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馬齊手忙腳亂啟程赴任當日,康熙去慈寧宮給太皇太後請安,早起請安這個習慣,他已經堅持了很多年,風雨無阻。
與他一同堅持的還有母後皇太後,此時太後正坐在炕桌邊親自給太皇太後剝橘子,見康熙進來,便又剝了一個橘子給他。
康熙吃下一瓣,直誇太後手藝好,讓橘子都變甜了,太後慈愛地看他一眼:“當了皇上還要貧嘴,分明是橘子甜,與剝橘子的人什麼相乾。”
康熙也親手剝了一個橘子拿給太後,又讓太後身邊的宮女剝了一個呈上,笑問:“皇額娘嘗嘗,哪一個更甜。”
太後一個橘子吃了一瓣,笑嗬嗬指著康熙剝的那一個:“還是皇上剝的甜些。”
剛才剝橘子的宮女也是個妙人兒,忙湊趣兒:“皇上對太後一片孝心,自然是皇上剝的橘子更甜。”
太皇太後全程旁觀,抽冷子說:“皇上是怕你隻顧著剝橘子,忘了自己吃呢。”
太後沒想到這一層,聞言眼圈發熱,親兒子又能怎樣,未必比皇上做得好。
康熙等了一會兒,又親手給太皇太後剝了一個橘子遞過去:“皇祖母也嘗嘗,是不是孫兒剝的橘子更甜。”
給嫡母剝完,才想起她這個親祖母來,太皇太後知道原因,還是忍不住道:“聽說明珠的兒子病了?”
康熙垂下眉眼:“什麼都瞞不過老祖宗。”
太皇太後這才吃下一瓣橘子:“這回皇上做的對著呢,就不能讓他們強強聯手。權臣們若是聯起手來,不是把皇權給架空了?”
康熙點頭受教:“太皇太後英明。”
嘴上誇她英明,心裡卻因為那件事記恨著她呢,彆以為她不知道。
明知道這話說出口,皇上準不愛聽,可誰讓她是大清的太皇太後,皇上的親祖母呢,該管的還得管。
她要是也跟太後似的,什麼事都稀裡糊塗,專撿皇上愛聽的說,大清早亂了:“那富察家又是怎麼一回事啊?”
富察馬齊不過是個小人物,也值得皇上這樣算計。
康熙扔了一瓣橘子入口,半晌才道:“朕觀馬齊是個能臣,這才將他調到戶部。關稅是肥缺,多少人盯著呢,他年紀輕,資曆淺,自然要外放磨煉。”
在她面前都自稱朕了,可見有多不愛聽。
他越不愛聽,她越不能讓那個女人進宮,免得皇上重蹈先帝的覆轍,為了女人連江山都不要了。
“太皇太後,吃橘子。”太後的聲音傳入耳中。
無端被人打亂了說話的節奏,太皇太後瞪了太後一眼,嚇得太後趕緊低下頭。
太皇太後挑眉,並不打算就此揭過:“赫舍裡家的二姑娘今年也有二十了吧,皇後在孕中不能為她做主,我便給她指門親事,皇上覺得如何?”
見皇上八風不動的長眉微微蹙起,手裡的橘子瓣幾乎捏變了形,太後抿了抿唇,還是壯著膽子插話道:“太皇太後該喝藥了。”
然後吩咐人將藥碗端上來。
太皇太後自然也看見了皇上手裡被捏變了形的橘子,不由心頭一緊,仿佛昨日重現。
當年她罰董鄂妃,先帝臉上也是這樣隱忍的表情,隻不過他手背上鼓起的青筋出賣了他。
後來先帝為了董鄂妃做了太多的荒唐事,以至於董鄂妃薨了,先帝竟然一病不起,不到一年也跟著去了。
失去至親的那種痛,她不想再經曆第二回。
一碗苦藥湯喝完,皇上手裡的橘子也吃完了,告辭離開。
等皇上走遠了,太皇太後才轉頭看太後:“原來你什麼都知道。”至少比她想象中的要聰明。
於是更生氣了:“你既然知道內情,為什麼不幫著我勸皇上,反倒幫著皇上拆我台!”
雖然不是蠢貨,卻也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
太後苦著臉回話:“太皇太後,皇上這些年太苦了,他隻有這一個喜歡的,就成全了他吧。”
太皇太後恨得咬牙,抬手抄起一個橘子就砸了過去,劈面罵道:“糊塗東西!哪個皇帝不苦!玄燁苦,咱們就不苦了嗎!”
抖著手指向太後:“難道你想宮裡再出一個董鄂妃,你想讓皇後跟你一樣被皇貴妃壓製,整日鬱鬱寡歡,你想讓我再受一回白發人送黑發人的錐心之痛嗎!”
太後瑟瑟:“太皇太後彆生氣!臣妾想著,玄燁不是先帝,赫舍裡家的二姑娘與皇後是親姐妹,與臣妾和董鄂妃不、不一樣!”
