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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榆頭一回見韓鬆如此,怔忪過後一臉不解:“二哥這是怎麼了?”

韓鬆不答反問:“你方才想做什麼?”

韓榆收回手,指腹輕蹭桌面:“書角卷邊了,我想將它抹平......”

“不必。”韓鬆口吻淡漠,不容置喙,“你回去吧。”

明亮的眸子瞬間黯淡下來,覆上一層濕潤和迷茫。

韓榆顯然不知自己為何生怒,一臉彷徨無措,不安地摳弄手指。

輕喚他“二哥”的音調細如蚊蠅,讓韓鬆覺得,自己反倒成了十惡不赦的那個。

可他怎麼也不會忘,韓榆將在不久後盜走他的書,將它們悉數丟進燃著烈火的灶塘。

等韓鬆發現,他辛苦數月謄抄的書本隻剩一堆灰燼。

即便稚子無辜,即便這會兒韓榆什麼都沒做過,看人的眼神清澈熱切,毫無後來的奸猾算計,他也做不到心無芥蒂。

曾幾何時,他想要好好照顧韓榆這個堂弟。

可惜事與願違,幼時乖巧的堂弟突然渾身長滿尖刺,還都是對著他的。

韓榆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他,樁樁件件都讓他記憶猶新。

便是重來一世,他也難以忘懷。

所以,當韓榆意圖觸碰《三字經》時,韓鬆腦中的雷達瞬間響起。

不管三七二十一,嗬斥出聲。

後悔嗎?

韓鬆不清楚。

但他不想重蹈覆轍,不想整整三個月不眠不休地抄書,以致握筆的手指磨破出血。

思及此,韓鬆面色更淡:“這裡沒你的事了,你回去吧。”

韓鬆二度下逐客令,韓榆卻不打算離開,吸吸鼻子問:“二哥是不是討厭我?”

討厭算不上。

隻是不信任。

以及敬而遠之。

“沒有討厭,隻是這本書非我所有,我擔心你不知輕重碰壞了。”

韓榆搖頭,語氣篤定:“不會的。”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接觸到實體書本。

基地裡書本稀缺,隻有高級異能者的孩子才有資格擁有實體書。

語文老爺爺都是通過電腦教他讀書識字,天知道他有多喜歡看書。

所以,除了想抹平《三字經》的卷邊,他還想切實真切地摸一摸它。

方才整個過程中,韓榆都沒機會同它親密接觸。

韓鬆垂眸對上韓榆誠摯的眼眸,又很快移開。

這雙眼仿佛有什麼魔力,總令他鬼使神差地心軟。

想軟下態度。

想安撫他的委屈。

韓榆又語氣一轉:“不討厭,那就是喜歡嘍?”

還揪住韓鬆的袖子,一副他不回答就不罷休的架勢。

空氣靜默良久,兩個字從韓鬆的齒縫間溢出:“嗯,是。”

滿意了?

趕緊走。

韓榆得到想要的,留下一句“我也喜歡二哥”,便飛快離開了。

韓鬆在原地靜坐片刻,繼續翻閱先前的書。

少年人面容淡漠,紊亂的呼吸卻暴露了平靜假面下的波濤洶湧。

......

回了西北屋,韓榆關上門,清瘦的小臉上哪還有一絲惶惑。

他微微一笑,愛不釋手地輕撫著宣紙。

宣紙的質量並不很好,書寫時墨水極易暈開,勝在低廉。

韓榆摸摸宣紙又摸摸毛筆,愈發覺得男主是個面冷心熱的人。

書籍紙張在古代價格昂貴,被讀書之人視為比性命更重要的存在。

好些讀書人在看書前都會淨手,生怕玷汙了分毫。

這樣一來,韓鬆的反應也在情理之中,他很能理解。

同時,這也讓韓榆想起穿書伊始,在夢裡以原主的身份對男主做的惡事。

韓鬆愛書如命,原主偏要燒了他所有的書,事後還耀武揚威地告訴他——你的書沒了,你以後都讀不了書了。

也是男主素質高忍性強,否則原主早被打死了,哪能二十多歲還在蹦躂。

“不對!”

韓榆突然彈坐而起,雙眸似要穿透層層磚瓦,看清東屋裡的人。

提起書本,韓榆想到之前黃秀蘭忽悠他的話。

字裡行間都指向韓鬆的書,挑撥之意不要太明顯。

如果是年紀輕輕思維簡單的原主,很有可能會因此對韓鬆生出不滿,衝動之下燒了他的書。

那麼問題來了。

黃秀蘭為什麼這麼做?

