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59章 一更(1 / 1)

小太監這一啞火, 無疑令王夫人很是尷尬,顯得她意圖仗著她的寶貝女兒滅一滅賈敏威風的舉動那樣滑稽可笑。

一時之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杵在原地實在難掩窘迫羞惱,眼瞅著臉蛋子都快燒起來似的。

還是探春主動站了出來,“都是一家人,何苦鬨得這樣急赤白臉呢?太太快消消氣,有什麼話咱們冷靜冷靜好好兒說就是了,吵又吵不出個結果來,還叫外人瞧了笑話。”

邊勸, 邊將她拉著回到椅子上坐好。

好不容易才得了個台階下,王夫人也就從善如流地坐了下來。

卻仍板著臉, 沒什麼好氣兒地說道:“總之這是咱們榮國府的事, 敏姑奶奶還是少說兩句吧, 沒見哪個外嫁女還將手伸進娘家管事兒的。”

賈敏卻不搭理她, 反倒直接扭頭看向賈母, “母親也是這樣想的?果真就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但凡母親說一句是, 我便再不多管閒事了,往後也絕不再賤腳踏貴地,沒得熱臉貼冷屁股討人嫌。”

“敏兒!這又是在胡唚什麼?”賈母無奈地揉揉腦袋, 頭痛不已, 隻好瞪王夫人, “我還沒死呢,你就已容不得我的女兒了?你怎麼不將我一並攆了出去拉倒?”

王夫人木著張臉, “老太太誤會了,我哪裡就是那個意思?隻不過此事關乎著二丫頭的終身大事,又是貴人眼巴巴的一份心意,我也是怕誤了事, 說話才著急莽撞了些,也不是有心針對敏妹妹。”

賈母自然知曉她在急什麼。

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彎彎繞繞其實並不很費解,幾乎都已經算是擺在明面上的。

要叫她說呢,這也的確算是個可行之法。

賈家在宮裡毫無根基,元春一腳踏進宮門可以說完全就是孤立無援,若不然也委實不必掙紮得如此辛苦。

但烏雅氏卻在入關前就是愛新覺羅家的家奴,曆經幾代經營,在宮裡紮根之深、羽翼之豐不可估量,若能得其傾力相助,元春必定如虎添翼如魚得水。

思忖間,賈母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迎春的身上。

相貌雖好、腦子也並不蠢笨,奈何脾性太過木訥軟弱,將來也沒個什麼好指望,倒不如……

想到這兒,她的心中已有了決定,當下點點頭,說道:“你隻回去稟告你家主子,此事我已知曉,不過回頭還是要同她親老子說一聲才好。”

“母親!”

那小太監也顧不上再多廢話了,得了準信兒忙不迭腳底抹油,生怕那位姑奶奶再鬨騰出點什麼變故來,回頭他又該不好交代了。

“敏兒,這對迎春來說也是好事一樁。”

賈母招了招手,喚來一向沉默寡言的二孫女,拉著她的手滿眼儘是無奈憐惜,歎道:“她的性子擺在這兒呢,打小就是個不哭不鬨不爭不搶的,旁人拿針紮在她身上她都不吭一聲,骨子裡帶出來的綿軟。

你自己也是做當家主母的,姑且捫心自問,她這樣一副心性如何能夠頂得住事、做得了正房嫡妻?

找一戶差不離的人家做妾室也沒什麼不好,她性子溫柔不愛挑事,正是爺們兒和當家主母都喜歡的那一號人物,又有咱們家和貴人在背後撐著,她將來的日子必定是差不了的。

頂多不過就是名分上的不足,但以她這樣的性子能夠安穩過過清閒日子就已是一樁幸事了,正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 ”

一副情真意切苦口婆心的模樣,仿佛當真就是那一心為可憐孫女考慮的慈愛祖母。

但賈敏卻根本不吃這一套,隻覺得萬分膈應,忍不住說話也帶出了刺,“冠冕堂皇之詞打量著糊弄鬼呢?這算盤珠子都崩到我臉上來了!”

“敏兒!”賈母的面色變得尤為難看,“這其中的確是有一份其他思量不假,可對迎春來說也的的確確不是什麼壞事,好好一樁兩全其美之事究竟有何不可?”

“不是什麼壞事?那母親怎麼不親自問問迎春,她究竟願不願意要這門勞什子的婚事?”

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聚向當事人。

卻見她一言不發,隻死死抿著唇低頭杵在那兒,隱約可見眼圈兒已經紅了。

再怎麼想裝聾作啞,這時賈母也實在不好再昧著良心說人家心甘情願的話了。

賈敏心裡是抑製不住的煩躁,“一早我就說過,真有那份心不如好好管教家中男丁,一大家子滿心滿眼擎等著指靠裙帶關係算個什麼事兒?究竟是丟人不丟人?

這可倒好,搭進去一個姑娘還不夠,還要再搭進去一個?下一回是不是又該輪到探春了?再下一回,人家東府的惜春是不是也要拿來用用?

