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透體涼意當頭澆下,凍的溫眠一個寒顫。
或者說,這盆水不是衝著她,而是針對與她共處一個空間內的青年男子去的,對方同樣濕淋淋。
此處是衛生間,兩人在其中一個隔間裡。
樓下宴廳熱鬨,燈火輝煌,從這裡隱隱能聽到降低無數分貝傳過來的鼎沸人聲。
咣當——
伴隨著沉悶聲響,盆子扔到地上。
隔間外腳步倉促離去。
男人發絲濕潤,水光彙聚在下頜處,一滴、兩滴……朝下墜落,骨節分明的手攥在把手上,用力反複轉動,試了幾次紋絲不動。
他重重拍門,喊了幾聲。
然而不近不遠的距離外,最接近外界的衛生間門緊閉,被惡搞般掛上維修標誌。
來往人皆路過。
所有聲音被宴廳的喧嘩掩蓋去。
半個小時前,溫眠還躺在病床上,失去呼吸。
醫生面帶惋惜搖頭那一刻,她身邊聚集起大大小小的哭聲。溫眠靈魂陷入白茫茫的虛無,五感模糊,機械音自腦中驟然清晰跳出。
對方自稱係統,聲稱隻要她進入另一個世界完成任務,就能獲得重生機會。
緊接著,她就出現在這裡。
溫眠到現在還有點懵懵的暈眩感,還未從死亡帶來的絕望氣息中脫離,心臟跳的極快,這盆冷水衝刷,直接讓她頭腦清醒過來。
亂七八糟的思緒回歸,很快理清現狀。
【宿主,您的任務是拯救《回國後,我與豪門前男友he了》中的悲情反派男二,阻止對方黑化,避免最終所有角色同歸於儘的結局。作為獎勵,任務完成後,您將獲得一次重生機會,一具健康身體。】
溫眠前世身患絕症,生命的最後兩年,終日和消毒水味道作伴。最後幾個月,甚至不能走出病房一步。身體每況愈下,不見陽光,可面對周圍人關心,即便病魔折磨的她痛不欲生,也要裝作沒關係,咬牙堅持配合治療,多活幾天是幾天。
宣告死亡時,年僅24歲。
她重視的人,她的朋友,她的生活,她的事業,全部畫上殘缺的句號。對溫眠而言,沒有什麼比健康身體,重獲生命更有吸引力的。
現在所處的這本書中世界,正是那幾個月無法離開病房,某一日好友帶來給她打發時間看過的一本,內容尚還留有印象。
關鍵是——
溫眠難以置信的抬起爪子:“喵?”這是什麼情況?!沒搞錯吧?
“嗯?”
像是聽到她的聲音。
男人轉把手的動作頓住,循著聲音方向,低頭朝她望過來,茶色瞳孔呈現死寂。
想到書中黑化後的神經病反派,逃出精神病院,拉著全員同歸於儘的結局。
溫眠哽了一下,下意識退縮幾步,卻忘記自己現在不是人,肉墊踩在濕滑地板上,沒來得及撲騰兩下,小身板歪了歪,啪唧摔倒。
這下連肚皮剛才幸免的地方也濕了。
溫眠眼冒金星。
謝今舟眉心微攏,伸手探過去,指節骨感修長,不費力氣的撈起一隻小家夥。
他不能看清,根據剛才捕捉到的微弱貓叫,和掌心中約莫感觸的體型,大概判斷出這是隻還沒斷奶的小貓,不知道怎麼跑這的。
似是自言自語,“連累你了。”
身軀陡然騰空,距離拉近。溫眠這才看清他的模樣,男人有一雙極為漂亮的眼睛,眼型狹長,茶色瞳仁嵌在裡面,優雅貴氣,尾部弧度恰到好處上挑,隻可惜黯淡無光,失去應有神采。
【宿主,他就是你要拯救的目標。】
“……確定沒有找錯人?”
溫眠沉默一瞬,目光自男人身上打量而過,小腦袋上下移動。
他黑發聳拉,幾縷黏在額間,薄衫濕透,緊緊貼在身上,隱約透出肉色。可能是冷著了,臉色有點白,掌心托著她的姿勢倒是很輕柔。
眼前這個,怎麼看都是柔弱可欺的小可憐。
跟書裡的瘋批形象也差太遠了吧?
