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盛怒之下沒收著力, 刀直接紮進了桌子裡。
此時刀身還在震顫不停。
可憐了桌子,和之前謝昭身後的博古架一個命運。
一皇子臉色煞白,瞪著刀的眼珠都快突出來了,他也咽了咽口水, 嚇得一個字都不敢說。
謝昭縮在角落裡看熱鬨, 感覺找到了知己。
你看吧, 慫真不是我的問題,就皇帝這氣勢,誰來都一樣!
一皇子看向皇帝,覺得喉嚨非常乾澀。
“父皇,兒……”
皇帝沒有耐心:“過來!”
一皇子立刻什麼多餘的話都不敢說, 火速站起來應道:“是!”
然後低著頭灰溜溜地走到禦座前, 臉上難掩驚慌之色。
不等皇帝說什麼,自覺地跪了下去。
皇帝面無表情地盯著一皇子,這種無聲的壓迫感更是讓一皇子心如擂鼓。
謝昭在旁邊都覺得冷颼颼的。
哇, 皇帝這眼神,感覺比得知他是那個燕武帝的時候,還要凶殘呢。
皇帝看了一皇子幾息,然後就伸手想抄家夥揍兒子。
結果撲了個空。
皇帝:“朕的刀呢?”
謝昭立刻道:“這呢這呢!”
說完一溜小跑, 跑到一皇子桌前, 把刀拔下來給皇帝送去。
去拔刀的時候,他還感受了一波來自兄弟們愛的凝視,謝昭一律無視。
看什麼看, 他可是來辦正事的。
謝昭是替皇帝拔刀,當然沒人敢攔他,眾皇子們隻能盯著他,用虛假的微笑目送。
謝昭恭敬地用雙手將刀遞了上去。
“父皇, 您的刀。”
“嗯。”
皇帝接過刀,翻了翻眼皮,看到謝昭依舊弓著身恭敬的樣子,突然一揮刀。
感受到襲來的刀風,謝昭瞪大眼睛,下意識向後閃一下躲開。
“哎哎哎。”
成功躲開的下一秒,謝昭就雙手按在刀背上,讓刀刃朝下,大著膽子將刀推回到了皇帝身邊。
笑著說:“小心啊爹,您刀沒拿穩。”
皇帝:“嗬。”
跟刀打了一輩子交道的人,你敢說他刀沒拿穩?
皇帝猛地將刀抽走,嚇得謝昭立刻縮回雙手擋在身前,像個受驚的兔子。
皇帝又晃了下刀,這次謝昭不敢皮了,縮手縮腳地就準備退下,繼續回他之前待的角落裡站著。
皇帝卻根本沒打算放他走。
“回來。”
“你也跪下。”
謝昭反手指了指自己:“我?”
不是你還能是誰?
謝昭不理解:“這關我什麼事啊?”
逼宮的是老一,你罵他去啊!
但皇帝的眼睛裡就寫著不容置疑,謝昭哪敢撩胡須,無奈地撇了撇嘴。
“好吧。”
然後也跟著跪在了一皇子旁邊。
看到皇帝舉起刀,一皇子慌了,惶然道:“父皇,兒臣,兒臣是被冤枉的,您一定要明察秋毫啊。”
謝昭抿住嘴,這詞聽著耳熟啊。
皇帝顯然也想到這點,看了眼謝昭,表情不為所動。
同樣的話聽一遍就夠,聽兩遍早就免疫了。
【我說老一蠢,他還真不冤枉。】
“噗!”謝昭沒忍住笑出了聲。
一皇子則像是被噎了一下,臉色非常不好看,他遷怒謝昭。
“笑什麼笑!”
謝昭一臉歉意地擺手,說出的話卻一點兒歉意都沒有。
“對不起,我一般不笑的,就是實在沒忍住。”
一皇子瞪謝昭,謝昭也不收斂,表情怪模怪樣地,看著就覺得欠揍。
完全就是在挑釁一皇子:有本事你來打我啊。
一皇子倒是想。
可兩人正在禦前跪著呢,他哪有那個膽子。
【要說這一皇子啊,一開始還是很占優勢的,排行靠前不說,還有個靠譜的外祖父,就是鄭國公厲義。】
被誇靠譜,鄭國公不免得意地捋了捋胡子。
魯國公像看傻子一樣看了他一眼,搖搖頭打算和旁邊的陳國公碰杯。
陳國公不耐煩地把魯國公的手按下。
喝喝喝,這都第幾杯了?
