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人造太陽按時升起。
周眠一邊單手扣好胸前襯衫的透白色紐扣, 一邊側眸查看終端信息。
這段時間青年越來越忙了,小世界的異變情況愈發頻繁,就在前段時間, 帝國研究所收到一則求助信息。
一位維衡者被困在異變的小世界內, 意識體無法登出。
研究所緊急操控智能儀器嘗試幫助維衡者緊急脫困, 卻怎麼都無法解開小世界的數據禁錮。
最後是身為主腦的周眠被派入小世界幫助救援,那位維衡者才能夠順利登出世界。
這樣的事情是從未有過的,幾乎可以算作史無前例, 畢竟空間小世界雖然擁有自我規則, 但到底, 它們最初的構建是依靠克維拉鑽孔計劃挖掘到的新世界核心力量。
小世界與新世界可以說是從屬關係。
可是根據主腦01提供的那個小世界內部異常數據,研究員得出一個不敢置信的原因。
那個鎖困住維衡者的小世界竟然在短短的數十年間演化升級的足以媲美現實世界, 它擁有蓬勃循環的生命力、自我運行的規則意識, 甚至可以說, 那個運行完整的小世界根本不會因為任何人失去本體能量而引起崩塌。
它根本不需要維衡者去維持世界平衡!
而它之所以顯示出需要彌補漏洞的信息, 很大概率是為了補抓新的能量體填補自身。
但是這也說不準,畢竟從前進入這個小世界的維衡者們如今都好好的,沒有出現什麼意外。
研究員們左思右想都無法得出恰當的結論, 這樣陡然出現的古怪情況實在令他們擔憂又費解。
人類對未知的威脅總是恐懼的, 是以, 這段時間帝國高層與研究院為這個令人心緒不定的問題已經開了數次會議了。
周眠作為新世界核心能量的機械體主腦自然也免不了出席會議, 高層們為他安排了適宜的身份, 除了絕密的內部會議,其餘時候,周眠都是以帝國議會中位置不高不低的年輕指揮官的形象出現。
很少有人知道,這樣儀表堂堂、斯文儒雅的年輕男性居然就是傳說中的機械體主腦。
周眠劃開幾條熟悉的會議信息,深黑的眸光最後凝在浮空信息的最後一條上。
那是清晨六點鄭雲給他發的消息。
信息帶著幾分抱歉的意味, 鄭雲表示家裡有些事情需要緊急回去處理,請求青年原諒他的不辭而彆。
整條信息的語氣並沒有什麼異常,隻是唯一顯得怪異的是,向來尊重長輩的鄭雲在信息中竟然一字一句都沒有提起過周眠的父親。
周眠眉眼很淡,許是剛起床的緣故,青年頰側的長發有些細微的淩亂。
周眠伸出手指隨意將長發彆在泛著粉意的耳畔,黑色的機械小蛇在他的耳垂處吐出猩紅的舌信,看上去就好像是綴在青年耳畔搖晃的耳墜。
過分深的紅與黑襯得青年愈發白皙清冷,他垂眼回複了鄭雲的信息,臉上分明毫無情緒,可於他指尖出現的文字卻很是溫和。
一字一句的關懷幾乎能夠讓人下意識地聯想到他溫和的面容與氣質。
對方並沒有立刻回複信息,周眠卻也不在意。
他知道,鄭雲昨晚看見了。
周眠在成年之後偶爾會有疑惑的時候。
比如他的父親。
周越彬是一個很矛盾的人,男人分明比誰都理智,卻又極度心軟。
其實在最開始的實驗室中,與周越彬對話的中年男人並沒有說錯,周眠從來都不是真正的人類,他擁有最完善的智運算程序與血肉模擬程序,他的思維留存在動物界,狡詐與薄情是他的天性。
周眠會因為初生的弱勢而尋找最適合的寄主,而周越彬就是那個他一眼看中的寄主。
為了能讓自己平安順利地成功進入‘成年期’,他處心積慮的模仿人類幼兒博取男人的保護欲。
周眠在人類社會學到了很多,包括如何實現利益的最大化。
所以,當他明白孩子身份並不夠親密,隻有更親密、更緊密的關係,才會讓人類心甘情願、全心全意付出的時候,周眠理所當然地選擇去勾引他的父親。
是的,哪有什麼情難自抑,從來都是蓄謀勾引。
光是掌握知識、掌控機械能量還不夠,他還需要外部力量的支持。
周眠厭惡時時刻刻被監視的低劣感、厭惡後頸植入的爆.炸裝置、厭惡反複被脫去衣物檢查身體的惡心感。
當然,他最厭惡的是那些研究員們盯著他的眼神。
在他們的眼中,他是可控的白鼠、是早晚會被拋棄的殘次品。
周眠代表著周越彬為人類貢獻的永遠不可逾越的成就,他們嫉妒而無能,於是將主意打到他的身上。
他們渴望從青年的身上找到一個新的奇跡,由他們自己締造的奇跡、新的‘神’。
每經曆一次手術與實驗,這樣的厭惡與恨意隻會愈發深刻。
周眠面上表現得多麼斯文雅致,內心就有多麼的病態崩塌。
可以說,無論周越彬嘗試用怎樣的君子道德教化他,都是行不通的。
甚至,當青年逐漸被人類社會同化的時候,他對周越彬生出過壓抑的恨意。
周眠恨對方創造了他、賦予他思想,又恨對方護不住他。
畢竟周越彬也是隸屬於帝國的走狗。
最初決定勾引周越彬的時候,周眠看著對方遊移顫抖的視線隻覺得有趣。
周越彬的猶豫、逃避、心動、克製都被他一一看在眼底。
隻是男人實在被人類的倫理社會馴化的厲害,他過不去心裡的那關。
他真切地將周眠當做了自己的孩子。
周眠卻並不想與他耗下去,所以,當那一晚青年確定了對方的心動與愛意後,周眠決定終止這個計劃。
有時候沒有戳破的曖昧遠比真正說出口的愛情要更加值得利用。
當周越彬因為他被抓進研究院而情緒繃裂的時候,周眠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他徹底地將男人拉到了自己的陣營。
利用他的愛情、虛偽與可憐。
自此以後,周越彬將永遠記住他們被迫分離的痛苦、愧疚、恐懼。
他們一樣的經曆過帝國的摧毀,他們同病相憐。
所以,周越彬一定會幫助那個深愛他的孩子得到自由的吧?