腦海中關於這本書的信息浮現,這本書名為《回國後,我與豪門前男友he了》,破鏡重圓題材,講述的是學生時期,男女主因種種原因,產生誤會分道揚鑣。六年後,女主蛻變回國,兩人重逢,經過跌跌蕩蕩的劇情,最終解除誤會,再續前緣。
每一本書少不了的就是標配癡情男二。
為了襯出男主高光,反派也是必不可少。而在這裡,男二和反派加持在同一人身上。
作為男二,謝今舟出身矜貴非凡,遭遇卻十分坎坷,眼瞎後成為家族棄子,在他遭遇困境時,隻有女主向他伸出援手拉了一把。
最後,卻轉身投入他的敵人,也就是男主的懷抱。
這一鬆手,謝今舟直接墜落深淵。
作為反派,前期他和男主瘋狂作對,源源不斷的打擊報複。愛而不得後,更是性格扭曲,最後淪落到被關入精神病院的下場。
男女主打破一切障礙,修成正果。
原本故事到這裡已經結束。
溫眠看到的也隻有這些。但據係統所說,書中反派因執念過重,打破世界規則束縛,在男女主迎著眾多祝福結婚那一天,逃出精神病院。
火光烈焰中,拉著所有人同歸於儘。
主角全員滅亡,這一方世界陷入崩塌危機,所以才需要像溫眠這樣匹配度高,又恰好現世身亡的人,來拯救反派,挽回命運。
【沒錯,他就是謝今舟。】
【任務對象目前黑化值處於百分之50,即距離完全黑化已經有一半進程,宿主要做的就是消除黑化度,降低反派黑化的可能性,數值清零,則代表著任務完成。】
道理她都懂,但是——
“我好歹也得是個人吧?”溫眠的不滿聲化為一聲聲軟綿無力的貓叫。
這她能乾什麼?
不能言不能語,反派一隻腳都能踩死她。
謝今舟還當它是不喜歡毛發黏在身上的感覺,彎腰把它放到隔間最底下,留有空隙的地方。以它的體型,完全可以鑽出去。
“去吧。”
“……”溫眠情緒有點複雜,“這個反派現在還挺善良的。”
難以想象是怎麼一步步變成瘋批。
【宿主,您的任務其實不難,反派目前黑化值隻有50,有好多和您一樣的宿主,她們卻要從99開始努力,時刻提心吊膽呢!】
【還有關於現在是貓的事不用擔心,我剛剛為您添加了一道輔助命令,俗稱開後門。根據拯救進度,您還可以於不同階段,獲得相應的變回人身能力,時間長短視情況而定。】
能變人,還有後門?
溫眠鬆口氣,“什麼輔助命令?”
“宿主以後就知道了。”溫眠想追問,但係統接下來的話打消了她的念頭,“不告訴你,是因為基於目前數據分析判斷,你現在不知道,要比知道更有利於完成任務。”
溫眠把話咽回去。
她太久沒動,謝今舟也沒再理會。
對謝今舟而言,溫眠隻是一隻貓,他自然不會跟一隻貓多說些什麼。出去的路在眼前,她愛走不走,都不關自己的事。
破門無果後,進入等待狀態。
謝今舟閉上眼睛,靠在隔間門板上,保存剩餘體力,養養精神。直到深夜,人煙散去,侍者清理完宴廳,逐個房間檢查的時候,才發現有人被關在衛生間裡。
“真的很抱歉!謝先生,我們不知道你被關在這裡這麼久……”
謝今舟離開酒店的時候,已經0點。
秋夜涼風徐徐,吹在他濕衣服上,更添幾分冷意,襯得清瘦蕭條。
身後,隔著段距離。
兩個侍者模糊不清的聲音遙遙傳過來。
“你瘋了?!就算他現在失勢,那也是謝家身份尊貴的孫少爺,你怎麼敢把他關進去,還潑一身水,要不是我及時發現,真要出了事怎麼辦?!”
“怕什麼,他現在又看不見,還能知道是誰不成?有人出錢,不拿白不拿。”
溫眠得利於動物天生的敏感,聽得清楚。
他們在謝今舟面前唯唯諾諾,背後嚼儘舌根,前一秒卑躬屈膝,後一秒明知他眼盲不便,卻連一件乾淨衣服都沒準備,也沒問過需不需要送他回去,任由他濕漉漉的滯留在夜晚危險的馬路邊。
反正隻要不在酒店出事,怪不到他們頭上。
溫眠抬頭看看謝今舟。
眼下正是謝今舟人生低穀的開端。
兩年多前,一場綁架事件中,作為當時謝氏掌權者的父親為救母親身亡,母親殉情。謝今舟不得不從國外回來,接下重任。
但兩個月前,他於辦公室昏倒。
醒來後就成了雙目失明的瞎子,原因不明,醫生最終定義為操勞過度。謝老爺子作為擁有話語權的年長者,順理成章把公司管理權從他手中剝離出來,移交到謝家三房手中。
讓謝今舟在家好生休養。
值得一提的是,那位謝家三叔,可是打小看不慣謝今舟,毫不遮掩的厭惡。這個圈子裡,趨炎附勢者眾多,謝今舟的處境可想而知。
謝今舟看上去好像並沒有聽到侍者的對話。溫眠腦海中的黑化值也沒有提升。
他微微垂眼,濃密睫毛打下一片陰影。
黑夜無邊,車輛稀少,謝家的人早就離開,沒人察覺到遺落下了誰,又或者說察覺到了,卻裝作不知道。他一個瞎子諸多不便,導盲杖敲敲點點許久,才站定在路邊一個相對安全的位置。
把溫眠放下,推了推她的小身體。
“跟著我沒用,你也看到了,我連自己都顧不上,哪裡管得好你。”原本在酒店就沒再管她,溫眠一直邁著小短腿跟著他,鬨出細微動靜。
見那兩個侍者不善,他才把它帶出酒店。
溫眠:“……?!”
