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謀(1 / 1)

六年過去,她自己老了,眼前的小姑娘卻出落得越發美豔。

人剛走進來,整個暖閣都亮了一下,白到發光也不過如此。

從前臉上還有些奶膘,如今消下去,隻剩下一張巴掌大的小臉,那雙漂亮的狐狸眼仿佛會說話。

個頭也高了一些,越發顯得脖頸修長,腰身婀娜,該胖的地方胖,該瘦的地方瘦,仿佛畫裡走出的仙娥。

她這個老婆子見了都挪不開眼,也難怪皇上的心都偏到胳肢窩裡去了。

美則美矣,還是讓她喜歡不起來。

因為在赫舍裡如月身上,她總能看到海蘭珠和董鄂妃的影子。

眼睛像海蘭珠,卻比海蘭珠多了一份野心,身段和體態像董鄂妃,又不似董鄂妃那般弱柳扶風,美豔中透著野性,青澀中自帶凜然。

美得矛盾,卻自成一體,是絕色,卻非皇室之福。

行禮過後是寒暄,太皇太後勸大福晉節哀,大福晉含淚讓太皇太後保重身體。

之後大福晉便把皇上留郝如月在宮裡照顧太子的事說了,最後道:“皇上忙著前朝的事,說完便走了,並沒說如何安置如月。正好臣婦還沒給太皇太後請安,便想過來向太皇太後討個主意。”

太皇太後詫異:“皇上當真是這樣說的?”怎麼忽然改了主意。

大福晉和佟佳氏當時都不在場,聞言看向郝如月,郝如月再次給太皇太後行禮:“不敢欺瞞太皇太後,當時坤寧宮屋裡服侍的皆可作證。”

太皇太後“哦”了一聲,表示知道,又問郝如月:“那你是怎麼想的?你願意留下嗎?”

大福晉和佟佳氏聞言對視一眼,心說太皇太後這話問得蹊蹺,皇上金口玉言留人,誰敢不願意。

再說如月是個女孩子,太皇太後這樣問讓她怎樣回答,說願意,會被人詬病不安分,於閨譽有損,說不願意,便是抗旨。

她們把人都帶來了,願意不願意根本不必問,太皇太後若同意,直接給個位份便好。

小boss玩陰謀,比如鈕祜祿氏,大boss玩陽謀,比如太皇太後,不過這題不難,郝如月在路上便想到了破局之法。

她肯定得說願意,卻又不能完全願意。

誰知她才動了動唇,聲音還沒出口,便聽門外有人通傳:“皇上駕到——”

郝如月詫異,這回她打算單打獨鬥來著,並沒想勞煩皇上,皇上怎麼比上一回來得還及時?

皇上到了,她這話自然說不下去了,除了太皇太後,和伺候太皇太後的蘇麻喇姑,所有人都要出去迎駕。

結果才迎到門口,皇上已然大步走了進來。

康熙走進屋中,便被一陣怪風吹了龍臉,鼻翼動了動,蹙眉問:“慈寧宮這是打翻了恭桶嗎,怎麼這麼臭!”

“……”

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才喝過“加鹽參湯”的鈕祜祿氏,再次被形容成恭桶,哪怕是厚如城牆的臉皮也撐不住。

可讓郝如月意外的是,對方居然撐住了。

行吧,畢竟是未來的繼後,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當康熙看見鈕祜祿氏和她身上素白中透著鵝黃的旗裝,哪裡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連臭味的來源都不用找了。

他輕咳一聲,言歸正傳:“太皇太後,太子年幼喪母,朕想留赫舍裡家的二姑娘在宮裡照顧太子。”

太皇太後的目光在康熙和郝如月的臉上轉了兩圈,很想看出到底是郝如月誘惑的康熙,還是康熙強行把人留下的,結果讓她失望了。

兩人都面無表情,一副無欲無求全都是為了太子的模樣,什麼都看不出來。

皇上這些年幾經曆練,早就練成了喜怒不形於色,太皇太後還能理解,可赫舍裡家這位二姑娘是怎麼回事,臉上的表情居然也能做到滴水不漏。

看不出來就直接問好了,太皇太後慈愛一笑,並不看皇上,仍舊看郝如月:“丫頭,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到底願意不願意啊?”

郝如月上前一步,話頭再次被康熙截去:“太皇太後此言差矣,朕的決定,誰敢不願意。”

太皇太後一陣無語,還誰敢不願意,之前這丫頭打你龍臉的時候,你怎麼不說呀。

“皇上,你可想清楚了,這丫頭不是平民小戶家的閨女,也不是包衣奴才家的女兒,她是上三旗貴女,先皇後的親妹妹。”

太皇太後轉頭看康熙,目光灼灼:“你把她留在宮裡,打算怎麼安置人家?”

