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45章 一更(1 / 1)

“咦, 瑾哥兒怎麼還往這兒回呢?還是落了什麼東西要拿?”

林懷瑾一臉莫名,“這話是什麼意思?”

門房那小子似是有些詫異,“敏姑奶奶帶著兩位表姑娘已經搬走了啊, 瑾哥兒莫非還不知道?”

搬……搬走了?

林懷瑾傻了眼, 下意識看向身後。

小書童忙道:“奴才今兒一直守著私塾保證不曾離開過半步,確是沒見人去找過。”

“……”合著他這是被遺忘了?

一個親娘兩個親姐姐, 竟沒一個想得起他?

“對了,瑾哥兒怕還不知吧,您父親咱們家姑爺也回來了。”

哦,再加上個親爹。

一家四口齊齊整整唄。

那他是哪顆小白菜呀。

林懷瑾委屈極了, 好懸憋不住就要掉金豆子。

“瑾哥兒!”

卻是管家親自駕著馬車來了。

對上孩子那雙水汪汪的充滿控訴的眼睛,林管家都不禁感到有些心虛,略顯尷尬道:“瑾哥兒今日下課仿佛早了些?原還以為時辰剛剛好,沒成想上私塾撲了個空, 這急急忙忙趕了一路還愣是沒攆上……”

“彆狡辯了, 你們就是將我忘了。”林懷瑾癟癟嘴, 隻管悶頭上車。

母女三人已經在飯廳等著了,甫一見著他進門,賈敏立即就揚起大大的笑臉。

“瑾兒回來了, 餓了不曾?渴不渴?快給哥兒端一碗涼茶來, 再去催一催廚房, 手腳都麻利些, 彆餓壞了哥兒。”

就差沒學著賈母的樣子將他摟進懷裡揉搓了。

林懷瑾小臉兒一垮,“我不想去上學了!”

“為何?”賈敏一愣,登時就急了,“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不想上學了呢?莫不是先生教得不好?還是同窗欺負你了?”

“沒有的事,大家都好得很, 隻不過……哼。

今兒後知後覺好歹還想起我來,我若再上兩天學,保不齊哪天我回家你們都得問一句我是哪家孩子呢!”

林懷瑾氣得腮幫子都鼓了起來,一臉憤憤地戳著桌子上的茶壺,怨氣衝天了。

賈敏很是心虛,支支吾吾解釋道:“今兒一早發生的事實在太多了,滿心底儘顧著氣惱,一時間就沒能想起來……”

“還是我不夠重要罷了!”

又是一頓軟言哄勸,那小子仍在那兒哼哼唧唧個沒完。

“差不多就行了。”林碧玉瞪了他一眼,“回頭多給你二十兩銀子零花,快消停些罷,吵得我耳朵都煩了。”

“……”小算盤打得劈裡啪啦的小土豆子頓時蔫兒了,心虛地左瞟右瞟就是不敢看她。

“噗——”林黛玉憋不住笑出聲來,戳戳他的腦門兒,笑罵:“臭小子還學會借題發揮了?還得是姐姐來治你。”

用完飯後,姐妹二人就回院子布置自個兒的房間去了,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林懷瑾就找上門來。

一見他那蔫頭巴腦的樣子,林碧玉就知他定然是碰壁了,“母親不肯攆人?”

“死活也不肯,我嘴皮子都要磨爛了。”林懷瑾左右瞅了瞅,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我瞧著母親的態度實在古怪,該不會是有什麼把柄叫那老虔婆捏在手裡了吧?”

“巧了,英雄所見略同。”

林碧玉輕笑一聲,放下手裡正抱著的一摞書就往外走,“我親自去找母親問清楚。”

彼時,賈敏正心神不寧地坐在房間裡發愣,聽聞長女找來,便是深深一歎。

“進來吧。”

“母親究竟為何如此維護梁嬤嬤。”林碧玉開門見山地問道。

賈敏仍是那番說辭,“她是打小就在我身邊伺候的老人了,縱然有許多糊塗之處,卻也足足跟了我半輩子,無論如何我也不能這樣無情。

這次的事她的確是做得過了,我自會懲治她,不過攆人離府這樣的話就切莫再說了。”

“母親這話是拿我當三歲孩童哄騙呢?就不說我了,你隻問問瑾兒信不信你這說辭。”

見她還要繼續狡辯,林碧玉搶先便挑明了,“母親實話告訴我,是不是她手裡捏了你不可告人的把柄?”

