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房內。

謝今舟靜靜躺著，藥敷用的棉巾還不能摘。宋醫生離去前，交代過還要一小時。

有些事，閉著眼，浮在腦海反而更清晰。

他想到謝清嶼第一次進謝家的時候。

謝清嶼是在17歲時，帶著小幾歲的妹妹，被收養進謝家的大齡青年。縱使謝知霆行事隨心所欲，荒唐的人儘皆知，這件事也在當時引起不小風波。

說來可笑，整個謝家，唯一真正對他有幾分關心的，竟然隻有謝清嶼這麼一個外人。

他又想到溫眠從他臂彎跳下去，一步不停的追著謝清嶼離開，那麼毫不猶豫。

方姨會在找到他的焦急之餘，提上一嘴多虧了大少爺，就連宋醫生處理傷口時，也要誇上兩句謝清嶼，身邊的所有人都在圍著謝清嶼轉。

沒有人能理解謝今舟的心境。

當另一個人出現，所有人目光都彙聚到對方身上，把他遺忘。他擁有的一切，仿佛都在慢慢流失，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失去。

就像謝今舟始終想不通，為何謝老爺子寧可把謝家交給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外來者，也不願意給自己的親孫子打理，甚至不惜給他投毒致盲。

難道隻是因為偏心謝知霆。

但這些……

好像跟另一件事對比起來，也不重要。

謝今舟針對的從來都不是謝清嶼，費儘心機，暗自打算，也隻是想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這樣才有能力，查清當年真相，關於父親母親身亡的真相。

跟謝清嶼對上，也是遲早的事。

距離綁架事件已經過去兩年三個月。

那時謝今舟遠在國外進修，很多細節並不清楚，歸來時已經落幕，隻知道父親在送贖金的時候出了事。直到三個月前，謝今舟去探監當年涉及的服刑人員，意外從對方話語中捕捉到疑點。

但就在著手去查的時候，他的眼睛出了事。

毫無疑問——有人不想讓他查下去。

這也更加證實了謝知晟夫婦的死亡另有隱情。

他身邊的親人，到底都戴著怎樣的面具，又扮演了什麼角色。這事跟謝老爺子有多大關係，尚未可知。

時間已到，謝今舟摘下藥敷棉巾。

他伸展開五指，眼前依舊黑暗一片。僅僅一個療程，什麼結果都看不出來。可現在，他連最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都受到阻礙，更彆提計劃中的許多事。

攥著棉巾的指節一點點掐緊。

-

宋醫生離開前，交代過不要打擾謝今舟。

方姨一直在樓下。

大約一個小時後，謝今舟離開房間，拿著導盲杖，走下樓，“方姨，你有看見眠眠嗎？”平時沒等他下樓，溫眠聽見動靜就自己跑上去接他，今天怎麼這麼安靜？剛才喊過幾聲，也沒找到。

“眠眠？它不就在這。”

謝今舟垂下頭，如果他能看見的話，就會發現一隻小貓正癱著肚皮躺在眼前。

溫眠仰面躺著，生無可戀的樣子。

敷敷衍衍的喵了一聲，意思意思我在這裡，然後就再也不搭理謝今舟了。

貓貓也有自閉的時候，懷疑人生。

她想靜靜。

這會兒什麼任務，什麼穿書，什麼劇情男主和反派，通通都被拋到天邊。

謝今舟喚她幾次沒反應，轉身摸索上樓。

過了一會兒回來，手裡拿著根逗貓棒，頂上墜了根羽毛，還拴著個鈴鐺。

“叮鈴——”藍色羽毛在小貓眼前晃啊晃。

“喵！”

溫眠不由自主撲了過去。

在意識到自己丟人行徑後，貓貓僵硬，不敢相信的顫著爪，什麼……她在乾什麼？

偏偏謝今舟還在搖晃逗貓棒，“喜歡嗎？”

“喵！喵喵！”

這是什麼，為什麼控製不住自己，啊——給我，快給我——我要它！

溫眠一邊內牛滿面，一邊撲來撲去。

“謝今舟，你王八蛋。”

“停下，我讓你停下聽到沒！啊啊啊啊啊，為什麼這麼快樂！我抓！快給我！”

幾分鐘後。

溫眠面無表情背過身，這回徹底不理謝今舟。

謝今舟伸出指尖，盲戳她毛茸茸的後背，好言好語，“不是很喜歡嗎？剛才追的那麼開心，怎麼又不吭聲了？吱一聲我就給你。”

方姨從後方經過，沒忍住笑出了聲。

“小貓估計是好面子，知道是逗它，不上當。少爺下次換個新玩具，給她玩。”

溫眠：“……”人類真討厭。

-

溫眠這一氣，賭到了夜晚。

到很晚的時候，才老老實實的摸回房間，也不知道謝今舟給她留門了沒有。溫眠罵罵咧咧的走到門口，眨眨眼。咦，還真留門了？

剛一進去，就看到謝今舟換藥的畫面。

襯衫掀起一角，露出半截腰身，身材怎麼樣先不說，那一塊磕碰的地方經過時間發酵，呈現觸目驚心的青紫，看得出來，他上藥上的很不方便，因為看不見，動作間拉扯到疼痛，鼻尖出了細汗。