又不是酒,喝茶還喝得這麼勤,老是出恭那像話嗎!
【梁朝末年的時候,各地都掀起起義的浪潮,勢力或大或小,抗爭朝廷的同時,彼此紛爭也沒有斷過。】
【當時的謝伯庭還處於創業初期,沒什麼人手,看上去軟弱可欺,就經常有人去打他,結果都被謝伯庭手下的兵一頓胖揍,反過來吞了地盤。】
【打勝的次數多了,謝伯庭的名聲也就傳出去了,當時也是一方勢力頭目的厲義見此,覺得這謝伯庭是個人物啊,早晚會是一方霸主,要是現去投靠的話,以後不就是元老了嘛!】
【所以,很快厲義就帶著八千多人去投奔了,把謝伯庭樂得一宿沒睡著覺。】
【因為當時的謝伯庭也隻有一萬兩千人而已,有了厲義的八千多人加入,一下子就邁入兩萬大關,在當時零散的勢力中,也算是有能排的上號了。】
【為此,謝伯庭簡直把厲義當成了恩人一般,以兄長相待。】
【這兩萬人成了謝伯庭創業的原始資本,而投靠的厲義也成了大燕的原始股東,建國後論功行賞,得封鄭國公。】
【可惜啊,當爹的跟皇帝關係再好也沒用,厲貴妃本人實在拉垮,一皇子也是,在謝伯庭家眷被敵軍追殺時,母子兩個瘋狂拖後腿。】
【文皇後還懷著孕呢,一邊要組織人手抵抗突圍,一邊還得管他們母子倆,愣是累得落了胎,還傷了身體,以後都不能再生育。】
【謝伯庭得知後簡直氣炸了肺,有厲義在,他不能真的把厲貴妃怎麼樣,老一又是自己兒子,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冷落,後來在厲貴妃的主動下短暫破冰,之後關係再次降入冰點。】
一皇子咬著後槽牙,臉色緊繃。
當年文皇後落胎一事,傳播得並不廣,知道的也就是最早跟著皇帝的幾個人,比如鄭國公,比如臨遠候和宣候,像後來冒頭的宋國公等人根本就不知情。
結果,他和厲貴妃一心想隱瞞的事,居然就這麼突兀地暴露了出來,驚訝的不隻是宋國公等人,還有當年或是年幼或是還未出生的皇子們。
【重點來了,此處敲黑板,這一皇子得罪過文皇後哎!而且還不是小事,是害她沒有了自己的嫡子啊!甚至皇帝可能也是這麼想的。】
【所以老一你還努力什麼啊?你再努力,皇帝皇後也不可能選你當太子的,你在三歲那年就已經出局啦!】
聞言一皇子臉色更白了,求證一般看向皇帝。
皇帝面色平靜,沉吟道:“不過是後世的一家之言。”
“老一,你要知道,你也是朕的兒子。”
朕怎麼會因為一個未出生的嬰兒,就憎恨你呢?
這是一皇子希望聽到的話。
皇帝沒說,但依照他的意思,應是如此。
一皇子臉色微微回暖,然後突然伏倒在地痛哭流涕:“兒臣有罪,兒臣有罪啊父皇,當年都是兒臣胡鬨,帶累了母後。這些年,兒臣每思及此都悔恨不已心痛如絞。”
“母後的恩情,兒臣這輩子都無法報答了。”
他哽咽著:“若能回到當日,兒臣寧可被叛軍捉去!”
後世人能查到的曆史資料有限,有些東西是不會詳細記載的。
比如當年文皇後不隻是看顧厲貴妃母子那麼簡單,她還從敵軍手裡救下了一皇子。
當時隻想著,不能讓老一落到敵人手裡,不然這會成為對方威脅他們的把柄,沒想到因此落胎。
所以一皇子才說是恩情。
這些年,他也沒少以報答皇後的名義,去仁明殿(皇後寢宮)獻殷勤,以便緩和和皇帝之間的關係。
皇帝把一切都看在眼裡,也沒忘記一皇子的努力,緩下了聲音道:“嗯,能知道感恩,當年皇後就沒有白救你。這些年,你是如何孝順皇後的,朕都看在眼裡,那些自毀的話就不要再說了。”
皇帝的一番話,既有著父親的慈愛也有嚴厲,一皇子收了眼淚,叩頭應是。
“是,兒臣謹記父皇教誨。”
謝昭低著頭翻了個白眼。
還真是大舞台。
不過,有會劇透的沐沐在,這父子溫情也維持不了多久。
【咱們從上帝視角能明白,但是一皇子不明白啊,他覺得就以厲貴妃這個位份,鄭國公這個功勞,以及他跟大皇子隻差了幾個月的年紀,完全可以爭一爭太子的位置。】
【一皇子有這樣的野心,鄭國公舉雙手讚成,當初投奔的時候沒覺得,但是當了十幾年國公之後吧,他發現,哎?還是當老大的時候更舒服啊。】
當了國公還想著當老大?什麼人算是老大?
