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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宏慶被這頂帽子砸得眼前發黑,急赤白臉地嚷:“我何時不願繳人頭稅,你莫要混淆黑白!”

衙役雙手抱胸,隻冷笑著:“少說廢話,若是不想吃牢飯,就給官爺老老實實跪下道個歉。”

“官爺看在你一把年紀,說不定會饒你一命。”

韓宏慶自詡一身文人傲骨,平生隻跪天跪地跪父母,如何能跪他人?

可他若是不應,真被扣上這樣的罪名,怕是要影響科舉。

韓宏慶雙拳緊握,兩眼空茫,處於天人交戰之中。

場面一時僵持住了。

韓榆踮起腳尖,透過窗戶看到這一幕,戳了戳韓鬆的胳膊:“二哥,咱家不會有事吧?”

他跟男主還要考科舉呢,可不能讓韓發給攪和了。

韓鬆語氣篤定:“不會。”

韓榆見他胸有成竹,眼裡閃過一絲迷惑:“唔?”

韓鬆不去看他傻乎乎的臉,也不關心外邊兒如何,隻問道:“此事與你我無關,今日的大字可練了?”

韓榆立馬坐下,苦哈哈地練大字。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悄咪咪地豎起一隻耳朵,隨時關注著外面的動靜。

......

齊大妮聽自家男人疼得直叫喚,也能猜到發生了什麼。

這會子又聽衙役刁難韓宏慶,頓時又氣又急,在炕上撲騰著,卻怎麼也爬不起來。

她被憤怒衝昏了腦袋,扯開嗓子嚎:“沒天理嘍!官老爺打人了!官老爺打人了!”

從天擦亮到現在,黑臉衙役走了起碼有幾十戶人家,所有人都對他客客氣氣,就算有質疑,也隻問了兩句,便恭恭敬敬奉上銀錢。

唯獨這家,拖拖拉拉問東問西,真是煩死個人。

黑臉衙役能被打發來征收人頭稅,上頭是有點關係的。

他的靠山是縣太爺小舅子,在縣裡威風得緊。

黑臉衙役討好了縣太爺小舅子,在縣裡高低也算個人物,小商小販哪個見了他不點頭哈腰。

原想著借征稅撈點油水,誰想油水沒吃多少,反而吃了一肚子氣。

真當他沈大錢是吃素的?

給他個教訓,好讓他知道官爺的厲害。

至於屋裡叫囂的娘們兒......

沈大錢朝身後的人使了個眼色,方才推韓發的衙役首當其衝站出來,奔向正屋。

一陣劈裡啪啦,伴隨著疊聲兒的鬼哭狼嚎,聽得左右鄰裡直哆嗦。

齊大妮怕是惹了官老爺不快,這才挨打。

她挨打就算了,可彆連累他們呦!

韓宏慶被衙役的囂張震住,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住手!你們給我住手!”

衙役絲毫不為所動,狠狠教訓了一通,方才意猶未儘地出來。

韓宏慶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那衙役:“你可知我是誰?”

沈大錢不以為然:“你是誰?莫非是天王老子?”

衙役頓時哄笑出聲。

韓宏慶漲紅著臉,哪還維持得住溫潤面貌,面色扭曲猙獰:“我可是當朝童生,爾等在我家這般鬨事,就不擔心我告到縣衙?”

沈大錢眯了眯眼,童生?

那還真不好得罪。

雖說這年頭童生在縣裡不值幾個錢,也就比鄉紳地位高些,但總歸是有功名在身。

萬一事情鬨大了,即便有縣太爺小舅子罩著,也難保不會受一頓排揎。

思及此,沈大錢故作爽朗地一笑:“我道是誰,原來是童生老爺,恕我等冒犯了。”

他一腳踹翻動手的衙役,又取出一錢銀子:“都怪我這手下做事沒個輕重,還望童生老爺原諒則個。”

韓宏慶冷著臉不願收下,沈大錢硬是塞到他手裡。

“這銀子給令尊令堂補補身子,至於人頭稅......這還真是縣太爺的吩咐,咱們也是聽命辦事,前邊兒遭了不少擠兌,受了氣難免衝動些。”

沈大錢將語氣放得很低,看似軟了態度,右手卻不著痕跡撥了撥刀柄。

刀光一閃而逝,驚得韓宏慶面色一白,瑟縮著後退兩步。

腳後跟撞上韓發,又是一陣呻.吟。

韓宏慶氣得渾身發抖,又懾於佩刀不敢上前,指著沈大錢的手抖成了篩子:“你、你、你!”

沒你出個所以然,就被韓發搶了話頭:“是小老兒的不是,小老兒這廂給官老爺賠罪,老三你去正屋的櫥櫃裡拿銀子,趕緊把人頭稅交了。”

韓宏慶還想爭辯一二,被韓發瞪了一眼,訥訥去正屋拿了銀子,遞給沈大錢。

沈大錢舔了下筆尖,爽快地在名冊上的“韓發”二字後面做了記號,深深看了童生老爺一眼,便帶著人離開,留下韓家一地狼藉。

韓宏慶扶韓發起來,邊往正屋走邊抱怨:“爹,您為何不讓我繼續說下去?”