賈敏面色微變,“什麼把柄?我還能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你彆胡思亂想了,沒有的事兒,我不過是用她用慣了實在離不得。”

林碧玉起身去梳妝台拿了鏡子來放到她面前,“母親且瞧瞧你自個兒,究竟是心虛成什麼模樣了。”

鏡子裡的人面色發白神情略顯緊張,一雙美眸閃閃爍爍飄忽不定,儼然就是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

賈敏的臉色頓時就變了,有些狼狽地扭過頭去。

“恐怕也隻有母親自欺欺人,覺得自己掩飾得極好,殊不知一次又一次近乎無底線的縱容早已是漏洞百出。不止是我,黛兒、瑾兒包括父親在內,哪個心裡不犯嘀咕?

我們都是母親最親近的人,總不至於連您的性格手段都還不了解,父親更與您同床共枕二十多年……他有多聰明多敏銳母親果真不知嗎?您這點反常表現,還能瞞得過他的眼睛?”

賈敏心頭一沉,臉色越加蒼白起來。

“不說不問不過是出於尊重您罷了,她愛在背後說兩句閒話也都隨她了,不痛不癢的我實在懶得跟一個拎不清的蠢貨計較,全當給母親一個面子。

但眼下梁嬤嬤的種種行徑已經到了無法再容忍的地步,那我就不得不逼母親做個了斷了。

今日她敢背著我們偷摸去找老太太告密,明日她還敢將一切大大小小的事都往舊主耳朵裡彙報,屆時咱們家還有什麼隱私可言?

更甚者,萬一她泄露出去一些前朝政事相關的東西捅出點簍子來,屆時叫父親如何能夠擔得起這份責任?皇上怪罪下來我們家該如何應對?

最後一點,老太太和那個二太太打著什麼樣惡心人的心思母親心如明鏡,輕易怕也死不了那份心,萬一梁嬤嬤受她們指使乾點什麼齷齪事來……興許是我,興許是黛兒,哪個倒黴攤上了恐怕也就隻能以死明誌圖個清淨罷了。

母親當真還要繼續留著這樣一個禍患在家裡嗎?”

賈敏一陣心慌意亂,“她不會的……”

“她會。”

沒有人能比賈敏更了解梁嬤嬤的為人秉性,不過就是死鴨子嘴硬,仍想垂死掙紮一番罷了。

但林碧玉冷靜又異常尖銳的目光卻叫她無所遁形,頓時沒了話好說。

“另外還有一件事不知母親想過不曾,憑梁嬤嬤對老太太那樣的忠心耿耿,母親費儘心思要掩蓋的秘密她又究竟是否告知過老太太?”

“便是告知了也無妨,老太太又不會害我。”

林碧玉差點忍不住要白眼上天了,冷笑道:“今日之事竟還未能叫母親看清現實?老太太是賈家的老太太,賈家的利益永遠會排在任何人任何事的前面,即便是你這個親生女兒,一旦碰撞上也隻能往後退。

今日為了賈家所謂的前程考慮,她能夠選擇和稀泥企圖糊弄了事,哪怕您與她吵得面紅耳赤她也仍不肯為我們母女做主,足以見得孰輕孰重。

那麼來日真正逼到絕境上,她就有十足的可能拿把柄相要挾,逼迫您答應某些無理要求,屆時您又該如何應對?答應還是不答應?”