韓榆認為,多半是為了維護三房的利益。

就如同基地裡的幾方勢力,明爭暗鬥隻為收攏更多的權力、資源。

人人都說韓宏慶未來不可限量,那他勢必是要將科舉之路走到底的。

要知道,讀書是最耗費銀錢的。

無論是書籍還是筆墨紙硯,都是一筆高昂的開銷。

韓家的條件雖然還算不錯,可如果要同時支持五個人讀書,也是頗為吃力。

這樣一來,分到三房的銀子自然就少了。

往日裡三房一家獨大,一個韓鬆也隻占了小頭。

眼下這樣的情況,黃秀蘭坐不住很正常。

韓榆要是被攛掇成功,燒了韓鬆的書,十有八.九會丟了讀書的機會。

而韓鬆也有可能因為沒了書本,課業一落千丈,繼而被逐出私塾。

韓榆捏著從韓鬆那處借來的舊毛筆,在紙上寫寫畫畫。

因年歲尚小,手腕無力,字跡好比鬼畫符,怎一個醜字了得。

偏他恍然不覺,一邊寫一邊嘀咕:“心眼兒跟篩子似的,女人真可怕。”

即使黃秀蘭沒有上輩子基地裡那些女異能者的發達肌肉,韓榆也還是將她列入警惕對象的名單裡。

自從韓榆懷疑原主燒書和黃秀蘭這個三嬸有關,之後幾天明裡暗裡都在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誰料黃秀蘭跟豬圈裡的豬似的,不是吃就是睡,連照顧中蛇毒臥病在床的齊大妮,也都是蕭水容和苗翠雲輪換著來。

直到臘月二十八,韓榆也沒找出黃秀蘭身上有什麼異樣。

難道他猜錯了?

韓榆百思不得其解,咬著筆頭很是苦悶。

“專心。”

清淩淩的聲音自頭頂響起,韓榆一個機靈,不敢再分心,繼續在泛黃粗糙的紙上奮筆疾書。

從識字到現在,韓榆充分展現了自己的天賦。

短短十天,就“認熟”了數千個字。

繞是見多識廣如韓鬆,上輩子也曾教授過神童,也被韓榆的學習速度驚到了。

韓榆他......有這麼聰明嗎?

他清楚記得,韓榆讀書多年也不曾開竅,還總愛偷懶,及冠之年也沒考上秀才。

“嗯嗯我知道啦。”韓榆點頭,眼神飄向左手邊,“二哥,這本書你還剩多少抄完?”

那天的事,兩人都默契地沒再提起。

韓榆好學,韓鬆博學,一來二去,兩人看起來還真像是一對關係親密的堂兄弟。

韓鬆手指輕點紙面,估量一二答道:“所剩不多,今日即可抄完。”

韓榆眸光一亮,往左側身,灰布襖子蹭上韓鬆的袖子:“那是不是要在年前送去鎮上的書齋?”

韓鬆放下毛筆,手臂自然垂落,離韓榆遠了些:“打算明日去。”

除了私塾的束脩,韓發並不會給韓鬆多餘的銀錢。

韓鬆隻是看起來十歲,實際年齡比他爹還要大。

朝野浮沉數十年,韓鬆早已習慣萬事求人不如求己。

讀書閒暇之餘,他在書齋接了抄書的活兒,一月下來足夠買書本筆墨了。

半月前私塾放年假,回村前韓鬆特意跑了趟書齋,向掌櫃的付了三本書的押金。

時至今日,還剩最後幾頁便可全數抄寫完畢。

韓榆再度貼近,筆尖的墨水搖搖欲墜:“二哥,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嗎?”

韓鬆屏住呼吸,取過韓榆的毛筆放到筆架上,一時不慎被後者攥住袖口。

“二哥,好不好?”

韓鬆面無表情地抽回手:“男子漢大丈夫,莫撒嬌。”

韓榆:“???”

韓榆想說哪有,卻聽外面傳來苗翠雲的聲音:“鬆哥兒,過來給我搭把手。”

苗翠雲一早就去地裡收白菜了,打算漬酸菜。

漬酸菜需要不少白菜,婦人家背著定很吃力。

韓鬆不作他想,起身而去。

韓榆瞄一眼韓鬆謄抄的書,探究的念頭蠢蠢欲動。

忍了一會兒,終是沒忍住。

而韓鬆去了外面,幫苗翠雲取下竹簍裡的白菜後,又幫著將白菜理乾淨,放進缸裡,再用石塊壓實。

苗翠雲接過蕭水容遞來的最後一塊石頭:“好了你回去吧,彆讓榆哥兒一個人。”

韓鬆不知想到什麼,神色驟變,快步轉身離去。

瞧著那迅疾的步伐,苗翠雲失笑:“彆看鬆哥兒表面冷冷淡淡的,其實他可喜歡榆哥兒呢。”

蕭水容對此喜聞樂見,臉上是濃得化不開的笑意。

這邊妯娌倆忙裡偷閒,那邊韓鬆胸口燃著一把火,雙拳攥得骨節泛白。

他快步走進門,入目便是韓榆捧著他的書,口中念念有詞的樣子。

腦海中浮現上輩子韓榆燒了他的書本後得意大笑的樣子,韓鬆隻覺一股氣直衝頭頂。

韓鬆:“你給我......”放下!

韓榆:“二哥,這篇文章我會背了,你快過來,我背給你聽!”

韓鬆腳下倏然滯住:“你說什麼?”

韓榆又重複一遍。

韓鬆佇立在門口,逆著光看不清表情:“你說......你將《中庸》通篇背熟了?”

韓榆脆聲:“昂,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