皇帝唄。
那鄭國公想的豈不就是……?
真是誅心之語。
鄭國公既驚且怒,豁然起身,嗬斥道:“這簡直是胡言亂語!老夫從未如此想過!”
他恨不得衝上去堵上沐沐的嘴,可惜隔著時空,他什麼也做不了,隻能聽著。
【當初他帶著手下所有的兵投靠,確實得到了謝伯庭的禮遇,還時常以兄長相稱呼,可沒過幾年,謝伯庭要稱帝了,越來越有君主的威嚴,他還得跪下叩頭,厲義覺得不能接受,心裡一直有怨。】
【到後來,一個是富有四海的皇帝,威儀日重,一個隻是眾位國公的其中之一,他心裡落差更大了,總是幻想著,如果當初他沒有投靠謝伯庭,自己乾下去,會不會今天當皇帝的,就是他呢。】
“砰!”
鄭國公是真的怒了,抄起椅子就要砸那個屏風。
臨遠候趕緊攔住:“哎哎哎,你這是乾什麼,彆衝動啊。”
你砸了我聽什麼?
好不容易逮到你老小子的把柄,可不能這麼輕易放過。
繼續說,多說點,最好能一下子把你和一皇子都錘死才最好。
鄭國公奮力想要掙脫:“彆攔我!”
臨遠候死死拉住他:“不行不行,你可彆亂來!”
兩人一番僵持,錯過了最初的可以用衝動做借口的時間,這下鄭國公沒辦法合理砸掉屏風了,一雙眼睛狠狠地瞪著臨遠候,看起來恨不得就在這一刀殺了他一樣。
都是刀山血海中過來的,臨遠候才不怕,甚至還回了個挑釁的眼神。
隻要那位沐姑娘說得夠多,你就死定了,我還用得著怕你?
直到皇帝開口勸架:“夠了,都坐下。”
說完皇帝懊惱道:“朕是不是語氣太生硬了,厲老哥啊……”
聽到皇帝又以兄長相稱,鄭國公完全不敢應,放下椅子,跪地道:“陛下,君是君,臣是臣,這點道理臣還是明白的,更不可能對陛下生怨,那女子瘋言瘋語,挑撥臣與陛下的關係,其心可誅啊!”
皇帝點點頭:“老哥說得是啊,朕不能什麼都信她的。”
還叫老哥?
鄭國公看起來更卑微了。
“行了,不用跪著,坐回去吧,不管真假先聽她說完。”
“是。”
“是。”
鄭國公和臨遠候應道,然後坐下繼續聽。
而沐沐也是真不給鄭國公希望啊。
【鄭國公人老了心卻野了,但是這個時候再去爭,已經爭不動了,直到看到逐漸長大的一皇子,才重新燃起了熱情。】
【他可是一皇子嫡親的外祖父,隻要一皇子能登上大寶,他們厲家的富貴就可以世世代代延續下去。】
【兩人一拍即合,鄭國公將手中的兵權讓渡給了一皇子一部分,一皇子又娶了兵部尚書的女兒,兵權在手難免膨脹,沒多久就逼宮了。】
【可惜啊,百密一疏,一皇子打死也想不到,他一手提拔的京畿衛副統領居然是個一五仔。】
【我說京畿衛副統領,你們可能聽不懂,但我要說鞏介,你們應該就熟悉了吧,他在燕武帝一朝極受重用,更是在大燕建國三十多年後還能以戰功封爵,這分明就是自己人待遇嘛。】
【所以大家都說,鞏介就是小明安插在一皇子身邊的探子。】
【咱們往回推,鞏介剛開始被一皇子提拔的時候,是崇德十八年!那個時候小明才十六啊!十六歲就能布下這麼大一盤棋,怪不得網友都說燕武帝恐怖如斯!】
謝昭目瞪口呆:“我?不是,這怎麼又繞回來了!”