“親姐妹又怎樣!”太皇太後抬眼看向窗外,目光飄得極遠,“海蘭珠還是我的親姐姐呢。”
愛新覺羅家出情種,從皇太極到多爾袞再到福臨,一個個都是短命鬼!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這回輪到玄燁,她害怕呀。
大清的江山再也經不起任何折騰了。
四月初,朝廷最新委任的雲南布政使被殺,平西王吳三桂反了,緊接著平南王尚可喜和靖南王耿精忠同時造反,大清最南端全線失守。
整個四月裡,戰報一份接一份送到京城,京城守衛隨之增加三成,進出城都有限製。
再加上時局動蕩,城外不安全,郝如月被要求老老實實在家裡呆著,哪兒都不許去。
好在她之前夠拚,應該能趕在五月前攢足積分兌換雞血草,挽救皇後的性命。
穿到赫舍裡家這半年多時間,郝如月逐漸找回了一些原主的記憶,回想起很多事。
十四歲之前的記憶完整無缺,在那段歲月裡,原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便是姐姐。
與眾人所說無差,皇後對原主極好,一點一滴都被原主記在心裡,不曾忘卻。
十四歲那年的記憶,隻有她剛穿過來時夢中所見的場景,並且全劇終於皇上對原主的那句承諾——好,那個大院子朕給你留著。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後來發生的所有事,都是她從彆人那兒打聽出來的,梳理完原主的記憶,她甚至都拚湊不出康熙皇帝的臉。
四月末,宮裡傳出消息,說皇後鳳體欠安,著赫舍裡家女眷進宮侍疾。
時間定在兩日後。
大福晉與佟佳氏私下嘀咕了一天,才決定由佟佳氏出面,詢問郝如月是否願意進宮去給皇後請安。
佟佳氏全程小心翼翼,大氣兒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話沒問出來,反倒把人給刺激了。
彼時郝如月正忙著帶孩子賺積分,想都沒想便回絕了:“下次吧,等皇後生產那日我再去。”
結果在預料之中,佟佳氏並不意外,卻有些疑惑。皇後生產沒有傳娘家人進宮的道理,娘家人怎麼也要等到洗三那日才可能進宮。
搞不好等到滿月也是有的。
佟佳氏沒有多想,隻當是如月不願進宮的推脫之言,便給大福晉回了話。
大福晉難掩失望,兩日後隻帶了佟佳氏進宮。
坤寧宮,皇後忍著眩暈早早便起來梳妝。儘管到了孕晚期又是水腫又是頭暈,身上總不爽利,她也不想讓自己顯得太過憔悴。
娘家人一年到頭見不上幾面,沒得讓她們跟著懸心。
上回如月親手繡了小孩子的肚兜送給她,想必這麼多年過去,如月也該想通了,也能原諒她了,說不定今日便會跟著額娘和大嫂她們進宮看她。
“二姑娘愛吃橘子,再拿些橘子過來。”皇後早早靠在外間的大炕上等著,見炕桌上的果盤裡隻放了三個小橘子,忙著吩咐人再添上一些。
見宮女換了青花瓷大盤,大盤上整整齊齊擺著六個大橘子,這才滿意地笑了。
聽說人到了,強打精神撐著宮女的手要出去迎,卻被當先走進來的大福晉一把扶住:“娘娘折煞臣婦了。”
隨後佟佳氏走進來,瞧見皇後便是一怔。
正月裡她過來請安,娘娘瞧著氣色還好,這才幾個月的光景,生生瘦了一大圈,人也不怎麼精神了。
她生過兩個孩子都不曾這樣,轉念又一想,個人體質不同,懷孕的反應自然也會不同。
況且哪個女人懷孕生子,不是在鬼門關上走一遭啊!
想著便揚起笑臉,隨著大福晉屈膝行禮,而後被皇後身邊最體面的嬤嬤扶起。
行禮過後,皇後賜座,兩人謝恩坐下,卻見皇後仍舊看著門口,大福晉強笑著解釋:“如月身體不適,怕過了病氣給娘娘,便沒跟來。”
她也不想咒如月生病,可皇後在孕中,孕中難免多思,不把話說明白,恐怕皇後心裡不痛快。
見皇後臉上的笑意果然淡了幾分,佟佳氏忙笑著補充:“娘娘彆擔心,如月隻是偶感風寒,她說等娘娘生下小皇子,自會備一份厚禮進宮來給娘娘道喜。”
皇後詫異,繼而紅了眼圈,問大福晉:“額娘,如月當真願意進宮來看我嗎?”
赫舍裡家有個秘密,很少人知道,她與如月其實是雙生子,她這個姐姐隻比如月早出生一刻鐘。
都說雙生不祥,阿瑪額娘又不忍將她們處置了,便將此事瞞下,對外隻說她比如月大一歲。
索性她們長得並不像,她生得像阿瑪,眉眼周正,如月卻像額娘,柳眉杏眼,粉鬢桃腮,小時候便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
性格也不像,她端莊沉靜,如月跳脫活潑,便是有人提起當年雙生之事,恐怕都沒誰會信。
她們從小在一起長大,同出同進,同吃同睡,心有靈犀,手拉手長到十四歲。
如此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十四年來從未有過矛盾。
她喜歡的,如月通常不喜歡,如月喜歡的,她也不感興趣,偶爾有兩人都喜歡的,主動謙讓的那一個總是如月。
她是姐姐,也很想讓著妹妹,可每回如月都是搶先放手的那一個,丟開手還會說一句:“給你吧,我不喜歡了。”
直到十四歲那年進宮,如月喜歡上了皇上,她也喜歡皇上。
如月知道她也喜歡皇上,卻沒有搶先放手,而是道:“這個由不得咱們,得皇上樂意才成。”
她們不是第一回進宮,也不是第一回見皇上,皇上對如月的喜歡明晃晃擺在那裡,她隻有祝福的份兒。
然而結果與她們之前設想的大相徑庭,她成了大清的皇後,如月則成了笑柄。
換做是她,也會恨吧。
可正像如月之前所說,這個由不得她們,得皇上樂意才成。
原本她以為是皇上選了她,等到洞房花燭夜獨守空房的時候,她才意識到,事情並非她想的那般簡單。