說著又看向赫舍裡家的女眷。

從前皇上一直按兵不動,不過是守著自己對這個丫頭的承諾,舍不得讓她做妾,更舍不得讓她從卑微的庶妃做起。

可鈕祜祿家的女孩兒,遏必隆親閨女進後宮都隻得了一個貴人的初封,連封號都沒有,太皇太後倒要看看皇上打算怎樣安置赫舍裡家這位二姑娘。

到底看看皇上是愛江山,還是愛美人,兩者都要的話,又怎樣做到一碗水端平。

既然皇上舍不得讓他的小美人兒為難,那麼這個難題就留給他自己好了。

要說薑還是老的辣,太皇太後滿肚子陽謀,今日一個接一個地扔出來,令人眼花繚亂,心驚膽戰。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以不變應萬變,見康熙微微蹙眉,沒有立刻接話,郝如月終於逮到機會:“太皇太後,皇後臨終前曾讓人給臣女帶話,讓臣女留在宮中照顧太子,直到太子長大成人。”

與皇上沒什麼相乾,誰也彆想毀她的名聲。

郝如月雖然不看重所謂的閨譽,可入鄉隨俗的道理她懂,愛惜羽毛總是沒錯。

“臣女自知以未嫁女的身份留在後宮十分不妥,不但讓皇上為難,也會令家族蒙羞。”

郝如月越說越順,聲音清朗:“臣女求皇上將盛心庵搬進皇宮,準臣女……”

“不行!”康熙忽然開口,打斷了郝如月的話。

太皇太後正聽得連連冷笑,心說這丫頭的野心果然不小,她也不想從庶妃做起,很想一口吃成胖子呢。

得不到的永遠都是最好的,她知道皇上喜歡她,也知道皇上重視承諾,她哪裡是想真的出家,她是在跟自己比命長。

等哪天她沒了,皇上翅膀硬了,太子也立住了,皇後之位還不是她的。

太皇太後與海蘭珠也是親姐妹,在家時同穿一條褲子都嫌肥,到頭來海蘭珠還不是勾搭了皇太極,搶走了屬於她的所有寵愛。

她才不信什麼姊妹情深,更不相信有人會為了照顧姐姐的孩子,情願守著佛祖過一輩子。

這番話騙騙老實人還行,比如赫舍裡家的大福晉和大奶奶,瞧瞧她們又哭成淚人了,想拿來騙她,門兒都沒有。

結果沒想到,皇上當真了,太皇太後那叫一個心累:“為什麼不行,我覺著挺好。”

赫舍裡如月敢在她面前耍花腔,她就下一道懿旨,讓她剃發出家,終身不得還俗。

像原來似的帶發修行可不成。

一見鐘情不過是見色起意,這丫頭確實漂亮,可她沒了一頭如雲墨發,顏色怎麼也要打個折扣。

而且她能一直漂亮下去嗎,她與皇上同歲,等自己沒了,她怎麼也要三四十歲了吧。

宮裡從來不缺美人,更不缺顏色新鮮的美人,到時候她頭上無發,人老珠黃,皇上還能記得她才怪。

所以出家這條路,可行,非常可行。

在來慈寧宮的路上,郝如月就想過了,她不進宮,待在赫舍裡家也是無趣。

她心不誠,六根不清淨,連素齋都吃不了,沒資格終身侍奉佛祖。

穿越過來之後的兩次議親都失敗了,命硬克夫石錘,便是赫舍裡家再煊赫,也沒人敢拿自己嫡子的性命開玩笑。

一輩子住在赫舍裡家,會讓疼愛原主的大哥大嫂為難,大福晉看見她心裡也會不舒服,還要面對來自三房的冷嘲熱諷。

宅鬥沒意思,她還是更喜歡走事業線。

親手帶大一個太子,這個太子還是在曆史上被康熙養廢了的胤礽,挑戰有多大,回報和成就感就會有多大。

“皇上,臣女願……”

“留下做個女官吧。”

郝如月:“……”好像也行。

太皇太後挑眉:“後宮從來沒有女官。”

從先帝開始,女官都是由王公貝勒或者內務府官員的福晉兼職客串,從來沒有過專職的女官。

也不需要專職女官。

康熙看向太皇太後:“從今日起,便有了。”

太皇太後:“……”

好好好,有了便有了,太皇太後不想在這麼多人面前下皇上的面子:“既是女官,總要有品階。”

這個康熙也想好了:“正三品。太子身邊的女官品階不能太低,太低壓不住人。”

說著看向鈕祜祿氏、安貴人和敬貴人,掏出手帕按了按鼻子,這三個女人算是被醃入味了。

康熙記性極好,這輩子可能都忘不了她們身上的尿騷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