硬是忍耐著一聲不吭。

先前逗弄她的時候，也沒有顯露出痛感。

這是溫眠第一次，對紙片人產生複雜情緒。

隨著時間增加，和謝今舟相處的越久，就越發不能隻把他當一個紙片人來看。

他是鮮活的。

會痛，會傷心。

正因為有人的情緒，才會像書中那樣，發瘋。

溫眠想了一下，坦白說，如果是她在這種環境下成長，經曆這麼多，身邊所有親人恨不得扒她皮骨，父母雙亡，眼睛還瞎了，八成是做不到謝今舟這麼理智對待的。可能她在開頭就瘋了。

他已經很堅強了。

你不能要求這麼一個境遇悲慘、受儘坎坷的人，內心也做到堅不可摧，什麼都不想對吧？

黑化值……再想想辦法吧。

溫眠歎了口氣，邁腿走進去。

謝今舟收拾好藥膏，忽而手背碰到一團毛茸茸的溫熱，抬手揉揉，“不生氣了？”

溫眠蹭蹭他手心，沒出聲。

“還是不說話。”

“之前多謝你提醒我躲開。”謝今舟摸著她的腦袋，覺得應該哄哄小貓，最後說了一句，“但我是一個瞎子，瞎子怎麼能躲得開絆子。”

曹家棟使絆子，無非就是想看他狼狽。

如果不如願，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在等他。與其等著未知的報複，倒不如一次性解決。

溫眠突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有人榮華富貴，活的不比街邊流浪者輕鬆。她沉默的伸出爪爪，按在謝今舟後腰上那一塊，小貓沒那麼大勁，輕輕碰觸，並不會讓他疼。

謝今舟停了一下。

溫眠軟乎乎的喵了一聲，“喵。”

他低頭，緩聲問，“剛剛是出聲了嗎？再說一遍？”

溫眠再喵一聲，“不疼。”

謝今舟開始自言自語，“怪了，總覺得你在心疼我，但想想又太自作多情，我們才認識多久，你到我這……”停頓一下，“有半個月嗎？”

他得到的關心太少。

尤其發生這麼多事後，習慣一個人抗，此刻也並不覺得溫眠是在關心他。

“……”溫眠擰巴半天，擰巴出一句，“對，沒錯，就是在心疼你，行了吧？”

反正他又聽不懂。

溫眠理直氣壯臊著臉，說的毫無負擔。

【叮——當前目標黑化值54。】

溫眠眨眨眼。

謝今舟其實都聽到了，彎了眼，礙於還在互相隱藏，溫眠還不知道他能聽懂。故意欲蓋彌彰的補了句，“那我就當你是關心我了。”

【叮——當前目標黑化值53……50，49……45。】

回去了！

溫眠瞪大眼睛，還比原來多降低了一點。

溫眠的心情仿佛坐了一趟過山車，忽上忽下，謝今舟的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以至於黑化值也跟著他的心理來，跌宕起伏。

突然變這麼低，溫眠有點不真實。

就這跳水程度，說不準哪天謝今舟不高興，竄到60、90也有可能，不會吧？

溫眠甩甩頭，呸呸呸，烏鴉嘴。

不過黑化值大幅度降低，必定是有原因。

她仔細咂摸了下，覺得那麼多救贖寫的不是沒有道理，像這種境遇悲慘的大反派，果然還是免不了俗，早期的小可憐就是需要送溫暖。

需要陪伴，需要有人關心他嘛。

之前送那麼多次溫暖，沒一次有用的，敢情是因為沒送到關鍵點上。

有效溫暖get√

時間不早，謝今舟聽不見關於黑化值和任務相關的內容，收拾收拾睡下。

溫眠這一天過的心驚膽戰，倒是一點都不困。

房間燈光大亮。

溫眠眯了眯眼，再度腹誹謝今舟這個‘不良習慣’。

她揣著前腿，窩在床頭，安靜下來開始觀察謝今舟。原本被謝今舟規定好的安全距離，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取消了，這會兒挨得很近。

溫眠盯了一會兒。

什麼也沒觀察出來，反倒吃了一肚子檸檬，怎麼有男人皮膚比女生還好，睫毛這麼長。

她暗搓搓伸出爪，撥了一下那把小扇子。思及這一天被黑化值嚇得膽戰心驚。

叫你欺負我，我拔你睫毛！

溫眠玩上癮，撥完睫毛又去踩被子，一不小心，被子太軟，踩歪了一下。

毛茸茸的腦袋往下一栽。

在那一瞬，好似擦過什麼柔軟的東西。

“……”溫眠捂住自己的嘴巴，立刻退開距離，看著謝今舟無察覺的睡容。

他呼吸平穩，臉龐光潔白皙。

草草草，好像親到謝今舟的臉了。

溫眠心虛的回到原位，規規矩矩趴在旁邊，心臟撲通撲通跳的賊快，有心虛的，也有有嚇的，再也不敢放肆。反正謝今舟又不知道……

隻是碰到臉了，又不是嘴。

嗯……

她現在是貓，不算親。

好多養貓的人，吸貓的時候更變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