即便是叫你們靠著姑娘的裙帶關係爬了上去又如何?走出去誰還能瞧得起是怎麼著?列祖列宗泉下有知都該要覺得丟死個人了!

母親彆忘了,咱們賈家最初可是靠著軍功起家的,如今的一切全都是真刀真槍拚殺回來的!縱是家族就此徹底落寞下去也總好過賣女求榮,好歹不丟人,不曾辱沒了祖上的榮光!”

賈母的臉已是鐵青一片,嘴唇乃至全身都在劇烈顫抖著,神情狼狽難堪至極,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王夫人卻譏嘲道:“你口口聲聲說得好聽,仿佛天底下就獨你一人清貴高潔,我卻不知既是如此你家大女兒為何要與四阿哥勾勾纏纏?你不是賣女求榮又是什麼?怎麼好意思來指責說道咱們?”

賈敏才不慣著她,上前甩手就是“啪啪”倆大耳刮子,“少拿汙言穢語來汙蔑我女兒,再叫我聽見一回我就撕了你這張臭嘴!

另外,我究竟有沒有賣女求榮我自己心裡知曉、我女兒心裡知曉,皇天後土也知曉,輪不到你這等臟東西來胡亂扣屎盆子!

我與你可從來就不是一路人,莫來沾邊兒!”

爽完之後,趁著她還懵逼之際賈敏直接就拂袖而去,主打就是憋死她氣死她。

“賈敏!”王夫人含恨咬牙,恨不能追上去跟她大戰三百回合找回場子。

奈何,人家早沒影兒了,硬生生將她給氣得兩眼發黑,險些當場吐血。

“老太太……”邢夫人小心翼翼地輕輕喚了一聲,猶豫道:“敏妹妹的話雖說得不是很中聽,可細想起來卻也不是沒有道理,好好一個國公府的千金哪兒能去給人做妾啊?那也太丟人了。”

她向來膽子也不大,嫁進門這麼多年也沒能生出個孩子來,便越發氣弱了幾分。

平日裡幾乎都是一門心思緊跟著老太太的步子走,從來沒有敢說個“不”字的時候,眼下冷不丁冒出頭來,著實稀奇得很。

一時間眾人全都用一種十分詫異的眼神瞅著她,似活見鬼一般。

迎春更是鼻子一酸眼圈兒一熱,淚水漣漣,滿臉俱是感動的神色。

倒是將邢夫人給瞅得渾身不自在,眼神兒撇開都不好意思瞧她那雙水靈靈的眼睛,心下卻更軟了幾分。

縱然做了這麼多年的便宜後娘,賈璉和王熙鳳卻也從未將她放在眼裡過,唯獨這個庶女還算有幾分孝心,待她多有尊重。

人心都是肉長的。

嗐。

邢夫人暗歎一聲,硬著頭皮接著說道:“迎春是個好孩子,又有才有貌品性溫良,給人做妾實在是太委屈她了。

咱們也不求什麼高門大戶,哪怕是找個寒門學子嫁了也好啊,隻要能自個兒挺直了腰板兒當家做主,總比一輩子仰頭看人臉色過活強。”

王夫人才受了一肚子氣沒處撒,這會兒又碰上一塊攔路石便更不乾了,當下吊著眉諷刺道:“難為你一輩子沒生過一個孩子竟還能有這樣的慈母心腸,不過你確定你能做得了大房的主?

回頭叫你家老爺知曉你竟壞了他的大好前程,恐怕少不了又要一頓發作了,我隻怕你承受不住啊。”

賈赦是個什麼性子?不必問都能猜得到他必定會同意這門親事。

邢夫人敢硬著頭皮在賈母面前說兩句好話,卻萬萬不敢跟他對著乾。

那就是個混賬玩意兒,尤其幾口黃湯子下肚後便越加沒個人性了,一言不合就動手真不是什麼稀罕事兒。

到底她還是怕了,抿著嘴低下頭不敢再吭聲,更不敢看迎春的眼睛。

賈母冷眼掃過她,隨後摟了迎春入懷,一下一下輕輕撫著她的背,歎道:“你大姐姐本是家中最尊貴的嫡長女,本該有享不儘的榮華富貴才是,卻是年僅十四歲就舍下一切一頭紮進了深宮之中,拚死拚活掙紮至今,誰也不知她究竟吃了多少苦頭,背地裡淌了多少眼淚。

你當她為何能心甘情願犧牲那麼多?不過是因為她是賈家的女兒,是賈家給了她生命,給了她這份尊榮啊。

烏鴉尚知反哺,這就是她的責任,是她與生俱來的使命。”

句句說的是元春,卻字字都在點旁人。

迎春、探春乃至惜春,誰又不是賈家的女兒,誰又不曾享過賈家的福呢?

幾人一時相顧無言,隻得低垂著頭沉默。

彼時,這消息也經賈敏的口傳進了林家姐妹二人的耳朵裡。

略思量片刻,林碧玉的心裡便已有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