頓時眼睛一亮。“你怎麼知道?是的是的,我真的好缺錢。要不然我也不能來這種劇組。剛聽說要來中緬邊境的時候,我差點以為進了詐騙組織……

“你剛才參賽的時候,我旁聽了,你說得挺對的……你還真挺厲害!那你幫幫算算吧,我那什麼……”

兩人的談話被打斷了。

那是因為破屋方向忽然傳出了一聲淒慘至極的尖叫。

“我去看看需不需要我幫忙。”

江欣語把三枚銅錢往沈明燭手裡一塞,跑向了破屋。

沈明燭收起銅錢後,杵著盲杖緩緩跟了過去。

破屋內,發出尖叫的是一位穿著白裙、化著淡妝的,聲稱自己是女巫的選手。

此刻她倒在地上扭曲著身體,臉色有些慘白,看起來很是瘮人。

“你……你沒事兒吧?”鄭方問她,“你剛才說,你可以讓鬼上自己的身,是這個意思?”

白裙姑娘對鄭方的話置若罔聞,她躺在地上張牙舞爪了好一會兒,再起身走向屋中的那位女演員。

“你、你是我的媽媽。媽媽,嗚嗚嗚……”

姑娘一眨眼,淚水就從眼眶中滾落下來。

“媽媽,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媽媽……你怎麼不理我啊……你理理我啊……”

“媽媽,我死得好冤啊!啊啊啊!我是被我同學害死的!嗚嗚嗚,媽媽……媽媽!!”

姑娘你演得是不是稍稍有點浮誇了?

鄭方的表情有些一言難儘,女演員也差點沒崩住,她借咳嗽的動作勉強掩飾住笑意,回應著選手道:“是,我是媽媽。我是你的媽媽。女兒啊,你終於來找我了!

“你能不能告訴我,是哪個同學殺的你?媽媽一定會為你報仇!”

“我……我想不起來了……你讓我想想……”

破屋門口。見到這一幕,江欣語擺了擺頭,轉身帶著沈明燭重新回到休息棚附近。

“那個,我們現在繼續算卦?”

說完這話,江欣語發現沈明燭一言不發地望向破屋,表情非常嚴肅。

夜風寂寂,樹影繚亂,院子裡的燈光則顯得過於慘白。

這種情景下,沈明燭的模樣簡直讓人覺得有些心驚。

沒等江欣語開口問出什麼,她看見沈明燭微微蹙眉,竟是張開嘴,輕聲重複了一遍“媽媽”這兩個字。

“媽媽?媽媽怎麼了?”

江欣語感覺渾身的汗毛都立起來了。

她忍不住道:“剛才那個選手就是在演戲吧!我看過她的資料,她叫李雙雙,是電影學院大三的學生。她上這種綜藝節目,為的隻是混個臉熟,以後好進娛樂圈。她應該沒有玄學方面的本事,面試的時候表現得非常不好……

“她是裝的,是演的!不是真的被鬼上身了吧?”

沈明燭道:“她確實沒有被鬼上身,隻不過——”

“隻不過什麼?”

江欣語下意識咽了一口唾沫。

隻見沈明燭用那雙沒有焦距的眼睛“看”著她,用頗為莫測的口吻開口道:

“李雙雙一直在喊‘媽媽’,但剛才我們聽到的許多聲‘媽媽’中,有一聲不是她喊的。”

有一聲“媽媽”不是李雙雙喊的。

那該是誰?

難不成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