好不容易讓皇帝把目光放到一皇子身上,怎麼倒黴的又是他!
一皇子恨恨道:“我就知道是你!”
轉頭又向皇帝表忠心:“父皇,兒臣一向恭謹,怎麼可能會做出逼宮這種忤逆犯上的事呢!”
“現在終於還了兒臣的清白了,這分明都是十一心思狡詐,想要除掉兒臣的手段罷了,兒臣才是冤枉的啊!”
謝昭指著他:“哎你!”
倒打一耙是吧!
“哈。”謝昭短促地笑了一聲,問一皇子:“那你帶著人闖進宮裡也是我逼著你去的唄?我把兵權塞你手裡的?”
那當然不是,兵權真就是鄭國公讓渡給他的,還有一部分皇帝授予的,此時都在一皇子手裡捏著呢,無從辯駁。
但一皇子找到了其他漏洞。
“那鞏介可是你的人,焉知不是他讒言蠱惑了我,不然我怎麼可能不敬父皇!”
真會推卸責任。
謝昭無語:“我根本不認識什麼叫鞏介的人!”
一皇子冷笑:“你當然可以說不認識了,人家說了,你是崇德十八年安插的探子,現在這個鞏介還不知道在哪兒,叫什麼名字,我又不能把他找出來當人證,你說什麼都有理。”
謝昭死魚眼,歪著頭跪坐著,看上去像是被一皇子一番話打擊得生無可戀。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一哥你就隻顧著給自己脫罪,拚命往我身上潑臟水,我還能說什麼呢,我說什麼都是錯的。”
謝昭歎氣:“父皇,殺了我吧,一哥無罪。”
一皇子:“我本來也無罪!”
謝昭無所謂點頭:“啊對對對。”
一皇子:“你……”
他正要繼續和謝昭吵,忽然反應過來自己這樣有點禦前失儀態,忙慌張地看向皇帝,卻發現皇帝看他的眼神如深淵般,黑沉沉地,難以探究。
你無法得知掩藏在那墨色下面的,是單純的黑,還是複雜難辨的心思。
一皇子忍不住喚了一聲:“父皇。”
皇帝閉了下眼,再睜開時沉聲道:“老一啊……”
一皇子:“父皇您說。”
皇帝沉吟道:“這些年,你東奔西跑的也夠累了,你是朕的兒子,沒必要吃那麼多苦。這樣吧,朕給你安排個人,以後有什麼臟活累活都讓他去,你呢,就在王府好好地享受,行不行?”
一皇子心下一沉,這哪是裡心疼他受苦,分明是在分他的兵權啊。
可他又能如何。
臣子的一切權力都是君上賜予,既然皇帝要收回,他豈能說個不字。
一皇子恭謹道:“父皇心疼兒臣,兒臣高興還來不及呢。正好最近王妃又有了身孕,兒臣還真不太適合在外面奔波,有了父皇的恩典,兒臣就可以專心在家裡陪王妃了,她要是知道了肯定高興。”
皇帝點頭:“嗯,你們夫妻倆感情好是好事。”
“至於逼宮這件事……”
一皇子驚慌:“兒臣不敢!”
皇帝嫌棄:“沒說你,你,給朕解釋解釋。”他指著謝昭。
謝昭:“?”
怎麼又是我?!
“父皇,這……造反的又不是我。”
一皇子像是被踩了尾巴:“誰造反了!”
“誰跳腳說的就是誰。”
謝昭不屑地轉頭,留給他一個後腦勺。
一皇子:“父皇,這分明就是……”
謝昭搶答:“汙蔑!陷害!”
“還有呢?你沒詞了?”
謝昭閒閒地歎口氣:“哎,真是人怕出名豬怕壯啊,什麼大鍋都往我身上扣,我真倒黴。”
一皇子又想說什麼,卻被皇帝打斷。
皇帝抬了抬眼皮,問謝昭:“上次這沐姑娘說,你拉攏了武將,對京城守備也很熟悉,這次又說京畿衛副統領都是你的人,總不至於兩次都是空穴來風,其中必有緣故。”
“十一啊,你告訴朕,這個叫鞏介的人,你真的不認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