*
周眠連著兩天都沒有再看到鄭雲,對方信息也不回。
終於,在第天清晨的時候,鄭雲終於來到了維衡部屬於周眠與他的獨立辦公室。
彼時周眠正在對異變小世界進行歸納總結,辦公室的門是一層透明玻璃的,有密閉防窺模式,周眠一般並不會開啟這個模式,男友性格正直磊落,鮮少在意這些細節。
所以,鄭雲很輕易地看到青年頰側散落的黑色發絲、微卷的長睫,以及雅白的皮膚與淡粉的嘴唇。
沒有一處不令人心動。
鄭雲微微抿唇,他捏著資料的指節微微泛白,青年壓了壓心底的情緒,推門走了進去,當然,進門後,他十分注意地開啟了辦公室的防窺模式。
年輕人的占有欲很強,他十分不喜那些偷偷摸摸、從四面八方延伸而來關注男友的眼神。
“阿雲?”
長發的青年有些驚訝的抬眸看了過來,因為頂燈光線的原因,鄭雲清晰的看到青年眸中微微泛起了柔光。
這幾分軟意不由得令他心中泛起幾分酸澀來。
他再一次確認青年是與自己相愛的。
眠眠應該什麼都不知道吧?
隻要是個正常人都不會懷疑自己的父親覬覦自己。
男友是那樣的清雅有禮,他應當接受不了自己的父親對自己有不.倫的想法吧?
鄭雲抿唇,心中竟開始猶豫了起來,他真的要戳破周越彬的事情嗎?
清秀的青年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手中的資料,腦海中的思緒碰撞,讓他一時半會竟說不出半半句話來。
周眠卻已經走到他的面前,青年伸出手腕,輕輕將手背靠在鄭雲的額頭,淺淡的香氣繾綣湧動,青年疑惑低聲道:“.......沒有不舒服啊。”
周眠頓了一下,想要撤開手腕,卻沒想到鄭雲忽地動作起來,炙熱的掌心扣住了青年溫涼的手腕。
“眠眠.......”
鄭雲呼了一口氣,他的臉頰有些發白,耳根卻又開始染上粉意。
他低聲道:“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說。”
他還是決定說出來。
無論是占有欲作祟,還是出於對愛人的擔憂,鄭雲覺得,周眠有這個權力知道真相。
他將手中的資料遞給青年,黑亮澀然的眼眸緊緊盯著周眠道:“你看一看這些資料。”
周眠見對方的表情不太對,他面上淺淡的笑意也略略收斂起來,青年接過鄭雲手上的資料,依言翻閱了起來。
越看到後面,他的表情越是訝異。
“阿雲,這些資料是你整理出來的嗎?”青年問道。
鄭雲點頭,他嘴唇緊抿,半晌道:“眠眠,你應該知道,那些小世界中糾纏你的人的數據是誰的吧?”
周眠眉頭微微蹙起,他看上去有些無法理解道:“阿雲,這是父親的公民數據。”
每個人生來都會有一張記錄數據的終端數據,這是跟隨人一生、無法改變的數據。
鄭雲咬咬牙道:“眠眠,接下來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情,在說之前,我想問問你,從前的時候,你的父親有沒有對你做出什麼異常的事情?”
周眠眉頭緊皺,斯文的青年有些不讚同道:“阿雲,你不能這樣說我的父親,他待我很好,我們是彼此唯一的親人。”
鄭雲有些忍無可忍道:“可是,那天晚上我看見了.......”
青年的語氣有些發抖,聲音一字一句像是從牙縫間鑽出的一般。
他說:“我看見你的父親半夜來到你房間親吻了你的嘴唇,他對你有不軌的心思!”
“這些數據難道還不能佐證嗎?他對你有著不.倫的想法,所以當你進入小世界做任務的時候,那個禽獸利用職務之便,偽裝進入小世界扮演你的追求者。”
房內一片寂靜。
好半晌,鄭雲才像是反應過來了一般,他忍不住放輕聲音道:“抱歉,眠眠,我不應該這麼激動的.......”
周眠的表情有些蒼白,青年額側的發散落幾分進入白色的衣領,黑白交融,有種莫名的欲感。
周眠輕聲道:“抱歉,阿雲,我會找父親問清楚這些,我實在無法相信,這實在太過荒唐。”
“如果......”青年低低的聲音摻雜著磁性而脆弱的意味。
“如果真的是這樣,我會搬離周家。”
鄭雲有一瞬間的恍惚,他忍不住輕輕抱住青年小聲安撫,手腕順著青年漂亮的脊骨微微安撫滑動。
周眠側過的、被陰影半遮蔽的面容卻逐漸變得冷淡。
他想,鄭雲這邊已經差不多了,隻要他為了“愛情”而與周越彬鬨掰的動靜傳到帝國那邊,那些老家夥們會更加信任他。
相信他有了軟肋、相信他孤立無援。
而接下來,異變的小世界、被攝取意識體的維衡者們隻會越來越多。
周眠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老家夥們不得不為他開放全部權限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