韓發抬著胳膊哼哼:“說什麼?他們能這樣跋扈,定是有所倚仗,爹可不想你因為我們兩個老東西得罪了縣衙的人。”

韓宏慶忿忿不平:“可是......”

“沒有可是!”韓發高聲打斷他的話,循循善誘道,“等你考上秀才,考上進士,何愁等不到他們向你跪地求饒的時候?”

之後韓宏慶說了什麼,韓榆沒聽清。

在齊大妮一聲高過一聲的痛呼聲中,韓榆目瞪口呆:“二哥你是不是猜到三叔會這麼做?”

韓鬆:“不曾。”

韓榆:“不信。”

韓鬆:“......”

倒也不是猜到,而是上輩子親身經曆過。

也是除夕當天,韓發一句話惹惱了前來征收人頭稅的衙役,被當場教訓了一頓。

隻是並非摔斷胳膊,而是臉著地,磕到了石頭上,磕掉兩顆牙。

彼時齊大妮並未因蛇毒臥床不起,同衙役好一番糾纏撕咬,甚至撓花了為首那衙役的臉。

沈大錢自是怒不可遏,揚言要以拒不繳稅、毆打衙役的名義將他們丟進大牢。

後來韓宏慶以童生的身份相要挾,沈大錢糊弄性質地留下一小筆銀兩,便就離開了。

重來一世,事情仍舊發生了。

爺奶同樣受了傷,韓宏慶同樣報了身份。

看似事情就此了結,殊不知韓宏慶和沈大錢因此結下梁子,才有之後那些事。

仔細回想,他身邊唯一的變數,竟是眼前之人。

韓鬆看韓榆的眼神染上探究,上次的懷疑重又在他腦海中浮現。

韓榆隻覺得對方的眼神好像是精密的掃描儀器,將他從頭掃到腳,甚至連五臟六腑也不放過。

韓榆下意識繃緊了身子,險些沒控製住,顯露出隱藏極深的警惕凶戾。

他眨了眨眼,一臉無辜:“二哥?”

韓鬆手指撥弄毛筆:“榆哥兒自從受傷後,似乎活潑了不少。”

韓榆手心沁出汗水,很快濕漉漉一片。

但他好歹是實驗室造出來的小怪物,智商非一般的高,可不是表面這般無害,起碼有八百個心眼子。

不過幾息之間,韓榆眸底迅速湧現一層水汽:“二哥何出此言?莫非更喜歡以前的我,而討厭現在的我?”

韓鬆沒想到韓榆會倒打一耙,怔了一瞬後搖頭:“非也,我隻是......”

少年人在堂弟滿是控訴的眼神下,神色難辨地移開眼:“我隻是覺得榆哥兒這般轉變甚好,並無他意。”

韓榆輕哼一聲,卻是沒了質問:“我也覺得這樣很好,爹娘還有姐姐很高興,也不必再日日為我擔憂了。”

從蕭水容和韓宏曄的交流中,韓榆得知以前他們為了原主的沉悶木訥操透了心,總擔心是不是因為當初蕭水容生產時出了點小意外,從而影響到孩子。

韓榆拿這點當做借口,也更順理成章些。

——他的變化委實不小,隻要稍加關注,懷疑是在所難免。

也就爹娘還有姐姐,從來都無條件地疼愛他,信任他。

聽到韓鬆這番問話,韓榆在驚悸之餘,亦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將自己的變化過了明路,日後也不必再提心吊膽了。

韓鬆輕揉額角,低低嗯了一聲。

是他想岔了,總以惡意揣測他人。

若韓榆真和他一樣,得以重生,便是再如何掩飾,行為舉止、神色變幻間也總會露出馬腳。

而不像現在這樣,遇事先濕眼圈。

乖了吧唧的,還總愛撒嬌。

韓鬆心思流轉,輕咳一聲道:“是極,這是好的轉變。好了,我再教你識字。”

警報解除,韓榆心下一鬆,正要應答,頭頂落下一片陰影。

尚未抬頭,來人氣勢洶洶地問:“方才那衙役欺辱爹娘,你們為何不出來?”

韓榆默了默,出去乾嘛?站著挨打?

韓宏慶指著韓鬆,說教的口吻:“你以為你能讀書是因為誰?若是爹有什麼好歹,你隻能回家種地!”

韓榆:可是家裡的錢都是爹和大伯在賺耶。

面對韓宏慶的指責,韓鬆面上紋絲不動:“若我是你,該去請關大夫來。”

而不是在這裡廢話連篇。

韓宏慶臉一紅,終究對父母的擔憂勝過對韓榆韓鬆的不滿,轉身去找大夫。

剛一腳踏出門檻,身後傳來韓榆天真的疑問:“可是三嬸也沒出來啊。”

韓宏慶:“她......也挨了打。”

韓榆:哦豁?

韓鬆:哦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