親生的母女之間,等閒情況下自是不會用上這樣的手段,除非是沒什麼感情也沒什麼腦子,情願徹底撕破臉皮殺雞取卵。

不過真要到了萬不得已的境地,為了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又還有什麼乾不出來呢。

把柄這個東西就堅決不能落在任何人的手裡,要麼豁出去坦白一切一身輕鬆,要麼就心狠手辣斬草除根、叫它徹底成為一個隻有自己知曉的秘密。

很顯然,誰也不可能連親娘一起弄死。

那就隻能選擇坦白,以絕後患。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賈敏也實在是掙紮不動了,低頭捂著臉沉默下來。

許久,沙啞的聲音緩緩響起,“吳姨娘和陸姨娘進府的當天就被我安排下了藥,這一輩子都再生不出孩子來。”

遲遲沒有回應,她就更不敢抬頭看她了,怕在她的眼裡看到驚悚甚至厭惡鄙夷。

若非被逼至此,沒有任何一個母親願意叫兒女看見自己肮臟歹毒的那一面。

太狼狽了。

“明明看了好多個大夫都說我的身子沒有問題,遲遲沒有孩子隻是緣分未到罷了,偏你祖母就是不肯聽不肯信,硬是壓著我的頭聘娶了兩房姨娘回來,一門心思想要叫她們給你父親開枝散葉。

若果真叫她們成功生了出來,那我成什麼了?我就是個天大的笑話,便是大夫說破了嘴皮子都還隻以為是被我買通了,全揚州都隻會認定我是個不能生的女人。

再者說,嫡子未出生就先弄出了庶長子來,將來必定又是一場禍事,說不準你祖母一時糊塗就要將期盼多年的寶貝金孫捧上天去了,到時候嫡子出生了豈不尷尬至極?

我不能讓自己陷入那樣的絕境,不能讓任何人有機會將你父親的心分了過去,更不能讓我的孩子將來身陷泥沼跟那起子上不得台面的庶子爭權奪利,林家的一切合該都隻屬於我的孩子!

所以我隻能那樣做……我改變不了你祖母的決定,隻能選擇用那樣的方式維護我自己的家。”

賈敏的聲音已經不可抑製地帶上了些許顫抖哽咽,有些委屈苦澀,似又急切的想要辯解些什麼。

但林碧玉卻從中聽出了滿滿的怨恨。

她在怨恨祖母“使壞”離間他們夫妻,怨恨祖母的強勢逼迫讓她無奈下毒手,從而被梁嬤嬤拿住了把柄,更在他們夫妻間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以致她這些年都戰戰兢兢的生怕不小心將其引爆。

“……”

完全不知該說點什麼才好。

陳芝麻爛穀子的一筆爛賬。

也難怪她怨恨至此,甚至連帶著遷怒到自己身上,卻原來中間還延伸出這樣一檔子糟心事。

不過說實話,她倒也並不很驚詫。

正如她所想那般,若沒有點心計手段絕不可能將林家內宅料理得妥妥帖帖,更不可能將那兩個姨娘治得跟鵪鶉似的。

那話又說回來了,她這個做女兒的都能看出來的事,同床共枕二十多年的丈夫果真就一葉障目了?

恐怕也隻有賈敏還天真地以為自己在丈夫孩子眼裡都隻是一個溫柔似水、嬌弱無害的女人。

林碧玉擰眉尋思了好半晌,試探著問道:“母親是打死也不肯叫父親知曉此事?”

賈敏猛地抬起頭來,睜著通紅的雙眼說道:“絕對不能告訴你父親!黛兒和瑾兒也不能說!若非你實在逼我逼得緊,我也根本不會將這種事告訴你知曉,你一定要替我保守住這個秘密,絕不能叫他們知曉!”

“那這件事就難辦了……梁嬤嬤交給我處置,我保證她不會捅咕出去。若哪天老太太果真拿著這事兒來無理要求,也希望母親第一時間告知我,否則事後叫我知曉了我可就跟父親告狀去了。”

“你……”賈敏鬱結,隻好無奈道:“我答應你就是,梁嬤嬤也可以交給你處置,但是你不能殺了她,她到底有家有室……”

林碧玉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擔憂,歎了口氣,“我又不是殺人狂魔,她也不是十惡不赦,犯得上嗎?我隻是想將她送還給老太太罷了。