她精神瞬間緊繃,兩隻小爪死死扒拉住謝今舟的褲腿,頗有一副死不撒手架勢。
開玩笑!
她現在就是一隻貓!還是個連體型都比不過其他貓的幼年貓!!謝今舟要真把她丟在這裡,天大地大,她上哪兒再找到他?!
任務不完成,她會死!!!
“喵喵喵喵喵喵!”彆丟下我!
溫眠瘋狂的發出抗議,奶貓聲音軟綿無力,試圖勾起反派可能並沒有的同理心。
謝今舟是真的不想管它,偶爾的一次善心當作調劑,爛好心那是愚蠢。自身難保的境況下還同情一隻貓,那是蠢上加蠢。
但……
謝今舟:“……”
剛才好像聽到貓說人話了?
不確定,再聽聽。
“喵喵喵!”我很乖!求求你帶我走!
“……”
好像真的在說話。謝今舟指腹摩挲著口袋裡的手機,似是剛才想叫人,停頓兩秒後又移開。循著貓叫方向摸索,再度把它撈進臂彎。
這回看不出來再趕她走的意思。
溫眠:“?”
什麼情況?
反派這麼輕易就被打動了?哦不對……他現在還沒黑化呢,就是個小可憐。
耽擱兩個小時,才艱難攔到一輛車。
兩個月前風光無比,說一不二雷厲風行的謝家繼承人,淩晨兩點打車回家。
-
謝家莊園門口。
謝知恒等候已久,身邊跟了一眾人,見謝今舟回來,佯裝慈祥,上前兩步,“到家才發現,把你給忘了,這剛準備好乾毛巾,要去接你呢。”
難為他們了。
宴會十點結束,到家四個小時以上,才‘發現’少了個人。
還能未卜先知準備好乾毛巾。
謝今舟根據聲音判斷身份,嗓音淡淡,“大伯有心了。”
謝知恒直接上手,粗糙用料的毛巾對著謝今舟罩頭落下,嘴裡飽含關心的念念叨叨,“怎麼濕成這樣,你看看,感冒了怎麼整,我給你擦擦……”
不知有意無意,手裡動作沒個輕重,仿佛用抹布使勁擦什麼臟汙。
“不用。”謝今舟推了推。
粗暴動作繼續。
謝今舟被搓的生疼,臉火辣辣的,費勁揮開他的手,白皙的臉上出現幾道紅印子。再開口時,語氣捎帶上冷意,“我說,不用了。”
換作兩個月前,可能還有人怕他。
但現在……
“呦,這哪來的小貓?嘖嘖,怎麼也濕嗒嗒,你看看你,眼睛不方便,就不要想著養寵物了,先照顧好自己才是。”
不斷強調他是個瞎子,戳著痛點。
溫眠原本在謝今舟臂彎窩的好好的,突然被cue,扭頭對上一張皺紋滿布的臉,翻了個白眼,仗著沒人能聽懂自己說話,喵喵喵喵的吐槽。
“大爺,不是我說,長得醜不是你的錯,跑出來嚇人就是你的不對了。瞧你這滿臉的皺紋,這都快六十了吧?大半夜不睡出來欺負小朋友,也不怕折壽。”
“彆說,叫的還挺好聽的。”
謝源,也就是謝知恒的兒子抓準機會出聲。
他或許隻是想借機跟著羞辱一番,卻不知無意附和了溫眠的吐槽。身邊的副管家和幾個傭人也跟著嘻嘻哈哈,逗趣小貓。
當事人謝知恒還笑著點頭,“就是就是。”
謝今舟:“……”
聽懂這場跨頻對話,原本沉鬱的心情散去一些,他低下眉眼,掩去笑意,“不說了,時間不早,再不睡,要折壽。”
揣著貓,轉身敲著地面摸索離開。
謝源瞧著謝今舟的背影,沒錯過他唇角轉瞬即逝的弧度,“他怎麼還笑得出來?!眼瞎了,腦子也出問題了?!”
謝知恒臉色青青白白,聽到這,反手對著他後腦扇過去一巴掌。
“爸,你打我乾嘛?!”
“我看該治腦子的是你,他罵你爹命短,聽不出來?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沒用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