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母親也無需擔心什麼,事已至此索性就看開點躺平隨它去罷,擔心又解決不了問題,平白熬得心力交瘁。

不過下回若再有什麼了不得的事兒,母親最好還是三思而後行,做不到乾脆利落神不知鬼不覺反不如不做,授人以柄的痛苦總不想再來一回吧。”

回房的路上,她一直在糾結到底要不要如實告知父親,省得將來被人敲詐上門,母親又犯了什麼糊塗。

但思來想去最終她還是暫時放棄了這個想法。

一個女人想要在心愛的男人面前維係自己完美無瑕的形象,這一點實在也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屆時便哪怕父親不甚在意這樣的瑕疵,母親必定也會覺得無地自容,保不齊更要恨死她了。

況且,她甚至不敢肯定父親究竟會不會在意。

眼下一家五口的日子很平靜也很和睦,打心底來說她也不願父母之間產生隔閡乃至感情生變,那樣對黛兒和瑾兒的傷害影響無疑是巨大的。

暫時就這樣罷。

反正賈母那裡輕易也不會動用這種招數,哪天果真到了那個地步……能解決她自會幫母親解決掉,實在解決不了那就隻好告訴父親了。

“木槿。”林碧玉招招手,輕聲問道:“我記得吳姨娘和陸姨娘都是揚州城普通百姓家的姑娘?”

“吳姨娘出自耕讀之家,陸姨娘家則是做小買賣的,仿佛是開了家包子鋪還是什麼。”

“你送封信回揚州,叫人私下注意著點他們兩家,若遇上什麼困難或麻煩之處就悄悄搭把手,小心些彆暴露了。

平日裡也注意點府裡,吃穿用度方面彆苛待了,更彆叫那狗眼看人低的故意作踐人。”

“是。”

次日大清早,姐妹二人才剛剛起身就聽聞有聖旨來了。

一則任命林如海為左都禦史、兼領協辦大學士。

若無意外的話,再過幾年興許能轉正榮升殿閣大學士。

二則便是林家抬入漢軍鑲黃旗。

前者倒還罷了,後者卻是弄得賈敏一臉震驚茫然,“冷不丁的為何要給咱們家抬旗?”

須知抬旗也不是隨隨便便說抬就給抬的,哪怕為人臣子再怎麼勞苦功高,該升官升官該封爵封爵,其他賞賜也應有儘有,鮮少隻因什麼功勞而舉族抬旗。

直覺告訴她,這裡頭必定另有隱情。

昨日已經從康熙口中知曉真相的林如海忍不住就瞪了長女一眼,沒好氣地哼哼道:“你問她。”

林碧玉尷尬地摸摸鼻子,含糊不清地咕噥道:“大概有可能要給我賜婚。”

“賜……”驚叫都已經到嘴邊了,還好被殘存的理智及時製止,壓低了聲音著急詢問,“賜的哪門子婚?給誰賜婚?”

一旁撇著嘴不是很高興的林黛玉就伸手比了個“四”。

賈敏沉默了,突然猛地一拍大腿,“難怪那位臨走前給你那麼多東西,合著是打的這個主意!真真是……真真是……”

幾番欲言又止的樣子,保不齊是憋了一肚子臟話。

“這叫人說什麼好?那天家豈是好生存的地兒?人家天潢貴胄權勢滔天,將來即便是你受了什麼委屈,你父親也沒法子給你撐腰啊!”

正悶悶不樂的林如海卻突然冷笑起來,“明著硬頂不了,我還不能暗地裡整治他了?不成,沒工夫閒坐了,我得上衙門去。”

真好,人到中年又有上進的動力了。

昨兒晚上才哼哼唧唧說不想上學的林懷瑾也麻溜兒挎上了小書包,“等我將來考個三元及第回來,嚇死他!”

“……”

這世上的聰明人從來就沒少過,沒頭沒腦的說抬旗就抬旗,若說沒點特殊緣故誰信啊?

再結合先前佟皇後將大批遺物全都送給林家大姑娘的怪異舉動,琢磨著琢磨著也就有點味兒出來了。

一時波瀾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